◎文/本刊記者 李承明
陜北金融紅與黑誰主沉浮
◎文/本刊記者 李承明
陜北經濟快速發展,各類資本和金融活動也變得空前活躍,各銀行機構和有著“草根”屬性的小額貸款公司、投資擔保公司、典當行、地下錢莊在“野蠻”分食著這場財富盛宴的同時,也為這個黑金之城的發展提供無限的動力。而金融與暴利行業的結盟已經滾出了數千億的經濟規模。
如果不創新引導投資方向,陜北民間資本的“多米諾骨牌”效應或將引起魚鱗般的金融危機。

陜西省的民間資本主要集中在陜北地區,尤以榆林的神木、府谷等區縣為主。記者在榆林采訪時強烈感受到,榆林儼然已成為了一個“資本大本營”。在各個商務樓、酒店、茶館,到處活躍著資本的身影,所有人都在討論資本話題。
長期關注陜北民間資本動向的榆林市政府發展研究中心主任李懷珠告訴記者,加上在外經商的榆林民間資本,榆林人能夠調動的資本總量已經超過千億元。
2008年12月24日,陜西省批準的首家小額貸款公司——神木縣惠民小額貸款有限責任公司成立。注冊資金2億元,由民營企業家孫俊良、劉銀娥等創辦。隨后整個陜北地區的小額貸款公司也如雨后春筍般涌現。據榆林市金融辦統計,截至2010年底,榆林經批準成立的小貸公司有45家,注冊資本金44.78億元,其中神木、府谷兩縣獲批的小額貸款公司有25家。全榆林市小額貸款公司貸款余額總計23.3億元,累計發放貸款42億元。
但據業內人士透露,官方統計的數字不能代表榆林民間資本的數量,實際數字不知要比這高多少倍。
銀行信貸額度緊張,眾多企業和個人紛紛尋求民間金融借貸,催生了包括小額貸款公司、典當行、擔保公司和私人借貸等多個渠道在內的民間金融。
與銀行錯位經營,“草根”出身的小額貸款公司憑什么如此炙熱?業內人士一語道破:小額、分散、靈活、便捷。
如果說銀行是寶馬、奔馳,那么小額貸款公司就是電動車。但小額信貸市場的巨大潛力使得這輛問世兩年多的“電動車”已駛入了“快車道”。
靈活方便是小額貸款公司生存的先天優勢。“個人信用、個人房產抵押、擔保……小額貸款公司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審核’借錢的企業是否有風險,快的當天就能放款。”剛拿到100萬元貸款的某建筑公司老板高先生伸出了大拇指。
“惠民公司一開業,我就在他們那里貸了70萬元。”神木縣養殖戶白少鋒想擴大養殖規模,可手頭的錢周轉不開成了他頭疼的問題,“去擔保公司貸款得三分錢的利息,而小額貸款公司利息當時不到2分,手續也簡單,那70萬元解決了我的燃眉之急。”
相對于商業銀行的高門檻和“地下錢莊”的高利息,小額貸款公司“靈、快、活”特點凸顯,且更傾向于農民貸款。
在榆林以及其所轄的神木、府谷等地,民間借貸無所不在。
人民銀行調查顯示,該區域調查對象中有89%的家庭個人和59.67%的企業參與了民間借貸,個人參與民間借貸的數量比企業多。被調查的6家大型企業中有1家參與民間借貸,而中小企業則有60%左右的企業參與其中。
在神木的大柳塔、府谷的新民等鎮,投資潮甚至熱了鄉村,開廠辦企業的人比比皆是,很多村子雖說都有自己的產業,但資金雄厚的煤老板則更多地活躍在以縣城為主的中小城市的房地產開發領域。
屈先生原來在榆陽區經營著一家地方小煤礦,國家取消年產30萬噸以下規模的小煤礦后,屈先生便將掙來的錢全部投入“典當行”用于放貸生息。
神府的煤礦從早期的投資幾十萬、幾百萬到現在的幾千萬甚至幾億元。神府人一般采取抱團式融資,只要有人拿到項目,可以將家族親友都帶動起來,又通過親戚關系帶動幾十甚至上百戶參與。神木當地一位郭姓村民介紹,5年前,村里有人有煤炭項目,他們家參股了8萬元,到現在兩次共分紅了60萬元。
榆林的民間借貸方式多種多樣。李懷珠說,豐厚的回報,讓一些人靠民間借貸來參股,有的市民甚至將家中10萬、8萬不等的存款從銀行里取出來,交給“典當行”從事放貸生意。
調查知悉: 榆林民間借貸月利率在3%左右,典當行月利率3.8%-4.2%,這樣的年利率要達到36%-50%。有手續的小額貸款公司貸款月利率平均為2.7%,沒手續的貸款月利率不低于3%;如果存款數額大,存款月利率為2%,數額小且時間短,存款月利率則為1.5%。按照最低的存款利率來計算,50萬一個月的利息就是7500元。如果通過個人借貸的方式給人借貸出去,一個月的利息至少1萬多元。如果遇到特殊情況貸款月利率會漲至3.5%,那么收益會更高。
“違規操作”是現在許多人對小額貸款公司的一致評價。根據銀監會發布的《關于小額貸款公司試點的指導意見》,小額貸款公司是由自然人、企業法人與其它社會組織投資設立的不吸收存款、經營小額貸款的有限責任公司或股份有限公司。它的主要資金來源是股東繳納的資本金、捐贈資金等,不能以任何形式來吸收存款。而事實上,榆林的小額貸款公司經營方式卻類似于商業銀行,有著自己的“存貸比”。“只貸不存,只是擔保貸款。風險太大,壓的本金也太大,誰愿意做這樣的買賣?”一位知情人士反問記者,“榆林這么多家小額貸款公司,哪家不吸收存款?”
小額貸款公司的利率也分“明暗”兩種。如果按照國家相關規定:小額貸款公司的貸款利率不能超過銀行基準利率的4倍,那么目前小額貸款公司的貸款利差應該不高于2.2%;實際上,小額貸款公司的利率早就超出了這個范圍。即使是正規小額貸款公司的貸款利率也早已高過這個數字。
“違規的”還不僅僅是利益和吸收存款兩方面。據了解,“沒有手續”的小額貸款公司一般采用個人借貸的名義。一間不起眼的門面房,幾張桌子,幾把椅子再加“個人關系”就構成了這類公司的全部。高利息、無擔保、個人關系、行業潛規則、無法查證等是這類公司的特點。
榆林民間借貸的利率水平已達歷史峰值。在一家雅致的茶樓,幾經周折才得一見的經營擔保公司的張先生說,“我有正規的擔保公司,可以通過關系從銀行獲得貸款。”這些貸款被借出以后,就會投入民間的高利借貸。高利貸一般為月息4到6分,即4%到6%,一年的利率就是50%以上。
在2011年信貸收緊的大環境之下,高利貸呈現出某種興盛局面。銀行、擔保公司、企業、投資公司以及個人在資金鏈條上扮演著各自的角色。他們通過自己的關系,不斷編織著更適應形勢變化的各種網絡,通過這些通暢的網絡來獲取更多的資金。而這些資金流向的重要一環就是高利貸。
利息太高,普通的投資或者實業回報,根本無法支撐這樣的高利率。一位當地的企業家說,“這種高利貸資金有一些流向了煤礦”。
張先生還無意中透露,銀行——擔保公司——高利貸,“是成熟的高利貸資金鏈條之一”。 對擁有正規擔保公司這一稀缺資源,張先生甚為得意。
多位政府人士和學者表示,近年來高利貸行業已有向組織化、規模化發展的勢頭,而擔保公司等牌子常常成為高利貸的“合法外衣”。
在榆林,解決民間借貸糾紛,是法官們的一項重要工作。
記者調查發現,民間借貸糾紛的案件有一些共同的特色:大多借條上只有借款金額,并無利息;很多約定了高昂的賠償金額;開庭審理時,借款人幾乎無一到庭。
通過放款人事前的精心設計,高利貸在借款人無法償還借款時,依然可以到法院提起訴訟,通過法律來保護其并不合法的利益。而此時,即使法官明知道這是高利貸借款,但苦于被告無法提供相應證據而無法采信。
只寫借款金額而不注明利息的“陰陽合同”是規避法律監管的重要途徑。比如,借條上寫明是借款100萬元,但借款人實際上只能拿到65萬元,其中35萬元作為高利貸的利息。這樣的借條是具有法律效力的。即便有的借款人在法庭上陳述這一事實,但一般無法出具證據,所以并不能得到法院的采信。
“對民間借貸,現在還沒有有效監管的方式”。李懷珠十分坦然地說,“可能連具體情況也無法真正把握”。
多位政府人士表示,必須正視“高利貸”長期存在的這一事實。高利貸公司之所以禁止不了,正因為高利貸公司的利息高,不少民眾就更愿意將錢借給高利貸公司來放貸。
“只要它不出事情,那它存在就有其合理的地方,有市場基礎也有市場需求。”李懷珠坦言,“不管金融服務到什么樣的情況,民間借貸會永遠存在,不可避免。出于成本考慮,大的金融機構不可能服務小機構。所以必須要規范民間借貸。”
銀行的存款利率已經沒有競爭力,高收益為民間借貸公司籌集了大量資本,也成為榆林人熱衷的投資方式,“存銀行不如給個人貸出去”逐漸成為榆林百姓理財的流行語。
這也給榆林商業銀行的造成了不小的沖擊。中國工商銀行榆林分行的劉主任接受采訪時說:“影響很大,主要是存款方面。例如到目前為止,我們銀行新增的存款只有幾個億,但是往年這時候要達到20多個億。”中國銀行榆林分行的常主任對此也表示,截至目前,中行榆林分行的存款只增長了5個多億,相比往年下降了很多,據他所知,有的銀行處于負增長狀態。
“現在有一部分人把從銀行貸來的款存入小額貸款公司,以賺取利息差,這不僅給銀行增加了經營風險,同時也擾亂了金融市場。”劉主任說。
高息高貸的背后是混亂的、高風險的個人借貸關系,如哪家小額貸款公司的資金鏈斷裂,“多米諾骨牌”效應極可能導致魚鱗般的金融危機。浙江東陽億萬富姐吳英集資詐騙案,和被外界視為鄂爾多斯第一起大規模的與地下信貸直接相關的石小紅非法集資案,對榆林地下信貸圈子的沖擊很大,這不僅體現出民間借貸的信用缺失風險,更體現了地下信貸模式的危機爆發。
記者調查發現,榆林民間資本呈現出冷落實業、追逐暴利的特性,形成投向房地產、金融、能源資源等高利潤行業的“三大熱流”的隱憂,不利于民營實業乃至榆林經濟的轉型升級。
陜西神木縣亞華煤電集團公司開煤礦起家,現為西安房地產商。公司辦公室主任賀民生預測,神木外流民資規模約200億元,大多搞房地產,亞華房地產利潤在20%以上。他認為,由于購房剛性需求強勁,許多地方房價可能繼續上漲,神木的房價5年間就由3000元翻到了6000元。現在搞房地產比放高利貸還賺錢還保險,難怪大批老板趨之若鶩。
伴隨資本市場的不斷發育,金融業本身也強勢吸引民間投資熱流,許多產業資本紛紛脫離實業流向金融領域。央行數據顯示,截至2010年6月末,我國已設立小額貸款機構1934家,比2009年增加606家;貸款余額1248.9億元。
一些民企負責人抱怨做實業投入大、效益低,與做金融行業的效益不可同日而語。這對榆林的創新轉型、實現可持續發展埋下隱患。
一是民營經濟結構失衡,大量民資“重利輕實”,造成低端產業多而新興產業不足。李懷珠講道,盡管榆林經濟增速領先全國,但民營實業仍主要停留于低層次產業和產業鏈低端,高科技企業和高端產業則很少。
二是不能激發企業創新能力。由于民間資本主要流向高利潤行業,企業不重視技術和科技創新。榆林盡管民資充沛,但由于不重實業,至今沒有一家上市公司。
三是市場風險加劇,資產泡沫隱患顯現。李懷珠對記者說,許多煤老板不做調研就搞房地產,或者在大城市不問價格就隨意購房,致使房價居高不下,加劇了房價大起大落的風險。中央財經大學教授黃震調查后認為,在陜北、鄂爾多斯等地,炒煤礦之風已把煤礦收購價抬到令人吃驚的程度,其中的風險不言而喻。
四是行業分配明顯不公。當前,房地產、金融業和能源資源型產業收入高,但實體經濟卻差距較大。記者了解到,榆林境內的民間金融機構從業人員人均年利潤高達280余萬元。與之相比,實體經濟則人多利薄,一些行業還經常虧損。

一些地方金融辦出臺細則,明確運轉良好的小貸公司三年后可轉制為村鎮銀行。這等于向民間資本敞開了一條通往正規金融機構的道路,也突破了吸收存款的資金瓶頸,吸引力十分大。然而村鎮銀行的成立需要銀行成為大股東,這就意味著要把自己苦心創設的公司拱手讓給銀行。因此多位小額貸款公司負責人表示并不希望這一天到來。
記者在調查中了解到,許多煤老板由于受自身素質所限,對其他行業知之甚少,在選擇未來投資方向時,普遍感到迷茫。
隨著國家對煤炭行業整合力度的加強,以及煤老板社會責任感的覺醒,他們中很多人開始尋找新的投資領域。在陜北經營煤炭十多年的煤老板劉保國說,通過經營煤炭,雖然積累了不少資金,但是時間長了,看到煤礦對環境污染這么大,心里會感到愧疚。從2007年開始,他決定離開煤炭行業,尋找新的投資項目。一些地方政府正在積極引導當地“煤老板”的資金投向。西安國家民用航天產業基地在發展新能源產業過程中,利用產業和基地優勢引導一批陜北“煤老板”在基地投資太陽能光伏和半導體照明產業。一期總投資為4.5億元人民幣的LED項目已開工。西安國家民用航天產業基地管委會主任趙紅專認為,各地發展新興產業需要龐大資金,煤老板手中正好掌握大量資金,要通過有效工作促成它們“對接利用”。
現在,許多民間資本都面臨著投資渠道不暢等問題。從理論上說,各行各業對民間資本敞開了大門,但實際上,尤其是壟斷行業還和民間資本隔著一道“玻璃門”或者“彈簧門”。因此,要讓煤老板把錢花在有利于社會發展和經濟發展的地方,必須設計好合理投資和獲取回報的制度和路徑。
李懷珠向記者介紹說,當地政府部門正籌劃搭建民間資本引導平臺,吸納民間資本,促進民資轉型升級。他還建議,可以通過加快地方金融改革步伐,由政府引導建立產業投資基金或投資聯盟,藉以提高民間資本組織化程度,減少投資盲目性。從而引導民間資本更好地支持中小企業發展,形成實業發展與民間資本良性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