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萍
(安徽師范大學 文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3)
間阻思慕傳深情
——談《詩經》中的“思慕詩”
徐 萍
(安徽師范大學 文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3)
愛情詩是《詩經》中的一種重要題材,主要是指戀歌以及和婚姻愛情生活相關的詩篇。在此主要以《詩經》中描寫男女相思愛慕、征夫思婦情懷的詩歌為研究對象,以詩中描寫的時空距離為切入點,試圖對此類詩歌的創作動因、抒情藝術方式以及抒情藝術特征等問題作出簡單的分析和探討。
《詩經》;“思慕詩”;時空間阻;抒情藝術方式;抒情藝術特征
古有征夫思婦,今有離歌纏綿。愛情,可以說是古今中外文學作品的一個永恒主題,它反映出人類的一種普遍情感和體驗,表達了人類的一種美好愿望和追求,因而被歷代的文人墨客反復抒寫著。在我國古代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中,愛情詩就是其基本題材之一。當然,根據這些詩歌的具體內容,還可以將其細分為幾類:如表達青年男女的愛慕相戀之情,反映婚姻生活,抒發征夫思婦的思家念遠、閨愁苦悶情懷,或是譴責控訴男子變心、哀嘆不幸命運的棄婦詩等詩歌。本文主要以抒寫男女相思愛慕、征夫思婦情懷的詩歌為研究對象(筆者將其稱為“思慕詩”),從詩中所描寫的時空距離這一角度入手,試圖探討此類詩歌的創作動因、抒情方式以及抒情藝術特征等幾個問題。
無論是《詩經》還是其后的大量詩歌創作,抒寫相思念遠、閨愁之情,都是其中的一個重要內容。那么,究竟是哪些因素促成著思慕詩的創作及流傳呢?
《詩經》是遠古時期至公元前五百年間,先民們進行文學創作的結晶,主要收集了周初至春秋中葉五百多年間的作品。由于《詩經》產生于從奴隸社會向封建社會過渡的時期,此時周王室已日漸衰微,諸侯國之間相互兼并割據,戰爭頻仍,導致平民百姓骨肉離散,《詩經》中大量的戰爭徭役詩便是這一社會狀況的反映。如《邶風·擊鼓》就是這樣一首描寫戍卒思歸而不得的詩,詩中主人公嗟嘆自己與妻子遠隔久別,為無法實現當初的誓言而深深地哀嘆: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這里不僅有空間的阻隔,“契闊”即“隔遠”之意,更有無法逾越的生離死別、陰陽兩隔的永別。讀完此詩,留給讀者深刻印象的可能莫過于詩中所描寫的時空上的距離感。而時空距離越是顯得漫長遙遠乃至永恒,也就越能襯托出主人公的思之久、哀之深。全詩雖然篇幅不長,節選的兩章也僅有簡短的32字,但竟是這樣得擲地有聲。男子應征作戰,背井離鄉,除了留下自己的雙親孤苦伶仃、晚年無依之外,便是家中的妻子獨守空房,因而也就自然地出現了一支支以戰爭、徭役為背景,抒寫夫妻離散的思婦哀歌。《邶風·雄雉》即描寫了一位思婦對丈夫的思念之情。全詩以“雄雉于飛”起興,說明男子遠役在外、女主人公獨守家中;“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遠,曷云能來?”“瞻彼日月”又一次點明了男子離家已久,正因為這樣,女主人公才“悠悠我思”,想念在外征戰的丈夫。與《邶風·擊鼓》一樣,這首詩同樣也寫得非常真實感人,它從思婦的角度出發,以其口吻敘述了對丈夫的深深思念。
除了思婦詩、徭役詩之外,《詩經》中還有大量描寫了男女之間因時空間阻,思而不得、“可望而不可即”[1]114的情詩戀曲。《秦風·蒹葭》便是其中的一首代表作。與其相類似,《陳風·澤陂》同樣也是一首懷人自傷的詩作。詩中的抒情主人公因為“彼澤之陂”的阻隔而對美人相思無果,因而反復詠嘆自己“寤寐無為,涕泗滂沱”、“寤寐無為,中心悁悁”、“寤寐無為,輾轉伏枕”。復沓手法的運用,使主人公內心的思念愛慕之情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刻畫。
通過以上幾首詩作,我們不難發現,時空距離的間隔阻礙是思慕詩產生的一個重要原因。在兩千多年前的先秦時代,通訊技術、交通條件都是非常原始落后的,因此當時的人們便以詩歌創作的形式寄寓和抒發著自己對遠方異域的人兒的相思、念遠及愛慕之情。
時空間阻而思慕可以說是思慕詩產生的一個最直接、最重要的原因,此外,《詩經》中所體現出來的強烈的現實精神則是此類詩歌創作的另一個深層動因。
《詩經》三百零五篇作品,除了雅頌中的部分篇章之外,大多是立足現實、關注現實、抒發現實生活所觸發的真情實感,描繪了一幅周初至春秋中葉的社會生活畫面,同時也向我們展現了先民們的內心情感世界。基于此,《詩經》尤其是國風中的作品,多是針對戰爭徭役、婚戀生活來抒發人們的真實感受的。在這些作品中,詩人往往就是抒情主人公本人,他們或是因為遠征在外,或是由于自然環境的阻隔,導致思歸而不得、可望而不可及,無法與所思之人相守在一起。此外,當時的詩歌創作尚未如后世那樣受到“溫柔敦厚”的詩教傳統的束縛和影響,因此,詩人們便很自然地在詩歌中毫不掩飾地抒發自己內心的真實感情,寄托思念愛慕之心,排遣苦悶憂傷之情,鮮明地表現出了“那種肯定現實人生的健全的理性精神”[2]68。
《詩經》中的作品多為抒情言志之作,可以說“主要是一部抒情詩集”[3]65,而抒寫男女之間因時空間阻而思慕的作品更是其中的代表作。這些抒情詩篇以其獨特的藝術魅力開辟和奠定了我國古代詩歌沿著抒情方向發展的傳統。思慕詩以及其他抒情言志之作之所以取得了如此高的成就,不僅在于其中所蘊含的真實自然、深切感人的情感容易引起后世讀者的共鳴,而且也與這些詩歌的抒情方式有著密切的聯系。
關于思慕詩的情感內涵在上文已有所介紹,主要是表達男女之間因時空距離的間隔阻礙而引起的相思、念遠及愛慕之情,在此不再贅述。筆者將在下文中主要圍繞此類詩歌的抒情藝術方式來進行一點探討。
除了《邶風·擊鼓》、《邶風·雄雉》、《陳風·澤陂》之外,《詩經》中的很多其它詩篇如《周南·漢廣》、《召南·殷其雷》、《秦風·蒹葭》、《王風·君子于役》、《王風·采葛》等詩,讀完之后,不難發現它們的一個共同點——抒情主人公對于所思所戀之人是望之而不可及、思之求之而不可得。造成這種狀況的原因即是橫亙在男女雙方之間的時空距離。面對著難以逾越的時空阻隔,抒情主人公往往只能反復詠嘆自己面臨的困境——別離時間之長、相隔空間之遠,以此強烈表達自己的思念愛慕之情。但另一方面,抒情主人公往往僅限于這種吟唱式的詠嘆,而至于如何克服困難,即采取何種行動以跨越時空距離的間隔阻礙,則很少在詩中反映出來。如《秦風·蒹葭》即是此類詩歌的一首代表作: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坁。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全詩三章中,由“白露為霜”到“白露未晞”,再到“白露未已”,暗示出一種時間的前后推移,說明了抒情主人公對于“伊人”的相思之久,我們也能從中體會到其思慕伊人的迫切心情。另一方面,“道阻且長”、“道阻且躋”、“道阻且右”直接描寫了空間上的障礙,因此,造成了抒情主人公“上下求之而皆不可得”[4]88。詩中雖有人物的行動描寫,如“溯洄從之”、“溯游從之”,說明人物還是付出了一定的主觀努力,但他仍是主要地在反復詠嘆路途的阻礙,嗟嘆伊人“在水一方”而不可及。與此篇類似,《周南·漢廣》也是一首間阻思慕的詩。在這首詩中,詩人不僅反復詠嘆江漢之水的廣長,“三章疊詠,一字不易”[5]87,而且直接用八個“不可”強調了因江水阻隔而思慕“游女”不得的狀況。但是,即使有如此強烈的思慕之情,通篇我們也未能發現抒情主人公為此而逾越空間阻隔,主動追求的精神。
通過上文的例證,筆者認為《詩經》中的思慕詩往往采取的是一種靜觀的、反復詠嘆的抒情方式,是抒情主人公面對時空間阻“徘徊瞻望,長歌浩嘆而已”[5]87。在這些詩篇中,沒有“上下求索”的決心和行動,而只有哀傷無奈的嗟嘆。同時,這種靜觀式的詠嘆常是借助重章疊句的復沓手法來完成的,詩中重復出現語言相近、結構相同的詩章或是詩句,造成一唱三嘆有遺音的回環往復的藝術效果。同時,抒情主人公的相思、念遠和愛慕癡情也被淋漓盡致地刻畫了出來。
《詩經》中的思慕詩篇不僅以其真摯的情感內涵感動了后世的無數讀者,而且在抒情藝術方面也形成了自己的鮮明特色。筆者將就其中兩點淺談一下自己的心得。
(一)抒情主人公的分化
本文主要是以表達男女相思愛慕、征夫思婦情懷的詩歌為研究對象的,這些詩中的抒情主人公或是征戰在外的戍卒,或是獨守家中的思婦,或是相思愛戀中的青年男女,他們往往以第一人稱“我”的形象出現。但在部分詩篇中,主人公“我”出現了獨特的分化現象——“我”代他人而說話。究其原因,即在于懸想代擬手法的運用。
如《周南·卷耳》一篇,第一章抒寫了女主人公的懷人之情,她因思念征戰在外的丈夫而無心采摘卷耳,但是后面三章的主人公“我”卻忽而變成了女主人公思念已久的那個男子——這即是懸想代擬手法的運用。后面三章的描繪其實是女主人公“想象的虛擬”[6]684,是女主人公以其丈夫的口吻,代擬出他背井離鄉的勞苦之狀和登高念遠的哀傷之情。因為在女主人公想來,身在遠方的丈夫此時此刻也必定遙想著自己的家鄉,想念著家中的親人。再如《豳風·東山》的第三章同樣運用了此種手法。主人公“我”是一名久別家鄉的征夫,第三章描寫了他對妻子同自己重逢時情景的懸想,代擬了妻子見到自己時悲喜交集的感嘆:“自我不見,于今三年。”
懸想代擬手法的運用,給思慕詩帶來了獨特的感人力量,使得詩中的抒情主人公出現了分化轉移,不僅實寫了主人公“我”的內心情感,而且也設身處地地虛擬了對方的境況。在情感的抒發上,取得了“雙向呼應的奇妙效果”[7]36,獲得了婉曲動人的藝術魅力。
(二)自然質樸的風格美
前文在探討思慕詩的創作動因時已簡單涉及了《詩經》中的現實主義精神。面對著戰爭徭役的勞苦、思歸不得的無奈、望而不及的苦悶,《詩經》的作者往往毫不掩飾自己的內心情感,直率大膽地抒發出來,不事雕琢,毫無矯揉造作之感,因而在這些詩篇中常常形成了一種自然質樸的風格之美。
這里僅以《王風·君子于役》一詩為例,簡單體會一下其中的藝術風格之美。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其至哉?雞棲于塒,日之夕矣,羊牛下來。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雞棲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君子于役,茍無饑渴!”
在這首不長的詩篇中,詩人幾乎完全使用了口語化的語言,簡潔而又鮮明地敘寫了君子離家之久和思婦想念之深的情景。特別是在兩章的末尾,近乎以直抒胸臆的方式刻畫出了女主人公無法按捺的思念關切之情。讀完全詩,我們所能感受到的即是樸素的語言中所流露出的女主人公的強烈感情。整首詩在平淡的敘寫中表現了女主人公的內心情感,但是字里行間里并沒有人物的哭訴哀號,留給我們的僅是一種自然質樸卻又震撼人心的情感力量和風格之美。
當然,思慕詩中的這種自然質樸的風格美不僅與其現實主義的精神相關,從客觀上說,也與《詩經》產生的遠古年代有關。《詩經》是上古先民們集體創作的結晶,是在詩歌藝術尚不發達時創作出來的作品,這也就決定了《詩經》中的抒情詩不可能有過于復雜的表情達意的手法,因而往往呈現出一種直抒胸臆式的自然質樸的美感。
總之,《詩經》作為我國古代第一部詩歌總集和開辟抒
情詩傳統的奠基之作,在我國詩歌史上有著不可動搖的地位和價值。它所具有的現實主義精神及所取得的極高的藝術成就,都對后世詩歌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如“風雅”精神的傳承發展、懸想擬托手法的拓展運用等,因此,對于
《詩經》的研究從先秦一直延續到了今天。本文僅從其中愛情詩的一種特殊類型入手,以時空距離為切入點,對思慕詩的創作動因、抒情藝術方式以及抒情藝術特征等問題作出簡單的分析和討論,希望以此加深自己對《詩經》的認識,并為《詩經》的研究盡自己的一點綿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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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潘嘯龍.詩騷與漢魏文學研究[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8.
A Brief Talk on the“Love Poems of Admiration”inTheBookofSongs
XU Ping
Love poems,one of the important subjects inTheBookofSongs,are the pomes mainly about the love affair and marriage life.The object to study in this passage is the poems which depict people in love and admiration with each other,or the deep feelings between the male and female who are separated by the wars and conscription.In addition,on the point of the distance of time and space,the author tries to study the cause of composition,as well as the methods and the features of the emotion expressing arts in these poems.
TheBookofSongs;love poems of admiration;the distance of time and space;the methods of emotion expressing arts;the features of emotion expressing arts
I207.222
A
1671-8275(2011)04-0061-03
2011-05-16
徐萍(1987-),女,安徽安慶人,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文藝學專業2009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批評。
責任編輯:張彩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