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婷
(北京大學法學院 北京 100871)
公司法人格否認制度,又稱“刺破公司面紗”,指為阻止公司獨立人格的濫用和保護公司債權人利益及社會公共利益,就具體法律關系中的特定事實,否認公司與其背后的股東各自獨立的人格及股東的有限責任,責令公司的股東(包括自然人股東和法人股東)對公司債權人或公共利益直接負責,以實現公平、正義目標之要求而設置的一種法律措施。此制度最初為美國判例(1809美國銀行訴德沃案)所首創,之后因其適應了社會經濟的發展,很快就為德、法、英等國家和地區所仿效,并在實踐中有所創新和發展。
在我國,2005年修訂的《公司法》正式對公司法人格否認制度作出了規定,《公司法》第20條第3款規定:“公司股東濫用公司法人獨立地位和股東有限責任,逃避債務,嚴重損害公司債權人權益的,應當對公司債務承擔連帶責任。”這一規定標志著我國把公司法人格否認這一本由判例所形成的制度正式引進入國并以成文法的形式固定下來。當然,我們不得不說,雖然《公司法》明文規定了此制度,但是由于此制度的特征——必須結合案例的不同情況來具體適用不可能有一個統一的方法來應對所有類型的案例,因此《公司法》第20條第3款的規定由于過于嶄新因而缺乏足夠的實踐指導和充沛的案例來對此規定的具體適用進行豐富,顯得蒼白空洞。因此在這里,希望通過針對公司成立時由于出資顯著不足而侵害了債權人的權益這一情況來具體闡述運用公司法人格否認制度來追究不法股東的責任以維護債權人的利益。
公司資本“顯著不足”分很多種情況,而在此僅就公司成立之時所存在的兩種情況進行具體的討論分析,既在公司成立之時雖足額出資但由于出資遠遠低于公司正常經營所需的資本和承擔風險所需的資本而對債權人的權益造成危害以及在公司成立之時便虛假出資、出資不實而對債權人權益造成危害這兩種情況。
對于第一種情況,我國2005年新修訂的《公司法》第26條規定:“有限責任公司注冊資本的最低限額為人民幣三萬元”,由于這一條規定大大的降低了我國有限責任公司的法定資本要求,這對于鼓勵投資、促進市場經濟發展有著顯著作用,但是另一方面,如此低的資本門檻也給了公司逃避責任以方便。
那么在一個有限責任公司的注冊資本符合了法定最低注冊資本額的情況下,如何界定其是否屬于“資本顯著不足”是否可以運用公司法人格否認制度來維護債權人的權益,此時不可僅僅只看最低資本注冊標準行事,更應該考慮公司的實際資本能否滿足公司正常運營和承擔風險的需要。誠如Clark等公司法專家所言資本顯著不足之所以成為公司法人格否認的首要原因之一,在于因資本顯著不足而推定的對公司人格的濫用,如果在公司設立初期,對公司經營可能碰到的風險和債務有充分估計的機會和能力,仍然選擇投入與其不相稱的資本,那么應當以公司設立時的資本作為判斷標準來考慮是否應當選擇刺破公司的面紗讓公司背后的股東來承擔由之而來的責任。這是因為從資本顯著不足在公司法人格否認中的適用意義來講,主要就是為了防止股東有意識地投入與公司經營風險不相符合的資本,在謀取利益的同時,濫用公司形式,逃避承擔個人責任。而同時,在確定公司的實際資本雖實繳但仍構成資本顯著不足的情況下,針對公司構成的合同之債與侵權之債的不同,具體是否適用公司法人格否認又有所不同。在合同之債中,由于合同是雙方合意的結果,交易方有審慎的義務因此而造成的損失一般不應運用此制度而只需由公司承擔有限責任,但如果公司股東為了達成交易以欺詐的方式使交易方對其財力產生誤解而達成合同,此時債權人的權益遭受侵害時則應適用公司法人格否認制度使公司背后的股東來承擔給債權人造成的損害;在侵權之債中,由于債權人是被動地進入這一民事法律關系之中,其并無注意的責任和相應的選擇權,則此時債權人受到侵害應適用公司法人格否認制度來追究股東的責任。
公司成立之時,因股東有虛假出資或者出資不實的行為導致公司資本“顯著不足”的情況下,對債權人的權益造成的損害應如何補償,仍需要分不同的情況來不同對待。
虛假出資,是指股東違反《公司法》的規定采取欺騙的手段取得公司出資證明,但實際上未交付貨幣、實物或未轉移財產權的情況。
出資不實,是指出資人現金出資的實際數額低于其申報的、并由公司確認的出資額,或用于出賣的、被公司確認的現物的價值明顯高于其實際價值的情況,最典型的表現就是評估不實。
一般情況下,公司以其自有資本獨立進行經營,并以其全部財產承擔責任,而公司的股東則僅以自己所認繳的出資額承擔責任,這便是公司獨立人格和公司股東有限責任的含義之所在,公司的獨立人格是建立在獨立財產和獨立責任的基礎之上的,但是,若對公司具有控制力的或者是具有足夠影響力的股東對公司存在虛假出資或者出資不實的行為,事實上,股東很可能已經將公司視為攫取個人利益的工具而不是善意經營公司,這時,就需要揭開公司的面紗要求股東對公司的相關債務去承擔無限責任而不是有限責任了。但是此時,有一個問題會擺在我們面前,在股東存在著虛假出資或者出資不實的行為而最終被判定否認公司法人格要求股東承擔無限責任的時候,股東是否還必須承擔補足出資的責任。若股東在補足出資的情況下,公司便有能力清償債務的話,便不再需要援引公司法人否認制度來要求股東承擔無限責任,畢竟公司獨立人格與股東有限責任是公司制度的基石,若能隨意否認則非常不利于公司制度的發展與維持也會打擊到人們投資的熱情;若在股東補足出資的情況下公司仍呈現資本顯著不足無法承擔債務的狀態,這時就有必要否認公司的法人人格,讓其后的股東站出來承擔無限責任了。例如在廣州會華會計師事務所有限公司訴中國農業銀行廣州市淘金支行、廣州市昊佳實業有限公司等借款合同糾紛案中,雖然昊佳實業有限公司的股東的虛假出資額達到1900萬元之高,但是由于案中涉及債權的額度只有19350元,因此只要股東補繳了出資,公司便可以承擔此債務,此時便沒必要再去否認公司的法人人格讓股東去承擔無限責任了。又例如在北京市豐臺區盧溝橋農工商聯合總公司訴北京仁安房地產開發有限責任公司、中國新興房地產開發華東公司聯建合同糾紛案中,盧溝橋公司的權益受損是由于其與新興公司共同成立的仁安公司的資金短缺造成,而擁有仁安公司95%的股權的新興公司虛假出資,操縱仁安公司運作導致盧溝橋公司的正當權益受損,此時仁安公司的獨立性已經喪失成為新興公司牟利以及逃避責任的工具,因此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便基于公司資本顯著不足以及人格混同否定了仁安公司的法人人格,判令其背后的新興公司承擔責任。
由以上論述,我們可以看到,公司法人格否認制度是可以解決公司成立之時公司資本不足的情況下對債權人的責任承擔問題的。但是,由于我們《公司法》在這方面的規定還過于抽象、原則,因此在實踐中也須以審慎的態度來對待此原則的適用。特別是在公司資本不足的情況下,以怎樣的標準來衡量“顯著不足”、以什么標準來判斷資本顯著不足的時間、以注冊資本還是實收資本來判斷資本的顯著不足等,以及《公司法》第20條第3款規定的“連帶責任”指的是直接連帶責任還是補充連帶責任,這些都是我們亟待解決的問題。法院在運用此原則來解決實際問題的時候也應當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不應輕率適用。
總之,公司制度就好比一把雙刃劍,一方面保障了投資者的利益從而刺激投資,減少投資風險使得經濟飛速發展,同時卻也給了不法股東利用有限責任來逃避責任謀取巨利的機會,公司法人格否認制度的出現恰好填補了這一漏洞,讓不法股東無機可乘,好雖好,但是卻也與公司法制度互為長消——若過度使用則會撼動公司制度的基石動搖公司制度的權威,若過于小心則又無法有效的懲罰不法股東在有限責任制度的掩蓋下肆無忌憚的損害債權人的利益。因此完善立法豐富判例也成為了今后能更精準的適用公司法人格否認制度來維護債權人權益的當務之急。
[1]甘培忠:企業與公司法學(第五版)[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
[2]梁慧星:民法總論[M].法律出版社,2002.
[3]朱慈蘊:公司法人格否認制度理論與實踐[M].人民法院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