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 偉
(中國人民大學 哲學院,北京 100872)
現代轉型中核心價值觀邊緣化危機透視
鄭 偉
(中國人民大學 哲學院,北京 100872)
面對改革開放以來的時代環境變化,傳統核心價值觀出現了邊緣化危機的癥候。從現實橫斷面看,現實環境中主客體之間及主體間相互關系的變化導致傳統核心價值觀在現實對接方面的定位錯亂,進而引發認同危機。從歷史的發展看,這反映了華夏文明現代轉型以來三個基本價值認同維度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時期自我重塑的新階段。從危機和機遇的辯證關系視角面對核心價值觀的歷史生成和結構變化,有助于正確審視華夏價值觀現代轉型中的這次自我重塑,進而有助于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的進一步發展。
核心價值觀;邊緣化;危機
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開展,在思想文化領域特別是價值觀領域出現了一個多元化、復雜化的新局面。從傳統價值觀被淡化、被沖擊的角度看,這顯示出核心價值觀邊緣化的危機征兆。從華夏文明進入現代視野以來核心價值觀重塑的歷史過程看,這也是一種機遇。本文力圖立足于華夏文明核心價值觀的近代歷史生成,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新階段的現實實踐背景中,分析核心價值觀的內在機理和時代走向。
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快速成熟和完善,在社會意識領域出現了傳統核心價值觀無力應對新局面的狀況。在傳統核心價值觀邊緣化、新的核心價值觀還未明確的形勢下,這或多或少地表現為一場公共價值認同危機。與此同時,現實實踐中不斷出現的一些反傳統的極端現象也進一步顯示出核心價值觀建設的重要性和緊迫性。
我們所經歷的這場核心價值觀的邊緣化危機是傳統核心價值觀的危機,它預示著發展了的社會存在對社會意識的新要求。因此,這場危機的主體是傳統的核心價值觀,而不能籠統定位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這種傳統價值觀是在中國革命和建國初期國家建設的過程中形成的,建國后20多年的計劃經濟體制進一步鞏固了這種核心價值觀。具體說來,傳統的核心價值觀具有以下幾個內涵:
第一,政治性、革命性成為價值判斷的基本標準。這種基本的價值標準決定著人們對事物評價的美與丑、進步與落后。特別是在十年“文革”動亂中,政治性和革命性更是得到了極端化的強調——“在公開場合和公共言論中,區分好人和壞人(群體邊界)的基本標準,是他們對制度體制的政治態度及平日政治言行表現。”[1]簡言之,政治性與革命性不僅構成了基本價值判斷的準繩,甚至構成了全部真善美判斷的基本前提,成為傳統核心價值觀的核心。
第二,對集體主體的依附性存在成為個體主體的基本價值定位。在革命戰爭和建國初期的極端環境中,面對各方面敵對勢力的威脅,個體主體對集體主體的依附和忠誠直接關系著個體主體的生存權,由此,決定了個體主體對集體主體從現實生活到價值歸屬的全面依附性,決定了集體主體對個體主體在存在價值和意義上的基礎性地位。在這種價值定位視野中,當個人利益與集體利益發生沖突時,個人無條件服從集體成為社會公正的一個基本價值判斷。
第三,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成為集體主體的基本價值定位。在個體服從集體的基礎上,集體主體成為個體主體的利益體現者和價值歸屬。集體主體在代表所有個體主體基本權益的基礎上,為個體主體的長遠利益提供各項保障,形成了一個個“大而全、小而全”的有組織的“小社會”。在此基礎上,集體主體依靠全體個體主體的這種合力,以組織的形式引導社會發展,成為社會利益的代表和個體主體共同利益的化身。
第四,團結友愛成為個體主體間關系的基本價值定位。這種價值定位的前提是關于政治性與革命性的基本價值區分,這種區分直接導致了對社會成員進行階級成分的劃分。在革命階級的隊伍中,它強調個體成員之間在對組織忠誠基礎上的團結一致,強調無產階級戰友般的關系。這是一種覺醒了的無產階級意識在革命成員之間的交往原則,是一種超越個人利益的階級感情。這種超越個人利益的階級感情在實踐中又進一步鞏固了個體主體對集體主體的價值認同。
總之,在國內革命戰爭的極端化環境中,這種革命性和政治性的傳統核心價值觀最大限度地調動了中國社會各先進階級的革命熱情和創造力,挽救中華民族于危亡;在建國初期一窮二白的計劃經濟體制下,它極大地調動了勞動者的積極性,促進了生產力的發展,為當代中國的復興準備了必要的生產力基礎。然而,隨著社會生產力的進一步發展,計劃經濟體制的各項弊端也不斷顯現。社會主義制度在生產力發展方面較之于資本主義制度的優越性本身就要求進一步釋放社會主義的生產力潛能,要求在解決了國家、集體和個體生存權的基礎上為社會主義制度的不斷完善、為人的全面發展打開現實的歷史空間。
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以鄧小平為代表的新一代黨中央領導集體結合中國的國情,從生產力的基礎性地位入手,對社會主義的本質進行深入探索,作出了實行改革開放的偉大決策。經過30多年的共同努力,全國人民迎來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設的一個又一個豐碩成果。在改革開放發展的新時期,黨的十七屆五中全會強調,“以加快轉變經濟發展方式為主線,是推動科學發展的必由之路,符合我國基本國情和發展階段性特征”,這標志著整個社會實踐形式的深層變化。
每一次社會經濟的深刻變革都伴隨著對生產關系的深刻調整,這也是一種對實踐關系的深刻調整。“價值觀是在實踐中被不斷建構的”[2],在時代的實踐變化中,現實的主客體關系發生了重要的變化。在社會意識層面,表現為整個社會關于主客體關系價值定位的重大變化。首先,在社會價值判斷的基本標準上,表現為從“以階級斗爭為綱”向“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整個社會價值判斷的變化,從強調階級區分定位深入到強調生產力定位的層面,生產力維度成為體現社會主義制度優越性的頭面旗幟。其次,在關于個體主體的價值定位上,傳統核心價值觀中關于個體主體“螺絲釘”式的價值定位逐漸被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下的獨立經濟個體的價值定位所取代,經濟活動的成功由此成為衡量個體主體社會價值和存在意義的重要標準。再次,在集體主體與個體主體關系的定位上,集體主體更多地依靠經濟手段處理同個體主體的關系,開始從市場經濟的角度面對個體主體。最后,個體主體間的關系處理也逐步定位于競爭性的市場機制,物質利益成為社會經濟交往的現實基礎。
在這一過程中,傳統的核心價值觀作為既有文化傳統的一種思維定勢,面對深刻的實踐轉型,特別是面對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下主客體關系的重新定位,發生了價值體系與現實實踐在定位上的不銜接與錯亂,從而表現為一場“核心價值觀邊緣化危機”。具體表現為以下四點:
第一,個體自我定位與傳統核心價值觀中的個體價值定位發生了沖突。市場經濟體制下的個體主體作為獨立經濟主體,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首先考慮到的是個體自身的物質生活基礎。因為市場經濟體制所伴生的風險社會使得個人更加重視經濟的基礎性保障作用,由此割斷了計劃經濟體制下個體主體對集體主體的依附性紐帶。在傳統核心價值體系沒有及時得到調整的情況下,其忽視個體主體現實經濟利益的傳統價值定位必然會引發個體主體對傳統核心價值體系中關于個體價值定位的信任危機。與此同時,市場經濟體制所滋生的拜金主義等現象又進一步加深了這種信任危機的程度。
第二,新集體主體的重新定位與傳統核心價值體系中的定位發生了功能性的混亂。新集體主體受傳統價值觀集體定位的影響,面對市場體制下的個體主體時仍然以舊集體主體的身份自居,在一些重大的經濟活動中,仍然遵循著“個人無條件服從集體”的思維路徑。這在一定程度上引發了市場經濟條件下個體主體與集體主體的矛盾乃至沖突,進而影響到新集體主體的形象。同時,新集體主體中少數權力尋租、政績工程等反面案例也進一步加深了這種矛盾。
第三,個體主體對集體主體所秉持的傳統價值定位與新集體主義的功能和角色定位發生了錯亂。個體主體仍然以超物質利益的傳統角度定位集體主體,而沒有考慮到新集體主體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的角色,在關注自身經濟利益的同時沒有充分考慮到新集體主體的經濟承受能力和市場操作規則,從而引發了個體主體對新集體主體定位的角色沖突。同時,新集體主體在適應市場經濟體制過程中出現的一些腐敗現象進一步影響了新集體主體的社會公信力。
第四,市場經濟下的競爭體制所產生的新的義利觀與傳統忽視經濟條件的“團結友愛”式的個體交往準則發生了錯亂。在市場經濟體制下,公正有序的市場競爭機制成為個體主體間關系的理想狀態和追求,這無疑是建立在社會主義市場功利觀之上的,由此與傳統核心價值觀下超功利的個體主體間關系定位發生了不對接的現象。在此,傳統的不計較個人得失的無產階級個體間關系定位已經不能完全滿足新時代環境中個體主體間關系的市場化要求,從而引發了對傳統核心價值觀中關于個體主體間關系定位的信任危機。
總之,在新的時代環境中,傳統的核心價值觀體系在邏輯上已經無法全面重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下的主客體關系及主體間關系的變化,從而表現出一種功能性的危機,進而引發個體主體的信任危機。但是,這并不意味著社會主義本身的理念發生了危機,相反,如果把傳統核心價值觀當代所面臨的邊緣化危機放在華夏文明現代轉變的歷史背景中分析,這實質上預示著現代華夏文明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在價值觀領域深度結合的一個重大歷史機遇。
“核心價值觀邊緣化危機”的現實根源在于現實實踐所導致的主客體關系變化,這種主客體關系的變化引起了價值評價標準的變化。“評價標準的客觀對象有兩個方面,一是它應用的對象,即被評價的事物、價值事實;二是它反映的對象,即客觀的價值標準。”[3]對于這兩方面變化所導致的傳統核心價值觀危機,我們應該放在一個更加廣闊的時代背景中去把握——它實質上是華夏文明的現代轉變,特別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過程中所經歷的又一次價值觀調整和重塑。
中國當代核心價值觀的歷史生成在近代文化起點上可以追溯至1840年的第一次鴉片戰爭。自此以降,傳統華夏文明開始面臨現代西方文明的巨大沖擊。清朝的滅亡不僅僅是一個政治事件,還是一個重大的文化事件、價值觀事件,它意味著幾千年占據中國主流價值形態的封建形態的華夏文明開始面臨著現代轉型。自此,華夏文明逐漸從封建形態中解放出來,開始具備現代雛形,揭開了現代價值觀的生成帷幕。在此過程中,出現了各種各樣的救國主張,代表著不同社會階級的價值觀。如太平天國運動代表著封建社會農民階級的價值觀,洋務運動“中學為體、洋為中用”的主張代表著封建統治階級的價值觀,“三民主義”則代表著向西方學習的不成熟的中國資產階級的價值觀,等等。在傳統與現代交織的救亡圖存的時代背景中,哪種價值觀要想成為主流價值觀、核心價值觀,就必須具備華夏文明現代轉變的四個維度:
第一,必須能夠反映近代以來中國先進生產力的時代要求。這就要求該價值觀能夠在中國的特殊國情下代表中國最先進階級的力量,從價值觀上在中華民族的時代崛起問題上對物質生產力的發展予以充分的認同。在此過程中,華夏文明傳統的“重農輕商”等客體價值認同形態必然面臨一個時代揚棄的過程。
第二,該價值觀除了自身的先進性,還要在內涵上具有最大的包容性。這就要求該價值觀能夠實現原則與策略的高度統一。因為近代以來中國深受帝國主義、官僚資本主義、封建主義三座大山的壓迫,反動力量異常強大,所以能夠成為主流的價值觀需要在保持自身先進性的同時最大限度地團結最廣大的人民群眾,保證中國革命的勝利。
第三,必須充分重視現代文明的公正性。這就要求該價值觀依據華夏文明的近代歷史存在狀態對主體間關系予以具體的、現實的解釋,而不能流于空洞和抽象。這是在現代轉變的華夏文明主體內部保持團結一致、形成社會合力的基本價值要求。在這一過程中,封建等級的價值觀念必然要隨之瓦解并被新的交往原則所取代。
第四,必須重視現代社會個體的主體性要求。這就要求該價值觀必須反對封建狀態下的人身依附關系,反映新時代的主體間關系。一方面,對傳統的義利觀進行時代揚棄;另一方面,對新時代下的主體間的交往規則進行重新定位。
從以上四個維度看,馬克思主義中國化、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勝利不是一個偶然事件,而是華夏文明現代轉型的時代成果。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過程是馬克思主義與華夏文明在中國現實國情基礎上的深度結合,她摒棄了華夏文明的封建形態,從現代的角度上,在人的解放與發展的視野中賦予華夏文明以當代的形態;她反映著近代以來中國最先進階級的時代要求,始終堅定不移地向著一個富強民主的新中國不斷邁進;她在堅持基本原則的基礎上,在不同的歷史階段講求不同的政治策略,始終代表著占中國絕大多數的被壓迫者的利益;她集中代表了中國近代以來中國人民的共同希望:對國家和民族強大的渴望、對個人美好生活的向往及二者的有機統一。
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過程中誕生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在價值內涵上始終是與華夏文明現代轉型的內在價值觀要求相一致的。在時代發展的今天,傳統核心價值體系出現的新問題并不是意味著社會主義價值觀本身出現了問題,而是因為在發展了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中現實的主客體關系出現了新的變化,意味著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發展到了新的歷史階段。傳統核心價值觀危機的解決和超越同樣不能忽視華夏文明現代轉變過程中始終貫穿著的三個價值觀維度,不能離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現實背景。
從傳統核心價值觀的內在邏輯建構中,我們能夠發現由于時代進一步發展導致的傳統價值定位與現實實踐之間的錯位。而要實現對“核心價值觀邊緣化危機”的超越,就需要遵循近代以來華夏文明現代轉型的歷史維度,遵循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現實視角,直面歷史生成與實踐錯位所帶來的價值觀建設的挑戰。在這里,以下四個方面問題應引起我們進一步的思索:
第一,從對生產力價值認同的方面看,表現為富強。鄧小平同志關于社會主義的本質的論述包含著兩個層面。“解放生產力、發展生產力”是從國家、綜合國力、社會主義制度的角度分析社會主義本質的;“實現共同富裕”則是從人民大眾的角度理解社會主義物質生產的價值定位。在此論述中,包含著“民富”和“國強”兩個維度,這也是中華民族崛起的物質基礎。
第二,從主體間關系的體制定位方面看,表現為公正。“公正”在現實化過程中更多地側重于方法要求,表現為程序的公正合理。這主要表現在宏觀的價值認同層面,即在展現社會主義制度在生產力發展方面優越性的基礎上、在制度的程序設計上體現社會主義的優越性,對“公正”作出符合中國國情的歷史的、現實的制度解釋,把關于公正的價值認同擴展到社會實踐的方方面面,最大限度地確保整個社會的公正。
第三,從主體間關系的交往定位方面看,表現為文明。在公正的整體框架中,文明更多地是一種交往層面的道德要求和文化要求。在市場經濟條件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不僅要利用市場機制進行個體主體間關系的調節和定位,實現有序和協調;更要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作為一種價值理念從道德和文化層面實現對市場微觀主體的內在約束和引導,使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念成為新時代、新環境下建構精神文明家園的基本要求。
第四,從主客體關系及主體間關系最終的價值訴求方面看,表現為和諧。在貫穿著近代以來中國人民共同價值期盼的三個維度的基礎上,這種“和諧”包含著三個方面。首先,是個體主體與集體主體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下的和諧,它包括利益的和諧和體制的和諧;其次,是人與自然的和諧,它不僅是繼承了華夏文明“天人合一”的理想境界,更是理性地對待“人定勝天”的工具理性思維方式,從可持續發展、科學發展的角度處理人與自然的關系;最后,是個體主體的自身和諧,即提高個體主體文明素養,從而為個體主體的進一步發展打下良好的素質基礎。
這四個方面構成了當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建設的基本視域。其中,“富強”代表了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體系在生產力領域內的基本要求;“公正”和“文明”代表了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體系在社會關系領域的基本要求;“和諧”則是對富強、公正、文明相互關系的高度概括,反映了華夏文明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下面向未來的價值藍圖。應當沿著華夏文明現代轉型的歷史軌跡,從核心價值觀時代重塑的視域推動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的深入展開。□
[1]潘維.中國社會價值觀變遷30年(1978-2008)[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211.
[2]吳向東.重構現代性:當代社會主義價值觀研究[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9.
[3]李德順.價值論[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262.
責任編輯:戴群英
B822.9
A
1004-1605(2011)04-0038-04
鄭偉(1981-),男,山東日照人,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2010級博士后,主要研究方向為馬克思關于人的學說、辯證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