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美的鄉(xiāng)情（組章）

■ 湯松波

詩說故鄉(xiāng)

1

故鄉(xiāng)，在森林舞蹈的南方，冬天也是綠色的。

故鄉(xiāng)的風是甜的，溪水是甜的，空氣是甜的，鄉(xiāng)親的笑臉也是甜的。從山里走到山外，只隔著一道門。門，是掛在山前那一簾薄薄的霧。

故鄉(xiāng)，在群峰環(huán)抱的陽明山下，四周的山巒每一天都在天空標注弧線，在我的眼里，那些漂亮的弧線，層層疊疊，是莊稼人晾曬在山頂遮陽擋雨的草帽。

2

當二月的河流淌過我的身體，鄰里的炊煙伴著令樹葉聽了也害羞的歌子隨風飄來。歌子鉆進心，心便癢癢地，在陽光的慫恿下潮起云飛。我一直認為，那些粗野的山歌是可以傳世的，歌聲止處，秧苗齊刷刷從田壟里長了出來，歌聲再次響起時，幻覺中，一位絕美的女子定會在母親伺弄的籬笆墻上，綻放成一朵微笑的花。

對于山里人來說，山歌是可以當飯吃當酒喝的。無論晴雨，無論嫁喪，無論白天黑夜，無論春夏秋冬，無所不歌，無所不唱。故鄉(xiāng)在鄉(xiāng)親開腔亮嗓的瞬間，所有的日子都會在心底明亮起來。

3

故鄉(xiāng)的竹林延綿十里，可謂美不勝收。風一吹，竹林沙沙作響，這大山彈奏的樂曲，應(yīng)該是天籟了。云在聽，鳥在聽，日在聽，月在聽，山自己在聽，我也在聽。聽著聽著，蘑菇傘下的童話便復(fù)活了；聽著聽著，我便在這竹林的音樂盛宴里迷醉了。

竹林是寂靜的，雨后的竹林，空氣要多清新就有多清新。這時在竹林里徜徉，脆脆的鳥語偶會凌空落下，棲在枝頭。你盡可能走得慢些，再慢些，盡可能將心與竹林貼得近些，更近些，張開心肺暢飲空氣，把自己完全浸潤在這如詩如歌的氛圍里。

4

在我的心里，故鄉(xiāng)是一本厚厚的詩集，封面肯定是萬畝野生的杜鵑花海。

一頁頁打開之后，每一樹，每一枝，每一朵都是意味深長的詩，耐人尋味的詩，向陽的不自滿，背陰的不氣餒。面對奔放、熱烈、嬌羞的花朵浸染的山野，那種美，嘆為觀止，那種貼崖瘋長的力量，震撼心靈。如果不是親身體會，如果你要對外人輕輕說起，一個夢，是不足以把她的美和愛戀說個遍的。

杜鵑花海的對面，白云藏古寺。古寺的存在已有千年，盡管那些美麗神奇的傳說有些斑駁，但絲毫不影響所有前來頂禮膜拜人的腳步和我們那一顆顆一心向善的誠心。

5

身在異鄉(xiāng)多年，每當夜深人靜時，我便會想起故鄉(xiāng)。想那彎彎曲曲承載希望的田壟，想那老牛馱著牧童橫笛四月的悠閑，想那高高銀杏樹下老屋飄出的陣陣粽香，想那太陽出門就爬大山的動人景象……無限溫情的記憶，時常會點燃心中歌唱的火把！

我是故鄉(xiāng)具有詩人氣質(zhì)的一個器官，雖游走他鄉(xiāng)，但心底始終都保存著故鄉(xiāng)柔軟驚艷的月光。相思是疼痛的，但疼痛也會呼吸。呼吸來自胞衣，來自臍血，故鄉(xiāng)是我的胞衣，故鄉(xiāng)是我臍血相通的母親。

回眸故鄉(xiāng)

1

一直以來，我都無法想透一個人活著需要經(jīng)歷多少苦難，但我認為每個人在艱難困苦面前依然有繼續(xù)生活下去的勇氣，肯定離不開某種生命的支點。就我而言，生命的支點就是血脈之中永不剝離的故鄉(xiāng)。

沒有任何區(qū)別，和古人一樣，思鄉(xiāng)的時侯，一定是在有月的夜晚。有月的夜晚，故鄉(xiāng)沐著清麗的月光坐在東坡的水調(diào)歌頭里。當母親年邁的身影浮現(xiàn)在眼前時，故鄉(xiāng)，作為心頭最熱的一個詞語，已被飛流直下的淚水淋得透濕。

在這種情緒的浸染下，我想不管是誰，也按捺不住回家看看的念頭了。

2

青石板和普通黃沙鋪就的山道曲曲彎彎，伴著我的歸期一彎就彎到了九月。

近鄉(xiāng)情怯。越是離故鄉(xiāng)近了，胸口越是砰砰直跳，砰砰直跳的心音疊著一路花開的聲音，都可清晰地聽到。回到故鄉(xiāng)，淡淡的、輕輕的、游離的陽光將心烘得暖暖的，三三兩兩的農(nóng)舍，真實繚繞的炊煙，山瀑流泉，籬笆矮墻，雞鳴犬吠以及鄰里親熱地呼喚我的乳名，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順眼，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動人。

根為樹之本，綠葉對根的情意是任何語言和詩句都無法描繪的。

鄉(xiāng)情綿綿無絕期。故鄉(xiāng)，這塊心靈的凈土，對我這個游子來說，是一幅永不落幕的風景。

3

紅薯苞谷酒，是故鄉(xiāng)最直接最熟悉的語言。

親情無價。回到家里剛剛落座，臍血相通的親人和友善的左鄰右舍就很自然地聚在一起了，父母在親友的幫助下，一會兒就弄好了十余道地道的農(nóng)家土菜。大家按賓主長幼如過節(jié)般依次圍成一桌，端著粗糙的酒碗輪番敬酒，不管熟與不熟，親與不親，話在酒里，情在席間，插科打諢，縱論天下，其樂融融，好不自在。

夕陽西下，幾番酣戰(zhàn)下來，心情極度放松的我已漸顯醉意，朦朧的醉眼里看到親友們燦爛的笑臉如春風催開的朵朵桃花，我的心更醉了。看到他們有滋有味的生活景象，我還要說什么呢？在外為稻粱謀的我就愿這樣長醉不醒了，就愿這樣拽著故鄉(xiāng)的衣袖，隨靈動的晚霞醉向竹林搖翠的天邊。

4

在我看來，和母親話家常是我回家最幸福的事兒。月兒斜掛枝頭，親友散盡后，生一爐火，煮一壺清明谷雨茶，陪老人家盡情暢聊她認為能講的或記得起來的所有過往。年少不更事時，常嫌老人家啰嗦，此時，我已深深懂得，當一名最認真的聽眾是做兒女的本分，高興時陪著開心，偶爾傷情時就趕忙勸慰。

母親沒有讀多少書，可講起道理來卻一點也不含糊，她期望我們遇事呈祥、建功立業(yè)，期望我們出入平安、衣食無憂。樸實無華的滾燙話語不時充滿人生的哲理，讓我頓悟，讓我滿足，讓我自勵，讓我百感交集。

星星點燈。不知不覺已到深夜。窗外寒風蕭瑟，絲絲寒意襲來，我并沒有感到秋夜的寂冷，母親安靜的眼神與殷殷心語，已足夠溫暖我漂泊的一生！

5

一次一次的揮手離別，難免就有一次又一次的繾綣回眸。其實，面對離別，即使再豁達的人在回望時也會愁腸百結(jié)。

又要離開故鄉(xiāng)了，晨月在打滿補丁的山路上撥灑著憂傷的清輝。母親噙著淚，送我到村口，祝福的話語說了一遍又一遍，溫暖而又布滿老繭的大手牽著我久久不愿松開……

走遠了，后背依舊可以感覺到母親站在原地揮手目送的樣子。猛一回頭，故鄉(xiāng)已和母親單薄的身影重疊在一起了，我那不爭氣的淚水，伴著這份難以割舍的親情和鄉(xiāng)情，不知不覺已在眼角絲絲滑出。

日子

我的聲音和腳步常常流浪在大瑤山古老的山道上。

至今，我也無法說清，我對大瑤山若即若離的情感。

我來的時候，大瑤山從容不迫，端出一碗碗醇香的糯米酒，把蕩氣回腸的敬酒歌唱得情深意長；高高的鳳尾竹，在巖鷹盤旋抒情的地方，秀發(fā)飄動如云……離開的時候，沱江送我一程又一程，我便把難舍的愛意用時光編織成夢，放逐山野，任憑不息的松濤搖曳成長久的思念。

大瑤山的日子，每一天都如流水，流過瑤哥哥皴皺的村落，流過瑤妹妹桃花般灼艷的唇際，流過青苔難以遮蓋的苦難和幸福。大瑤山與世無爭，自采的草藥和生存的頑強信念可以包扎和治療世外桃源的任何傷口。夜深了，老阿爸的旱煙鍋點亮的星星，像一顆顆閃亮的珠子，綴滿了天空的盤子。篝火生起來了，白晃晃的月亮爬上了山尖尖，那首經(jīng)典的瑤族舞曲便在姑娘小伙的簇擁下，旋轉(zhuǎn)著對生活的熱愛，飛向愛人甜蜜的心窩。

瑤胞待人接物都十分厚道，那種厚道如香茗，如甜蔗，如陳年的老酒。

俗語說，日久生情。

在大瑤山呆得久了，對于我這個自稱詩人的游子來說，無論別離還是相守，濃情化不開的日子，都將是一枚含在嘴里咽不下吐不出的相思果。

我的雙手可以失去一切奔騰的河流，可以失去一切動人的語言，但不能失去瑤人賦予的溫暖與激情。

如果失去了這些，想起大瑤山的日子，便會于心底涌起一層層落葉般的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