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西 鄭玉林
五丈原懷古(外一篇)
陜西 鄭玉林
走過的地方多了,總有一種感覺,好多地方的名勝地名都有突出的象形作用。比如岐山縣的五丈原諸葛亮廟。人們對它的認識,除過《三國演義》小說的描述外,首先是從地名開始的。五丈原作為地名,形象特別,不論你是誰,對它最初的印象就是不很寬闊,同時還會滋生往上攀爬的欲望。但是,當你真正了解五丈原的歷史后,發現這里不僅地貌環境特殊,而曾經演繹的那段令人揪心的故事,讓人心悸且敬重。作為先賢圣地,諸葛亮在此實踐并完成了“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精神夙愿,也贏得了中華民族一千多年的尊崇和膜拜。
我登五丈原有多少回,確實已經記不清了。天空深邃,河水汩汩,麥李河旁邊的五星村里炊煙氤氳,順著上原的盤盤道攀登,只要你留意,還會看到當年蜀軍的軍灶遺跡,往溝壑里走走,幸運的話,你還能撿到一只殘破的漢代陶罐。登上五丈原,雖然沒有一覽眾山小的風景,然而視野感覺還是非常寬闊,一座明清古建筑群落在那里,仔細瞧瞧,無論從哪個角度觀察,“五丈原諸葛亮廟”都不會讓你感覺出它的宏偉與壯觀。這樣說并不是帶有任何小看它的意思,因為北方的好多廟宇,都像一位任何時候見面都能保持著質樸本色的親朋好友,哪怕是從大老遠款款地迎面而來,既不會使人心驚肉跳,也不會讓人熟視無睹。人們常常把這樣的風格定性為樸素,而樸素是一種可以讓絕大多數人欣然接受的贊譽,也是諸葛亮“靜”、“儉”的精神象征。因此,用它去表達對“五丈原諸葛亮廟”的深刻印象最好不過。
從地理角度若要精確計算五丈原,不論過去或今天,從面積上可以說它是中國目前最小的黃土“原”了。它背靠中國南北分界線的秦嶺,面向渭河,東邊是石頭河峽谷,西邊流淌著麥李河水,寬不過里地,由于長年的水土流失而形成一座很高的黃土峭壁,成為兵家安營扎寨的好地方。公元234年的春天,諸葛亮率領蜀國那支在盆地訓練有素的軍隊,經過艱險錘煉和長途奔波,越過秦嶺突然駐扎在岐山縣的五丈原上,目的是積蓄力量直取魏國在關中的重鎮眉鄔小縣,為進攻長安掃清路障。然而司馬懿聽說蜀軍到達后,帶領魏國一支精銳部隊距五丈原不遠的險要路口駐扎下來,隔著渭河,堅守不出,準備與蜀軍長期在此對峙,目的用“拖字訣”逼使蜀軍退兵。當然,時間雖然沒有像秋風掃落葉那樣短暫,也沒有如一江春水東流去那樣綿長,其過程被演繹成“諸葛田”、“諸葛泉”、“火燒葫蘆嶼”等精彩故事至今在當地流傳。史書記載,諸葛亮曾經為了達到羞辱司馬懿的效果,送一套女人的服飾與司馬懿,達到刺激他出兵決戰的目的,但是司馬懿不為之所動,反將禮物收受,仍舊堅守不出。當年八月,料事如神的一代名相諸葛亮,終因操勞過度,在“既生懿、何生亮”的不斷感嘆聲中抱病而終。為后人留下“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沾襟”的千古絕唱,讓名不見經傳的小小五丈原記入史書,盛名于后世。
一粒雨珠滴答芭蕉,一絲輕風伐倒炊煙。沒有諸葛亮的蜀軍,能不能料到暴風雨緊隨其后?諸葛亮就是諸葛亮,也許是為了迷惑對方,也許是有先見之明,也許是在為后人佐證魏國的強大!病危之時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留下“密不發喪”的最后一道軍令,方才躲過了司馬懿的幾十萬大軍臨危進攻,為自己寫下他人生別具輝煌的最后一頁。
“歷史的灰燼里有余溫,要想摸到,必須自己有體溫?!闭驹趶R區的“結義槐”下,回顧諸葛亮的生平,蓋棺論定,他輔佐劉備父子,為“興復漢室”成就霸業,南征北戰,直至“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他的雄才大略,使蜀國的政治、經濟、文化等得到復蘇和發展;他英年早逝雖然悲慘,但在客觀上符合當時人民群眾要求結束戰爭的愿望,對歷史的進步起到了積極的作用。然而,要以成敗論英雄的話,作為政治家的諸葛亮,他沒有完成統一大業的既定目標;作為軍事家的諸葛亮,他五次北伐無功而返。因而,當我們走進后人為其修建的五丈原諸葛亮廟,看到大殿神龕中的諸葛亮塑像很有年頭,可是不知為甚?他被塑成一幅面容憂郁憔悴的表情——筆者觀瞻之余,憂慮傷神極是,隨之頓生“黃土淺埋舊刀槍,溝壑禿嶺矮宮墻。斜嶼古道嘆幽默,五丈秋風透恓惶!”的打油詩來。
離開五丈原,落日熔金。熱情的暮色給祠廟高墻翹檐鍍上一線神秘的金邊,廟宇沉浸于融合釅釅的落照之中,廟前廣場上不時響起汽車引擎的轟鳴聲。原野的麥田里,一聲呼喚小囡的蒼涼之音,讓人熟悉的有些眼熱。返回途中,腦子里突然冒出:“歷史是個好大喜功的家伙?!睂τ跉v史,大凡有些閱讀能力的人,都無一例外的默許了這類若在日常生活中絕對招人厭惡的習慣。仔細一想,歷史還是一個粗枝大葉的家伙,時常只滿足于用“流水賬”的形式,將每一頁的大小角落填得滿滿地就算過去。譬如一千多年前的五丈原,諸葛亮撒手人寰成為“興復漢室”的遺憾,后人樹碑立傳,不惜筆墨,大書特書其功德無量,可是誰也不去想想,把一個國家的命運交代給一個人是多么的脆弱和無奈!當然,歷史的記載沒有錯,諸葛亮的猝死成就了“三國鼎立”的穩定局面。然而,從民生的角度考慮,比歷史所言更為重要的是,該事件本應被表述為“三國”人民渴望和平生活的到來更為確切。
出了吐魯番城,汽車里熱得像個大蒸籠,車窗開著卻感受不到一絲涼風,同行的男女個個汗流浹背,幾個年輕人把手中的礦泉水瓶子捏得“咯嘣咯嘣”的作響,嘴里不停地嘮叨著天下咋能有這樣悶熱的地方。窗外那一望無際的戈壁灘,如同一張工藝粗糙的褐色地毯,皺皺巴巴的鋪向天邊。此番景象,與八音布魯格草原上看到的景象形成強烈的反差。
可能是聽覺出現疲勞,司機師傅換了一張唱碟,耳邊響起那首“吐魯番的葡萄熟了”美妙歌聲,人們干裂的嘴唇頓時有了濕潤的感覺。聽著熟悉的旋律,望著車子后邊揚起的塵埃,回想這里歷史上的喧囂與繁華,時間如駒,古道曾經狂嘶的烈馬、駝隊騰起的狼煙、篝火邊飛動的胡璇舞蹈、激奮的羯鼓、肅穆莊嚴的佛洞以及那一座座烽火臺都已被浩瀚茫茫的大漠洗禮得蕩然無存。在這無生命的戈壁灘上,隨著汽車引擎的轟鳴聲,偶爾看到三兩匹失群的駱駝穿過馬路之后,破敗的驛道和荒涼的戈壁恢復依舊,導游仍然盡職地講解著當地的風情與傳說。當然,遠處的火焰山是我們此行的目的地。
車到山前,人們魚貫而出,舉目四望,天藍的無一絲白云,風吹在身上隔著衣服發燙,人此時猶如進入一座特大的桑拿房。遠遠望去,面前的火焰山像一塊拋棄在劣質地毯上的“烤紅薯”,一片火紅,滿目焦躁,顯得相當無奈。太陽把人的胳膊曬得像揭皮一樣疼痛,導游說這里的柏油馬路可以煎熟雞蛋?!案袝r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站在地表50多度的烈日下,我仰望著面前這座赤紅得有些發綠的山峰,手里握著一塊發燙的墨綠色戈壁石,不時的舔舔自己已經干烈的嘴唇,靜靜地傾聽著火焰山的獨語,深深的銘記著山與戈壁的對話,默默的尋覓著火焰山對生命的給予。隨著腳下影子變長,皮鞋開始發燙,一股濃濃的悲傷涌向心頭,我祈求著上蒼的淚,哪怕僅僅一滴,給予冒煙的戈壁以慰藉;我祈求這里缺少生命的山峰,請它們繼續堅持能到雨季;我乞求飽食終日的人們背上行囊來戈壁走走,哪怕只有三天,讓汗水和淚水為腳下的土地解解一時止渴;我欣慰,古人為戈壁灘留下一渠坎兒井;我詛咒,歷史上的無序拓展與征戰,讓水與文明一同消失在戈壁;我惋惜,戈壁中倒下無數鐵馬冰河的好漢和富麗奢華的商賈;我害怕,最怕當今人們漠視眼下這道蒼涼的景致;我擔心,我們的子孫會重溫那荒漠殘城的舊夢!老實說,初見火焰上,我幾乎情不自禁,最大感受是想跪在它面前大哭一場。
我尋覓著,遐想著,期盼著在火焰山中能找到與生命有關的東西。拐進火焰山峽谷,一望再望,對面山坡上的石頭,在烈日映射下,猶如一叢叢法壇誦經的羅漢,或辯經、或參禪,勢如講法,惟妙惟肖,她不僅為如此單調的環境增加了神秘與仙氣,也為我疲憊不堪的視覺帶來強烈的沖擊。在繼續尋覓的過程中,一股寺廟特有的氣息從山谷里幽幽地飄了出來,哦!千佛洞到了。佛洞的院子坐南朝北,看門的維族小伙子見有人進來,提著一串鑰匙逐一把洞門打開。佛洞作為高昌文明的重要部分,雖說歷經千年,自然風化嚴重,但從她的文化遺存中仍然能看出當年的錦華與儼然。當然,讓我驚奇的不止這些,還有佛洞院子坡下那一叢楊樹,林子雖說不大,能在如此環境中生存,且棵棵翠綠茁壯,讓人起敬不已,穿梭其中,一股清涼沁人肺腑,人頓時忘記酷熱的煎熬。為此,離開火焰山路上,我一直在想,火焰山下的那片楊樹林,是自然造化還是佛祖的恩賜?
當你漫步在火焰山下的農家小院,賞景于綠意盎然的反季節蔬菜大棚;當你徜徉在吐魯番市內那條足有兩公里長的葡萄走廊步行街,聆聽著舒緩悅耳的輕音樂曲,或者海吃豪飲于人聲鼎沸的小吃夜市,那種清涼、甜美、舒心、幸福一下子便會漾滿你的心田。
火焰山因西部的地理而生,非凡的傳說故事也因火焰山的存在而廣為傳頌,光陰輪回,時代不息。從火焰山回來,我最大的變化是對水的珍惜和對生命的珍重。長期生活在水泥盒子里,生活在車流人流滾滾的逼仄空間的都市人,一定找機會到火焰山去“曬一曬”。作為旅游,那種缺少生命、烤得你胸口冒火的頹廢景致不僅個性動人,而且會對嗓子冒煙、饑渴難耐有種深刻體驗,尤其是在加深對水與生命的重新認識之后,人生的境界會因此而有新的不同。
鄭玉林,寶雞市電視臺總編輯、副臺長,市美術家協會主席。
劉新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