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蓋匠

□曾 平

蓋匠姓馮，名什么，沒人知道，大家都叫他馮蓋匠。

馮蓋匠坐在稻草堆里，把每一根稻草一絲不茍地梳理，再一縷一縷地捆扎成一個個胖乎乎的小矮人，最后挨次挨次地置放在稻草堆的旁邊。

等一個個的小矮人整整齊齊地排成小山了。馮蓋匠慢悠悠地站起來，從腰間，摸出煙桿和葉子煙，有滋有味地裹起來，時不時地，還吐一口唾液，像黏結劑那樣，把葉子煙裹得嚴嚴實實。

等葉子煙裹好了，馮蓋匠才慢慢悠悠地走出幾十步，掏出火柴（他是決計不在稻草旁邊吸煙的），點了，一邊有板有眼地吸著，一邊瞇起眼睛，很有成就地望著那些整理好即將成為蓋房原料的小矮人。

看著馮蓋匠把稻草打理得如此一絲不茍，就有人笑他，說，馮蓋匠，給你媳婦梳頭啊！

馮蓋匠樂呵呵地笑，不答，似乎手里梳理的，真是他媳婦的頭發。其實，馮蓋匠獨身一人，哪來媳婦。

也有人笑他捆扎小矮人過于認真，說，馮蓋匠，伺弄你幺兒啊！

馮蓋匠還是樂呵呵地笑，不答，似乎手里伺弄的，真是他的幺兒。

一桿煙吸完，馮蓋匠把煙桿往腰間一插，抓起一個一個的小矮人，往茅屋上拋。一時間，那些小矮人，似乎真成了一個個活蹦亂跳的小毛孩，使足勁地往茅屋上飛，并且飛得很聽話，你跟著我，我拉著你，先前，那一個個整整齊齊的小山，很快，就從稻草堆旁邊，排在了茅屋頂上。

馮蓋匠扛來云梯，往屋檐一放。云梯由兩根兩丈多的竹竿特制，馮蓋匠腳踏云梯，雙手如羽翼般搖擺，輕飄飄地，就上了茅屋。

馮蓋匠拿起事先早已拋上茅屋的蓋刀、蓋槍，一時間，就像理發師打理頭發樣，茅屋上，那些枯爛稻草，紛紛揚揚飄落下來；而那些被馮蓋匠叫上茅屋的小矮人，則乖乖地，被馮蓋匠叫去了一個個該去的地方。

大半天不到，茅屋煥然一新。驚嘆中，馮蓋匠手握蓋刀，身背蓋槍，沿著云梯，飄然而下。

這樣的情景越來越少了。瓦屋一天天多起來，樓房一天天多起來。好心人勸說馮蓋匠，改行，另學門手藝吧！

馮蓋匠不言不語，坐在自家的稻草堆旁，把稻草，梳理成小矮人，把小矮人拆了又重新梳理。他在等請他去蓋房的人。

劉跛子每年都來請馮蓋匠蓋房子。每次，都殺雞、煮臘肉款待。還端一張竹凳，靜靜地守在旁邊，看馮蓋匠蓋房子。反正劉跛子和馮蓋匠一樣，都是一個人，沒什么事情。

看著看著，時不時地，劉跛子就會猛拍大腿，高叫道，好手藝！

喝著劉跛子的酒，馮蓋匠嘆著氣，說，不會有人再喊我蓋房子了。

劉跛子說，怎會呢？

馮蓋匠說，除了你這里，哪還有茅屋啊？

馮蓋匠說，你也該蓋一間樓房了。

劉跛子猛拍大腿，說，放心，我這間屋，永遠都是你的！

這一年，到了冬天，馮蓋匠還沒有蓋上一間房。他坐在自家的稻草堆旁，把稻草，梳理成小矮人，把小矮人拆了又重新梳理；蓋刀，蓋槍拿出來，摸了又擦，擦了又摸。他非常盼望劉跛子能快些來請他去蓋房子。往年，最遲冬初，劉跛子就會來請馮蓋匠前去蓋房。快年三十了，實在忍不住，馮蓋匠往劉跛子家趕。

劉跛子的茅屋仍在。劉跛子躺在床上好多天了，發燒，氣息奄奄。

馮蓋匠趕緊把劉跛子往醫院送。十多天后，已是新年，劉跛子和馮蓋匠從醫院回來。

劉跛子端出竹凳坐在茅屋前，說，馮蓋匠，老子今天就請你蓋房子！

馮蓋匠說，蓋，馬上蓋！

眨眼間，馮蓋匠就上了劉跛子的茅屋。茅屋上，舞刀使槍的馮蓋匠嘆著氣，說，可惜是個跛子，要不然，真該把手藝傳給他。

馮蓋匠很想找個傳人，找了很多人，沒有人愿跟他學蓋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