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于霄
風浪一葉舟讀龔祥瑞自傳《盲人奧里翁》
文/于霄
“盲人奧里翁是一顆星座(獵戶),他摸索著向著朝陽前進。當太陽出來時,他黯然消失在空中,等待著他的是無窮無盡的晝夜。我非常像他。”
——龔祥瑞題解

著/龔祥瑞出版/北京大學出版社
龔祥瑞先生已經故去有年,遺作《盲人奧里翁》的出版也算是對先生一份遲到的紀念。作為法學界的晚輩,先生本人我自然是無緣親見。但是,先生對法學理論的諸多建樹,自學生時代,我便敬仰有加。今日得見先生自傳,便急不可待地購來一看。
開篇是陳有西律師對書稿緣起和付梓經過的記述,首頁寥寥數百言便讓我看到了一位對法學事業有著不懈追求,對國家、對人民懷抱赤誠之心的老人。而這位老人是這樣走過他人生最后一段路程的:先生說中國需要一部全新的憲法,現在很多的基本問題都沒有搞清楚。他說他已經85歲了,此生已無法看到。他還談到國共兩黨將近一個世紀的得與失,說今日中國有政治而沒有政治學,有憲法而無憲政,說當今社會過于看重權力而輕視權利,過于重視國家而忽略了社會……
先生自比為奧里翁,執著地向著光明前行。但這一路上有國難家仇,有身世飄搖,在近百年的歷史翻覆中,先生如風浪中的一葉小舟,能夠為他導航的只有藏在重重海霧中的一絲真理的光亮。
在黑暗中追尋光明,聽起是如此美妙,而現實卻習慣于將美妙的事物置于煉爐之中,讓人們敬而遠之。1949年,傅作義部隊放下了武器,北平宣告和平解放。龔祥瑞先生當時在北平城中,他看到解放軍個個背著全副行軍的裝備,身穿灰布軍棉服,頭戴卷邊棉帽,足登棉襪草鞋,浩浩蕩蕩地穿行在長長的大道上,向天安門方向走去。這支隊伍雖然粗陋,但都莊嚴端正。而北平城中的居民對于解放軍的到來和北平的和平解放,更是無不興高采烈,一時萬人空巷。先生回憶說,他從未見過這樣熱火朝天的場面。觀看到解放軍的入城儀式之后,先生決定留在北平。
留下的龔祥瑞先生實際上就是我們從前常聽說的“中間派”,用當時的用語就是“懷有舊民主主義思想的知識分子”。在所有人看來,先生當時一定是對美帝國主義抱有幻想的人;是會長期動搖的,甚至堅定了之后還會動搖;是要爭取,是要做工作的人。先生對此也非常清楚,但他留下的理由是“誰要你做個中國人呢”?
開國之初,黨外進步人士受到了新政權的禮遇,他們莫不個個喜形于色、受寵若驚。但后來事情發生了變化,先是“三反”、“五反”,后來是“反右斗爭”,直至“大躍進”和“文化大革命”。新中國的形勢像狂風驟雨一般向“舊知識分子”襲來,而對于先生這般留學英國并與國民黨有過密切聯系的人,更可能意味著滅頂之災。
“文化大革命”自1966年6月6日開始,先生6月18日就被隔離反省。因為隔離是與所謂“黑幫分子”在一起,所以先生被游街示眾時,還掛上了“黑幫分子某某某”的小黑板。前來觀看的人群前呼后擁,恥笑聲、討論聲不絕于耳。先生之后寫道:我并沒有因為掛牌游街這類事情而傷筋動骨,當然也不怨天尤人,那人群中的笑聲反而讓我驟然感到這場鬧劇滑稽可笑。
然而游街遠非結束,等待這些北大“隔離反省教授”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批斗會。批斗會在北大學生宿舍42樓北側的廣場上進行。北大的教授們,包括了龔祥瑞先生,七八個人站在桌子上,雙手各持一張黃色大字報,上面寫著各自的姓名,姓名上用紅色墨水打著大大的叉,四周依然是圍觀的群眾。主持批斗會的大多是大一新生,他們在臺上宣布完“黑幫分子”和“反革命分子”的罪狀之后,“打倒某某某”之聲響作一片。紅衛兵的提問也無法回答。而這種“不回答”卻被看做是“不坦白”,而不坦白就是“抗拒”,抗拒就要從嚴,“不老實就要滅亡”。于是左一個耳光,右一個耳光,東壓你的頭,西打你一拳,總之極盡侮辱之能事。在批斗會回家的路上,先生沒有憤怒,也沒有委屈,他想的是“人畢竟不是天使,除了善良的一面之外,還有殘酷的一面,人性既然如此,也就應當聽其自然”。
在一次的批斗會上,先生像其他教授一樣受到了“避免不了”的毒打。回到家里之后,先生發現自己的左腿上被踢掉了一塊肉,在一個血糊糊大洞的四周皮膚都是青腫的。作為舊知識分子的龔先生從未嘗過這等皮肉之痛。但他卻將此事看成了獲得有益學問的途徑——只有真正流出鮮血,才能深刻地了解人性,而這些在西文書本上是永遠也學不到的。
1968年,北大教授奉命到江西鯉魚洲勞改農場(也就是后來的“五七干校”)進行教育革命。對于已經飽受折磨的先生來說,離開處于互相廝殺、無政府狀態下的北大校園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先生在偏僻鄉間的生活中深刻地反思了中國當時的問題,看到如此多的北大教授在此浪費時間,蹉跎光陰,先生痛心于新中國遭受的重大損失——受損失的不是被改造的一代,而是應當接受教育的一代,甚至兩代人。
離開農場是1971年的事情。那時先生因為長時間的缺乏營養,身體大不如前。臨行前,北大教授們殺了留下的豬,先生吃一塊肉,啃一塊骨頭,就掉一顆牙。最后,先生的牙都掉了,還患上了“粒性肺結核”。時隔二十年余年,先生撰寫自傳時,卻更多地想到集體廚房里供應的大桶稀粥和南昌的腌蘿卜,說那是“從未嘗過的美味”。
九十五年的風雨蒼黃,龔祥瑞先生的經歷遠非一言半語可以盡述。但是在新中國建立到“文化大革命”這幾十年的滄海桑田中,我們看到了一位無比堅強,又虛懷納新的學者。始終的冷靜、理智和思索,在漫漫長夜支持著他,正如先生所說,在他有生之年,并沒有奢望看到中國民主憲政之制。即便如此,先生還是義無反顧地前行,在生命結束的前一秒,也沒有停下那疲憊而有些蹣跚的腳步。《盲人奧里翁》合卷之時,在我眼前的是一條綿延的未竟之路……■
(本文作者系華東政法大學博士)
編輯:黃靈 yeshzhwu@gmail.com
民主與不信任
作者/伊利(美) 譯者/朱中一 顧運 出版/法律出版社

本書主題是美國的司法審查。在作者看來,美國當代的憲法論辯被一種錯誤的二分法支配著。在這種二分法思維下,或者認為,我們必須一板一眼地遵從撰寫了我們憲法關鍵詞句的那些人的想法,并且,只有在他們會認為某法律違憲的情況下,才宣布該法律違憲;或者認為,除非再度揣摩立法者的價值選擇,否則法院無從審查立法。為此,在沃倫法院的司法能動主義實踐和比克爾的“反多數難題”理論基礎上,伊利提出了程序導向的司法審查方法,形成了一個“參與導向的、強化代議制的”司法審查理論。■
大師·大學
作者/劉克選 周全海 出版/鳳凰出版社

“大學者,有大師之謂也。”昔日之北大、清華以及西南聯大能在烽火連天的動蕩歲月中筑就教育之輝煌,不可不稱數蔡元培、梅貽琦、周詒春、蔣夢麟等諸任校長高瞻遠矚、苦心經營之功。沒有他們,亦絕不可能在三校中形成自由、民主、團結,極利于教學的風氣。本書所記述的,正是一百多年來,發生在這三所中國著名學府中的故事。書中不但記錄了這些學界的宗師巨匠為改變國家以及青年的命運所作的竭誠努力,也能看到在深不可測的學問之外,他們各自迥異的性格與可親、可愛的另一面。■
知識分子獨白
作者/寧財神等 出版/北京工業大學出版社

“獨白”就意味著拒絕“同化”,崇尚精神的自由與獨立。知識分子,這個名詞曾被時代話語描繪成各種理想中的形象。當個體融入到整個集權的話語中時,個體的生存狀態也漸漸湮沒在“歷史的洪流”中。知識分子寫自己的生活瑣事,也和老百姓一樣,因為大家同樣是有七情六欲的人。所以,《知識分子獨白》便有了悲喜交加、吐露心聲的淋漓盡致。當然,作為《南方周末》“寫作版”的作品精選,這些小文更多的是從知識分子的立場出發,側重關注人的命運、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的關系以及社會體制改革的可能性。■
當尼采哭泣
作者/亞隆(美) 譯者/侯維之 出版/機械工業出版社

《當尼采哭泣》是一本高潮迭起的心理推理小說。作者假托19世紀末的兩位大師:存在主義大師尼采和醫學大師布雷爾,基于史實,將兩人連接成醫生與病人,開啟一段扣人心弦的“談話治療”。故事開始于身陷對病人肉欲幻想而無法自拔的名醫布雷爾,在路·莎樂美的引誘下,原本試圖勸服尼采接受治療,卻面臨著自身的“絕望”,于是歷經一場不知誰是病人、誰是醫生的心理治療,經過幾許峰回路轉,最后得以超越各自的人生困境。■
龔祥瑞, 1911年出生,中國現代法學先驅之一,浙江寧波人。1930年,赴上海入讀滬江大學生物學系,后轉入法律系。一年后,赴北京入讀清華大學政治系。1936年赴英留學,師從拉斯基和詹寧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