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航海歷史的頂峰時期（1368—1433年）

大連海事大學航海歷史與文化研究中心 孫光圻

中國航海歷史的頂峰時期（1368—1433年）

大連海事大學航海歷史與文化研究中心 孫光圻

明初鄭和下西洋，是標志著中國古代航海事業臻入頂峰階段的重大事件。在永樂與宣德年間（1405—1433年），偉大的航海家鄭和先后7次奉皇帝欽命，統率一支堪稱15世紀世界上最龐大的遠洋船隊，縱橫于西太平洋與北印度洋的廣闊水域，遍訪了亞非幾十個國家與地區。這一空前的遠洋盛舉，非但是中國航海史上一座光輝燦爛的不朽豐碑，而且對中外歷史的進程產生了極其深遠和復雜的影響。

一、鄭和及其船隊

（一）鄭和的家世與生平

鄭和，原姓馬，名和，小字三保（或作三寶），明洪武四年（1371年）生于云南昆陽和代村，“自幼有才志”，史稱“三保太監”（或三寶太監）。由于鄭和近侍宮中，深得明成祖器重，因此在35歲時被遴選為出使西洋船隊的主要組織者與指揮者，成為中國歷史上彪炳千秋的航海英雄。

（二）鄭和的船隊

鄭和船隊的船員人數眾多。每次下西洋均有各類官方的政治、外交、軍事、航海、技術人員27 000名左右。船隊的建制完整，有首腦決策部分、航海業務部分、外交貿易部分、總務后勤部分、軍事護航部分。

鄭和下西洋，每次都有大、小海船200余艘，是一支結構精良、種類齊全的特混船隊。在海洋上航行時，“維綃掛席，際天而行”，蔚為壯觀。在鄭和船隊中，充任中堅力量的大型海船叫寶船，“大者長四十四丈四尺，闊一十八丈”（長約150米，寬約60米），可立九桅、張十二帆，據鄭和隨行人員鞏珍目擊，其“篷、帆、錨、舵，非二三百人莫能舉動”“體勢巍然，巨無與敵”，堪稱明代造船家的驚世杰作。除寶船外，鄭和船隊中尚有馬船、糧船、坐船、戰船等其他種類的船舶。

二、鄭和七下西洋的歷程

（一）第一次下西洋

永樂三年六月十五日，明成祖“命和及其儕王景弘等通使西洋”。鄭和船隊“自蘇州劉家河（即劉家港，今江蘇省太倉瀏河）泛海至福建”，拋泊休整。同年冬天，趁東北季風“復自福建五虎門（在今福建省長樂縣）揚帆”南下。此行首達占城（今越南中南部），再至爪哇，然后，經舊港（今蘇門答臘島巨港）、蘇門答剌、南巫里（即南濘里，今蘇門答臘班達亞齊）、錫蘭山（今斯里蘭卡），最后抵達古里（今印度卡利卡特，又譯科澤科德）。

（二）第二次下西洋

“永樂五年（1407年）九月癸亥（十三日），鄭和復使西洋”，主要訪問了占城、爪哇、暹羅（今泰國）、滿剌加、南巫里、加異勒（今印度南端加耶爾伯德納姆）、錫蘭山、柯枝（今印度柯欽）、古里等國。回國之期，約在永樂七年（1409年）夏季七、八月間。在這次出使中，鄭和于永樂七年二月初一（1409年2月15日）在錫蘭山“布施佛寺”，并以漢文、阿拉伯文和泰米爾文等三種文字立碑勒文，祈佑“人舟安利，來往無虞”。此碑后于1911年被發現于斯里蘭卡之迦里鎮，現存于科倫坡國家博物館，系斯里蘭卡國寶。

（三）第三次下西洋

永樂七年秋九月（1409年10月），鄭和船隊“自太倉劉家港開船，十月到福建長樂太平港停泊，十二月于福建五虎門開洋，張十二帆，順風十晝夜到占城國”。接著，又經爪哇、滿剌加、暹羅、阿魯、蘇門答剌、南巫里，至錫蘭山。在那兒，鄭和派出一支分船隊前往加異勒、甘巴里（今印度科摩林角）、阿撥巴丹（似今印度西岸的阿麥達巴丹），而自己則率寶船訪問小葛蘭（今印度奎隆）、柯枝、古里。

（四）第四次下西洋

明成祖于永樂十年（1412年）十一月丙申（十五日），下詔“遣太監鄭和等赍敕”四下西洋，遠航波斯灣、紅海與東非海岸。永樂十一年（1113年）冬十月，鄭和正式起程，“統領寶船往西洋諸番開讀賞賜”。這次航行所及的海外國家較前大為增加，計有：滿剌加、爪哇、占城、蘇門答剌、柯枝、古里、喃渤利（即南巫里）、彭亨（今馬來西亞彭京河口）、急蘭丹（今馬來西亞哥打巴魯）、加異勒、忽魯謨斯（今霍爾木茲海峽格什姆島）、比剌（似今莫桑比克港）、溜山（今馬爾代夫群島）、孫刺（似今莫桑比克的索法拉）、阿丹（今民主也門的亞丁）、剌撒（今伊薩角）、木骨都束（今摩加迪沙）、不剌哇（今布臘瓦）、麻林（今基爾瓦·基西尼瓦）等。

（五）第五次下西洋

永樂十四年（1416年）十二月初十，鄭和奉詔第五次下西洋。永樂十五年（1417年）冬天，船隊開洋出國，遍訪了古里、爪哇、滿剌加、占城、錫蘭山、木骨都束、溜山、喃渤利、卜剌哇（即不剌哇）、阿丹、蘇門答剌、麻林、剌撒（今阿拉伯也門之伊薩角）、忽魯謨斯、柯枝、南巫里、沙里灣泥（今印度南端東岸）、彭亨、舊港等國。

（六）第六次下西洋

永樂十九年正月三十日（1421年3月3日），“忽魯謨斯等十六國使臣返國，賜鈔幣表里。復遣太監鄭和等赍赦及錦綺紗羅綾絹等物賜諸國王，就與使偕行”。由是，鄭和趕在東北季風之尾，揚帆南下，統領舟師六下西洋。

（七）第七次下西洋

鄭和奉詔七下西洋是宣德五年（1430年）六月，其時，明成祖、明仁宗均已過世，鄭和也年逾花甲，然而烈士暮年，壯心未已。宣德六年（1431年）正月與十一月，他偕王景弘等在太倉劉家港天妃宮與福建長樂南山，先后刊勒《通番事跡》碑與《天妃靈應之紀》碑，記下了他與明初廣大航海者七下西洋的壯麗史實與所到區域，而后舉帆開洋，駛向異域。

三、鄭和的航海技術

（一）地文航海術

1.航用海圖

《鄭和航海圖》的主要特點是：涉及海區廣闊，航線漫長，全圖繪制范圍起自我國長江下游東海之濱，東南至爪哇，西北至剌撒，西南至麻林地，航線遍及廣大西太平洋與印度洋的亞非海岸，繪記了地名530多個；繪制風格注重寫實，一字展開，沿襲傳統山水畫地圖風格，對有關的地形、地物（如山峰、島礁、寺院、橋梁、建筑物等）進行對景寫實；具體布局圖文配合，因地制宜，以對景寫實的圖片為主，以文字敘述性的航路指南為輔。

2.航路指南

鄭和下西洋，對其航行途中的礙航物、山峰、島嶼、淺灘、礁巖、險狹水道、水深、底質、港口標志以及正確的定位與航行方法，均有明確的提示，并趨于綜合化與具體化。如“船取孝順洋，一路打水九托，平九山，對九山西南邊，有一沉礁打浪”等。為了使船只順得地進出港口，鄭和航海文獻也時有相應的指南，如占城國，“國之東北百里有海口名新州港。岸上有一石塔，諸處望見塔即收港”。在確定船位方面，除大量應用傳統的陸標對景定位技術外，還出現了這樣的航路指南：“二更船平檀頭山，東邊有江片礁，西邊見大佛頭山，平東西崎”。顯然，這種三方位定位技術比單向陸標定位技術更為先進。

3.航跡推算與修正

鄭和地文航海出現了眾多明文記載的具有航跡推算與修正技術意義的針路。這種針路是一種內涵復雜、航向多變、連續不斷、聚散有致，并且疊加進沿途航區的地文、水文、氣象、天文諸自然因素的綜合針路。

在測定航向方面，采用了羅盤指向的丹（單）針與縫針，最小航向差距為7°30′，共48個航向。在計量航程方面采用“更”為海上計程的單位。明代《西洋朝貢典錄》稱：“海行之法，六十里為一更”。

（二）天文航海術

1.天文觀測與定位

鄭和船隊天文觀測定量化，使用了“牽星板”這一專門觀測天體高度的航海天文儀器，明人李詡在《戒庵老人漫筆》中說：“蘇州馬懷德牽星板一副，十二片，烏木為之，自小漸大，大者長七寸余。標為一指、二指，以至十二指，俱有細刻，若分寸然。”“又有象牙一塊，長二寸，四角皆缺，上有半指、半角、一角、三角等字，顛倒相向，蓋周髀算尺也”。其使用方法是，一臂伸直，手拿牽星板，眼望板上下邊緣，如板的上邊緣正好對準被測星體，而下邊緣正好與水天交線相切，則此板的“指”數即為被測星體的高度。

2.過洋牽星術

鄭和天文航海術不但體現在眾多的天體定位數據上，而且體現在利用航行過程中觀測天體高度的變化進行導航的“過洋牽星圖”上。該圖的結構是長方形框，偏左中心處畫一艘三桅大帆船，上下左右四側，代表北南西東四向，分明標有航行過程中各處的觀星數據；框右側注有從某地至某地的“過洋牽星”的導航提示。在《鄭和航海圖》中，即附有四幅“過洋牽星圖”，可以根據航行途中所觀測星體的高度變化來確定船位的變化。

（三）季風航海術與航海氣象知識

鄭和船隊對西太平洋與印度洋的季風規律已達到認識正確、運用嫻熟的程度。他們從國內啟碇開洋，一般總在10月至次年正月的冬季，此期間沿海與南洋水域盛行東北季風；而返回國內一般也在5月至8月的夏季，此期間又逢沿海盛行西南季風。這種航期安排完全避開了夏季阿拉伯海上兇險暴烈的西南大風與巨浪急流，對確保船隊安全至關重要。

在航海氣象方面，鄭和船隊的“每一號船上面，有三層天盤，每一層天盤，里面擺著二十四名官軍，日上看風看云，夜來觀星觀斗”。鄭和船隊中還設有“陰陽官”與“陰陽生”專司占驗海上風云變幻。

四、鄭和下西洋的歷史作用

（一）鄭和下西洋的積極歷史作用

鄭和下西洋歷時28年，舟帆所及廣大亞非海岸，對擴大明王朝的國際聲威，傳播當時先進的中華文明，加強中外人民之間的相互了解與交流起到了有力的推動作用。鄭和每到一地總是“宣教化于海外諸番國，導以禮義，變其夷習”，客觀上加快了這些國家的前進步伐，對亞非地區歷史的發展作出了一定的貢獻。與之同時，隨著遠航所及，中國人民觀察亞非世界的眼界也大為開闊，了解更為深入。隨同鄭和一起下西洋的馬歡、費信、鞏珍等人還各自撰寫了旅游紀實性的傳世名著，這不但為研究當時亞非各國的歷史、地理、風土、人情等提供了難得的文獻資料，而且對加強中外人民之間的彼此合作也不無深遠的歷史意義。

（二）鄭和下西洋的消極歷史作用

由于鄭和下西洋畢竟是明王朝所直接控制的官方航海活動，其主旨在鞏固晚期封建主義的統治，招徠海外各國來華“朝貢”，以滿足明朝皇帝“臨御天下”的天子心理欲與上層貴族的物質享受欲，因此，鄭和船隊始終貫徹著在經濟上“厚往薄來”的原則，國家財政“庫藏空匱”，百姓“困于百役，窮愁怨嘆”。梁啟超在評析“哥倫布以后，有無量數之哥倫布，維哥達嘉馬以后，有無量數之維哥達嘉馬。而我則鄭和以后，竟無第二之鄭和”時指出，這并不是“鄭君之罪”，而是由于“雄主之野心，欲博懷柔遠人、萬國來同等虛譽，聊以自娛耳。”

鄭和下西洋，標志著中國航海史上一個時代的終結。以此為重大轉折點，雄踞世界前列達17個世紀之久的中國古代航海事業開始由盛變衰，并逐步陷于落后被動，甚至屈辱挨打的悲慘境地。隨著資本主義在歐洲的崛起及其在世界范圍內的擴張，明、清政府逆時代潮流而動，既閉關鎖國在前，又門戶洞開于后，雖窮于應付，疲于奔命，仰人鼻息，曲意逢迎，然最終仍不免使一個數千年來以先進文明屹立在亞洲的大國，淪落為任人宰割的半封建、半殖民地國家。

刊刻于1420年《天妃經》中描繪的鄭和船隊起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