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婭婭
幸虧(外一題)
牛婭婭

可可下了班上了公交車。因為今天下了不大的雨,那些年輕嬌弱的女孩子一個個跺著腳咬著牙都去打車了。可可搖搖頭,“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真是不把錢當錢啊。”從單位到可可家打車的話怎么也得二十好幾,都能買一斤漲價后的豬肉了。
幸虧今天下了雨,平時可可上車從來都沒有座位,今天居然有幾個空位子。可可挑了個靠近窗戶的座位。坐在外面的男人正在打盹,可可低低地說了聲“對不起,麻煩讓一下”。男人睜開眼睛,不情愿地往后面靠了一下。從穿著上看得出來這是個生活不好的男人,臉上堆滿失意和疲憊。
可可聽人事部長說公司最近要做一次大的人事變動,說是有些老同志也應(yīng)該升一升了。可可都是快四十歲的人了,連個小科長都沒有當上,當時和她一起進入公司的人有的都已經(jīng)是副總了,人事部長也是比她遲一年進入公司的。如果不抓住這次機會,恐怕以后就沒有機會了。是不是應(yīng)該給人事部長送點什么啊?
坐在旁邊的那個男人,頭一偏,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把可可的思緒打斷了。可可看了一眼那男人,用力地聳了聳肩,男人驚醒,睡眼惺忪地往旁邊挪了挪。
可可看著窗外,雨只是毛毛細雨,但是一點停的跡象都沒有。可可打開車窗,她需要冷靜一點。雨落在臉上,涼絲絲的。
應(yīng)該送些什么呢?送的東西選擇的余地很大,可是可可沒有錢。可可是一個普通職員,她的工資能有多高呢?可可的丈夫是一個話劇演員,話劇現(xiàn)在不怎么景氣,就算是人藝一年才能排幾部戲啊。沒看到那些老戲骨現(xiàn)在都去演連邏輯都沒有的電視劇了嗎?他們話劇團排來排去就是《雷雨》,現(xiàn)在誰看啊?有那工夫不如去看場電影呢。他的那點工資也就夠一家三口喝粥,想粥里拌點大頭菜都不夠。可可越想就越后悔,當初怎么看了個他演的周萍,就把自己迷得一塌糊涂的。后悔啊,那時候有一個國有企業(yè)的中層領(lǐng)導(dǎo)在追可可,前幾天可可路過一家高級私人會所的時候,看見他從里面走出來,上了一輛奧迪。要是嫁給他,她才不稀罕那小科長呢。
旁邊的男人又把頭靠在了她的肩膀上。這次可可使勁地一晃身子。男人一驚,睜開眼睛對著可可說:“對不起。”男人看了看車里,已經(jīng)沒有空座位了。他抱著雙臂低下頭又睡了。
如果這次當上科長,工資能漲六百呢,至少能支付女兒半個月聲樂課的學(xué)費。可可有一個十六歲的女兒,一心想當歌手。可可嫁了一個演員丈夫,早都后悔死了,怎么肯再讓女兒去當歌手呢?為了這件事,可可和女兒鬧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別扭。可是后來女兒對她說:“媽媽,我當了明星,唱一首歌就可以掙好多錢,我就給你買那件你每次去商場都會試穿的衣服。”可可聽了女兒的話,難過得跟把心放進攪拌機似的。可可當即拍板讓女兒去學(xué)流行演唱。雖然女兒學(xué)了兩年了,各種選秀節(jié)目沒少參加,最好的成績也就是過了海選。女兒說比賽都是有黑幕的,要么送了錢,要么和評委老師上床。可可只吩咐女兒好好學(xué)習(xí),中國學(xué)唱歌的女孩子那么多,哪兒能每一個都成為李宇春啊。
旁邊的男人第三次把頭靠到她的肩膀上,可可有點生氣了。她猛地站起來,但是站起來后她卻不知道做什么,是一直站到家嗎?這兒離家還有七八站呢。男人說:“對不起啊,大姐,我昨天上夜班到現(xiàn)在了,要不我和你換換座位?”可可和男人換了座位,男人看了看打開的車窗沒動,又低下頭睡著了。
“唉!”可可嘆了口氣,這年頭誰都不容易啊。可可又開始想給領(lǐng)導(dǎo)送點什么的問題了,送得便宜了領(lǐng)導(dǎo)看不上,送得貴了可可心疼啊。上次買了一支26塊錢的唇彩,心疼得可可一個禮拜沒吃早點,愣是把那26塊錢省了出來。
突然之間一陣猛烈的撞擊感,使可可的大腦空白了好幾秒鐘,當她回過神來的時候,旁邊的男人第四次靠在她的身上。可可晃了晃他,男人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可可的手上有溫熱的濕漉漉的東西在流淌,伸出手一看,居然是血。可可定了定神,原來剛才他們的車被一輛裝著鋼筋的貨車撞了,一根鋼筋從可可打開的窗戶里戳了進來,扎進了沉睡中的男人的身體。
可可看著靠在自己懷里的男人,心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幸虧剛才和他換了座位,要不然死的就是她了……
交警來做了筆錄,拉走了男人的尸體。可可打了輛車。可可在車上想,她一定要競爭到科長,她可可大難不死必有后福,說不定以后她也會做到副總,她的丈夫也會成為一個著名的演員,也可以去演電視劇,女兒也會成為一個流行歌手。
可可準備明天去商場買一套迪奧的化妝品,聽說人事部長和一個小他十幾歲的女人結(jié)了婚。送東西給他的女人往往比送給他本人要有效果得多。
“大叔。”茉莉很認真地為大叔打領(lǐng)帶,即使已經(jīng)和他在一起三年多了,但是每一次打領(lǐng)帶茉莉都是這么認真。因為茉莉堅信,在愛人出門之前為他打領(lǐng)帶是最基本的義務(wù)。“是不是有很久都不能來看我啊?”
“傻瓜,怎么會。”大叔接過茉莉手里的外套,低頭親了親茉莉的額頭,拉開門說,“好好地呆在家里。有事就給我辦公室打電話。”
茉莉送他出門,低著頭牽著他的衣袖,像吃不到糖果的小女兒和父親一樣。她知道,大叔這一走至少有兩個禮拜都不會來看她。
大叔是政府機關(guān)的一個處長。大叔的煙癮特別重,所以他的身上總有很濃重的煙草味,大叔說夏天蚊子從來都不咬他,因為怕尼古丁中毒。大叔是一個邋遢的男人,有時候出門穿著臟了的衣服,還會忘了刮胡子。可是這些在別人眼里的缺點全都是茉莉喜歡的。因為這樣的男人讓她覺得踏實。朋友們以為茉莉看中大叔的是處長身份,可是在茉莉眼中處長太多了,而能給她溫暖的卻只有大叔一個。
遇見就是那么簡單地遇見了,沒有西湖斷橋的傳奇,也沒有童話里的爛漫,就是那樣在該遇見的時候就遇見了,然后就順理成章地在一起了。大叔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他有一個妻子。
大叔不讓茉莉打他的手機,只叫她有事的時候打他辦公室的電話。有一天茉莉給大叔的手機上打了個電話。大叔也許沒看號碼就接了。一聽是她的聲音,就說:“小徐啊,我說過了,報表一定要在明天上班前做出來。明天一早我就要拿去給廳長簽字的。”
茉莉只是低低地壓著哽咽的哭腔喚了他一聲:“大叔。”
大叔說:“小徐,你這個小同志怎么能對工作這么不負責任呢?你現(xiàn)在說做不出來,明天讓我拿什么給廳長簽字?”
“大叔,我想你了。”茉莉用力咬著右手的手背。
“小徐,我只原諒你這一次,下次再這樣你就等著開會的時候做檢討吧。”
大叔嘆了口氣,似乎是對著旁邊的人說:“老婆,明天廳長急著要的一份報表小徐做不出來,可是我的資料都在辦公室的電腦里。我去辦公室趕一下報表好不好?”茉莉在電話的另一端哭得一塌糊涂。為什么大叔對老婆溫柔的時候會忘記掛電話呢?“你們處怎么全都是飯桶啊?一個報表都做不來。”大叔妻子有著一副啞嗓子。“是是是,誰讓他們的處長就是一個飯桶呢?”
下了樓以后大叔對茉莉說:“小傻瓜,等一下,我馬上就來。”
大叔打開房門,看著坐在地上哭得像是剛洗了臉似的茉莉。大叔嘆了口氣,連鞋子都沒有換就把茉莉緊緊地抱在懷里,用他那特有的溫暖的充滿溺愛的腔調(diào)說:“傻瓜啊,我的小傻瓜。”然后仔仔細細地把茉莉被眼淚粘在臉上的頭發(fā)梳到耳后。
茉莉突然間狠狠地撲上去,用力地糾纏他,像一個得了失心瘋的孩子,頭發(fā)纏繞在大叔身上。
外面的燈光透進來,茉莉看著躺在自己身邊的大叔,她一只手拄著頭,一只手慢慢地撫摸大叔裸露在外面的皮膚。他真的不是年輕的男子,和自己相比,大叔的皮膚松弛而粗糙。可是觸感很舒服,大叔是那種虛熱的體質(zhì),所以摸起來很溫暖,深夜抱在懷里就像是摟著一只巨大的熱水袋一樣。茉莉怕冷,對所有溫暖的東西都會本能地靠近。大叔睜開眼睛,伸出一只手摟住茉莉的腰:“別鬧了,明天還要上班呢。”
茉莉輕輕地拉開大叔的手,下床,拿著從大叔兜里掏出來的煙走到陽臺上點上。她看著煙頭一明一暗。茉莉趴在陽臺上向下看,雖然已經(jīng)是深夜了,可是街上還是車來車往的。茉莉彈煙灰時煙不小心從她的指間掉了下去,茉莉看著那一點暗紅落在了地上。茉莉回過頭看了看正在熟睡的大叔。
茉莉笑了笑,翻身從七樓跳了下去。她知道大叔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她了,也不會再對那個有一副啞嗓的女人像對她一樣溫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