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盛筵從來昂貴

王悅陽

夜色深了，華燈初上，臺北的夜熱鬧了起來。燈光閃爍下的兩廳院，氣派恢宏，這座仿故宮太和殿建成的頂級戲劇院，與對面仿保和殿的音樂廳隔著數公尺寬的廣場遙相呼應，典雅大氣，構成臺灣最具活力與影響力的文化藝術中心。

春寒料峭的3月，原非文藝演出的旺季，然而此時的兩廳院，卻依舊熱鬧。作為“臺灣藝術節(jié)”的演出之一，實驗劇場內正上演黃俊雄電視木偶劇團的《云州大儒俠之決戰(zhàn)時刻》。自上世紀70年代起就將流行于臺灣的布袋戲搬上電視熒屏，并曾創(chuàng)下臺灣電視史上97%收視率的布袋戲大師黃俊雄，是第一次有機會參加如此高規(guī)格的國際性藝術節(jié)演出，年過七十的老人一上場就贏得如雷般的掌聲，帶有閩南口音的他，講得最多的除了“感謝”二字，就是“傳承”。在將近兩個小時的表演過程中，老人又唱又演，通過聲音表現數十位男女角色不同的個性，極為精彩。而他的學生們則在傳統(tǒng)木偶戲中加入了3D元素，漫畫造型，力求這一歷史悠久的臺灣本土藝術形式在多元化的新時代中更好地傳承下去。

而在戲劇院大劇場里，此時此刻，久負盛名的明華園戲劇總團則給觀眾帶來了全新創(chuàng)排的歌仔戲《蓬萊仙島》。同樣作為臺灣本土最知名的傳統(tǒng)表演藝術團體，明華園以其精彩的創(chuàng)意表演和精美的服飾贏得了諸多國際聲譽，甚至被贊為“臺灣最神奇的表演藝術家族”。自去年該劇確定上演以來，沒有多久四場演出票即銷售一空。不少內地的明華園粉絲甚至不惜代價，組團趕來臺北觀賞，希望一睹偶像的風采……接下來，賴聲川與王偉忠全新合作的新劇《那一夜，我們在旅途中說相聲》也將登上戲劇院的舞臺進行全球首演。最后，將以香港進念·二十面體藝術總監(jiān)榮念曾的得意之作《夜奔》作為為期整整一個半月藝術節(jié)的完美收官。

無論是歌仔戲、布袋戲還是表演工作坊，都是曾經陪伴一代代臺灣人共同成長的青春回憶，在藝術節(jié)上的集中亮相，更是臺灣本土文化創(chuàng)作水準的一次大檢閱。而在此之前，作為年度盛事，本屆藝術節(jié)的旗艦制作，由日本戲劇大師鈴木忠志導演改編的小仲馬名著《茶花女》更是成功上演，引起轟動。鈴木忠志向來擅長解構西方經典，以呈現東方人眼中的戲劇世界。法國原著、日本導演、臺灣制作，這臺話劇《茶花女》的跨文化性令人矚目，作為國際一流的戲劇藝術家，鈴木此次與臺灣本土藝術界的全面合作，為本屆臺灣藝術節(jié)留下了一大亮點。

“臺灣國際藝術節(jié)的演出節(jié)目，今年約五個星期一共有16檔，不算多。但所選擇的節(jié)目，都是具有極高水準的。”作為藝術節(jié)的策劃者，兩廳院藝術總監(jiān)黃碧端對此信心滿滿。而臺灣藝術節(jié)的舉辦經驗，同樣可供大陸的同行借鑒。在兩廳院漂亮的會客室里，優(yōu)雅嫻淑的黃總監(jiān)接受了《新民周刊》記者的專訪。

辦節(jié)時間：淡季

《新民周刊》：如何會想到舉辦臺灣藝術節(jié)？

黃碧端：總的來說，臺灣表演藝術界起步較早，一路充滿著活力。更何況我們擁有戲劇院這座國際一流的演出場地，20多年來又積累了大量經驗，無論從劇場條件還是對藝術的專業(yè)度來說，臺灣都有這個實力與能力舉辦國際性的藝術節(jié)。因此，在3年前開始推動第一屆，至今已做了3屆。

《新民周刊》：與許多國際知名的藝術節(jié)相比，臺灣藝術節(jié)的最大特色是什么？

黃碧端：這是一個展示多元文化的舞臺。首先，我們要推出具有高水準的本土特色鮮明的藝術表演，我們要把自己最好的藝術拿到國際舞臺上與大家分享。其次，是國際上一流劇目與表演團體的引進。這一點兩廳院的優(yōu)勢特別明顯，在這20多年的時間里，全世界最優(yōu)秀的表演藝術團體幾乎無一遺漏，都已經被兩廳院網羅過。可以說，組織頂級藝術團體來臺灣演出，我們經驗豐富。第三就是每年主推一個大型制作的表演項目。這一項目必須邀請最優(yōu)秀的世界級藝術大師親自來臺灣創(chuàng)作排演，所用的班底與合作者則必須是臺灣本地的。我覺得，這種跨文化的演出結合是一種交流與學習，不僅演員可以增加劇場經驗，從業(yè)人員也可就近觀摩大師的創(chuàng)作功力，很有好處。

《新民周刊》：為什么會選擇每年春季演出淡季時舉辦如此高端的藝術節(jié)？

黃碧端：藝術節(jié)的表演安排基本在5周左右，相對比較密集。正是由于過年后的這段時間屬于演出淡季，因此在場地檔期上有較大的自由度。戲劇院與音樂廳每年的檔期安排都很滿，基本上60%的時間必須讓給外界表演藝術團體，而40%的時間是兩廳院自己使用。對兩廳院來說，不論自制還是外租，并不是有錢就可以進來的。我們有一個極為嚴謹的藝術評委會，通過評分來取決哪個團體可以進來演出。記得有一次，好不容易有個檔期，評分已經通過，前來申請的團體居然多達八九十個！這種情形只有評分最高的可以得到檔期。

《新民周刊》：淡季辦節(jié)會不會影響票房和影響？

黃碧端：2、3月通常是演出淡季。因此，這也是難得的較能調配的檔期。我們用精心安排的好節(jié)目讓淡季也熱起來，在這段時間安排藝術節(jié)，高密度地組織頂級藝術演出，就是為了讓觀眾了解，原來春節(jié)之后也是欣賞藝術的好時段。如果能運用好這個淡季，那么豈不是全年都有好戲看了么？

選擇標準：平衡

《新民周刊》：臺灣藝術節(jié)在表演節(jié)目上怎樣安排？

黃碧端：一般情況下今年的藝術節(jié)往往在一兩年前就要開始準備。一旦知道頂級表演團體某個時間會來亞洲巡演，我們就不放棄機會，主動與之聯系，希望他們能來臺灣。這種辦法其實也很適用于大陸，尤其是上海、廣州等交通便利的地方。今后在這一點上，臺灣藝術節(jié)很愿意有機會與大陸合作。

二三十年前，一旦有好的藝術表演來亞洲巡演，第一站一定選擇東京，之后才可能考慮漢城、臺北、香港。20年前，要邀請著名團體都要先看看他們有沒有東京的行程，想辦法套在一起。隨著交流的增加，經驗的豐富，如今我們與世界頂級院團都建立了良好的合作關系。

《新民周刊》：如何理解節(jié)目的“平衡性”？

黃碧端：畢竟現在藝術交流加強了，隨著信息渠道的不斷豐富，頂級院團的演出也必須豐富多樣也就是“平衡”。本土的與國際的要有所平衡。多種不同類型，傳統(tǒng)、現代……也都要平衡。一般為人所熟知的臺灣本地藝術表演團體，如云門舞集、明華園、國光京劇團、表演工作坊等基本都是我們的常客。今年的布袋戲則是第一次入選。因為他們有很強的地方特色。同時，為了增加互動，我們在選擇布袋戲的同時，又邀請了西班牙出奇偶戲團的《香蟹大飯店》作為對比交流。這兩場演出由于老少咸宜，票子都賣得特別好。

從形式上來說，戲劇、舞蹈與音樂也要平衡。本屆藝術節(jié)有3場戶外演出，7個戲劇節(jié)目、2場舞蹈表演以及4個音樂節(jié)目。從藝術特色來說，高標準的藝術性自然很重要，但也要與觀眾欣賞的水平相平衡。如果一味是高端艱澀的表演，很難吸引觀眾進入劇場。因此在藝術水準上的考量，我們也有一個雅俗共賞的平衡。不同的演出所針對的觀眾，獲得的效果，演出的意義都是不盡相同的。所以，在演出效果與表現方式上，我們也要取得一個平衡。

品牌價值：原創(chuàng)

《新民周刊》：臺灣藝術節(jié)的另一大特點就在于每年與世界一流導演合作，自制一部原創(chuàng)性的舞臺藝術作品。

黃碧端：是的。這種邀請國際知名劇場制作者來臺灣進行跨文化的合作，是十分深入且有必要的。近年來臺灣的文藝發(fā)展很迅速，因此，我們更需要分享國際大師的創(chuàng)作經驗。3年前魏海敏與羅伯·威爾森合作了京劇版的《歐蘭朵》，去年羅伯·威爾森又與優(yōu)人神鼓合作了《鄭和1433》，今年則是鈴木忠志的《茶花女》。作為“20世紀重要戲劇家”中的亞洲代表之一，鈴木與臺灣演員的此次合作，攜手打造了一出以臺灣流行歌曲貫穿西方愛情經典的跨文化音樂劇。全劇以西方浪漫主義題材為基礎，渲染著東方色彩的氛圍，再加以鈴木一貫堅持的極簡主義風格。作為本屆藝術節(jié)開幕演出，亮點頗多。

這種原創(chuàng)的模式已成為臺灣藝術節(jié)的一大特色與品牌。讓一部作品從零開始到完成世界首演，完完全全出自臺灣的制作。其實，這種原創(chuàng)性也并非近年才有，24年前兩廳院成立就有過許常惠的音樂劇《白蛇傳》。這些年來隨著臺灣藝術節(jié)影響力的擴大，原創(chuàng)作品在大家腦海中的印象更深刻了。我們希望通過原創(chuàng)，擴大臺灣藝術節(jié)的影響力，創(chuàng)造屬于兩廳院的品牌。也希望我們的原創(chuàng)作品有機會能在內地巡演，甚至是世界巡演。比如這次的《茶花女》，不久之后就要到日本與法國進行巡演。這一切，都是擴大臺灣藝術節(jié)影響的最佳途徑。

《新民周刊》：舉辦臺灣藝術節(jié)的投入與回報是否相當？

黃碧端：說實話，我們不期待回收與投入能獲得平衡。我曾經拿我們的藝術中心與其他文化發(fā)達地區(qū)的藝術中心做過比較，從等級到形態(tài)，最接近的莫過于紐約林肯藝術中心與華盛頓的肯尼迪中心，都是以推廣表演藝術為主，涵蓋面十分廣泛。紐約、華盛頓都屬于觀光大港，是國際性文化都市，在那里欣賞藝術的一半以上都是觀光客，照道理成本與收益應該能保持平衡。但事實上，所有調查數據都表明，他們的回收只占成本的三分之一，即使場場滿座也不會超過40%！這是世界性的常態(tài)，除非走純商業(yè)路線，否則高品質的藝術作品必然離不開高成本的投入，這是藝術創(chuàng)作的客觀規(guī)律。我們的目的在于培養(yǎng)大眾的文藝素質，推廣世界頂尖的藝術理念，希望對整個臺灣的人文環(huán)境與個人素養(yǎng)有所促進與提高。這不是金錢能夠做到的。

文化環(huán)境：健康

《新民周刊》：臺灣的文化標志離不開誠品書店與兩廳院。您覺得這種濃濃的文藝氣息與文化環(huán)境，是如何培養(yǎng)起來的？

黃碧端：說起臺灣濃厚的文化氛圍，真是我們感到十分安慰的地方。在這方面，今年已經24歲的兩廳院應該是發(fā)揮了不少影響的。

回想起18年前，我們第一次邀請到維也納愛樂樂團來臺演出。臺灣的發(fā)燒友們得知后，在第一時間趕來半夜排隊買票。短短兩小時，兩場演出4000張票子銷售一空。供不應求的結果是破天荒地在劇場外的大廣場上搭起現場轉播，據統(tǒng)計那次在廣場上席地而坐聽轉播的竟有7萬多人！大家鴉雀無聲，結束后地上沒有一點紙屑，沒有任何雜物。這種情況給了我很大的啟發(fā)。品質一流的文化活動和場地氣氛的確可以立即影響人的素質，使人對自己的行為舉止有所要求有所提升。

20多年走下來，臺灣的文化氛圍已經形成一種力量，參與一次優(yōu)秀的文化活動，會使人心情愉快，更會把這份好心情帶到別的領域中去。

《新民周刊》：臺灣的文化氛圍是何時建立起來的？

黃碧端：上世紀80年代。臺灣從小康走向富裕。隨著生活條件的改善和社會的開放，科學藝術的發(fā)展遇到了好時機。當時第一次在建設規(guī)劃上提出了文化這一項。隨即就是各地文化中心的逐漸建成。如今，每一個地區(qū)的文化中心都仍在發(fā)揮著自己的作用。總的來說，臺灣的文化根底很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