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祿
廣告是向公眾傳遞商品信息的形式,但在中國,從來就不是單純的信息傳播,它常常被解讀成一種來自官方的意識形態,預示著社會的轉折與趨勢。也因此,江西蘇區動員紅軍官兵認購公債的墻面廣告被保留至今,成了不可移動的革命歷史文物。也因此,十年動亂后的第一個電視廣告被中外媒體競相報道,視作改革開放的先聲。也因此,當年國際飯店樓頂的東芝電器廣告引起了老干部的強烈憤慨。也因此,當鞏俐代言某外國某化妝品的燈箱廣告出現在外灘時,不少市民也致信媒體表示反對,認為一個性感的影星對上海的客廳形成了視覺污染……這一切,都夾在當代中國的歷史冊頁中。
我們也許可以這樣判斷:廣告在積極的意義上刺激了消費,促進了內需,推動了改革開放的進程,我們是在廣告的引導下昂揚進入新生活領域的。但是在中國,任何事物都會朝著與當事人初衷的相反方向演進,這也是被中國歷史反復證明了的。廣告在制造時尚的同時也放大了外部世界的信息,在刺激消費的同時也改變著中國人厲行節約、勤儉持家的生活作風。廣告不斷地制造虛假需求,膨脹著消費者的虛榮心。回望三十年的廣告史就會發現,虛假惡俗的廣告得不到有效整治,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很多人都需要廣告作倀,發力拉動GDP。
廣告演進至今,手段越來越新穎,載體越來越多,氣勢越來越強悍,覆蓋面越來越廣。所以,對廣告的監管就成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3月17日,北京工商部門表示,將對戶外廣告進行檢查,針對諸如濫用成語、崇洋媚外的戶外廣告內容進行專項整治和規范。同時,還將檢查在戶外廣告宣傳中含有不良政治文化傾向,宣揚享樂主義、封建帝王、崇洋媚外、天皇貴族、格調低下、用語粗俗等不符合精神文明建設要求的問題。
作為一個公民,一個對漢語與圖像都很迷戀的廣告受眾,我很支持這個檢查。但是我先要對北京工商部門提出:所謂“天皇貴族”,應該是“天潢貴胄”,在漢語成語中沒有“天皇貴族”一說,請查一下新版《辭海》。
另一方面,在網絡快速覆蓋生活的今天,有些網絡語言已經具有廣闊而豐富的涵義,超越了漢字本意,這類詞匯也被廣大人民群眾所接受、所喜愛,媒體報道中應該去除的百“衣”百順、與“食”俱進等,其實大家都能讀懂,不必擔心產生歧義,我們也別低估了中學生的辨別能力,他們在高考時會準確把握的。 “給力”這個新詞匯就是在官方報刊上刊布的,它具有網絡詞匯的基本特征,現在全國人民都在“給力”,北京工商部門給不給力呢?
再說,“享樂主義、封建帝王、崇洋媚外”之類的大帽子如何扣到人家頭上,工商部門應該給出明確的界定標準,否則會造成執法混亂。漢語是有彈性的,除了個別露骨的令多數人產生不快感覺的之外,大部分廣告詞恐怕僅僅是令少數敏感者不快,而這些處于模糊狀態的廣告語與圖像,也最容易引起爭議。比如“歡迎來到十三陵”算不算封建帝王?新樓盤冠以“左岸”算不算崇洋媚外?最關鍵的是,你不能因為熟人吃個飯、塞個紅包就放寬尺度,這會造成整治結果的不公平。
據我觀察,群眾對鋪天蓋地的廣告從來不是被動接受的,他們有鑒別能力,特別是對虛假的,炫耀的,欲通過消費行為來劃分階層、擴大貧富差別的廣告一直很厭惡、很抵制,欲唾其面。群眾認為早就應該整治了,為什么到今天才想明白?工商部門執法是根據廣告法還是某位領導的一句話?是按照廣告法而實施的市場管理的常態化動作,還是為了落實一條緊急指令而做出的旋風式反應?如果是后者的話,那么就可能演變為權力的又一次操練,首都的廣告界面能否長久呈現清新健康的意識形態,不必抱太大希望。
廣告與內褲相似的是,尺寸大小,只有使用者才最清楚。相信群眾,他們不會因為樓盤廣告上寫著“詩意的生活”而不吃不喝去購買這種富人圈里的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