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戰略東移考驗中國外交

雷志華

在剛剛過去的11月，從夏威夷APEC峰會到巴厘島東盟系列峰會以及東亞峰會，國際政治進入“亞洲時刻”。而無論是11月12日開始的APEC峰會還是11月19日閉幕的東亞峰會，美國都是當之無愧的主角，而且這位主角的大多數臺詞都與“重返亞洲”有關。更為關鍵的是，在國際輿論看來，美國這位主角的劇本幾乎都圍繞“中國”展開。

對于美國主演的這幕“王者歸來”大片，中國不會感到輕松。軍事上，美國在全球范圍內收縮，卻加大在亞太地區的投入；經濟上，美國以“泛太平洋戰略經濟伙伴關系協定”（TPP）為平臺，強勢介入亞太自由貿易區建設；戰略上，美國重申強化同盟關系，提升與印度、印尼等非同盟國關系，醞釀改變制裁緬甸的一貫政策。在“歡迎繁榮、強大、成功的中國”這一政治表述下，美國一系列戰略布局把中國擺在了非常尷尬的位置。

同樣讓中國感到不輕松的是，中國傾力打造的與東南亞國家之間的關系，在多年經濟上“雙贏”的蜜月期之后，不斷冒出不和諧聲音。去年以來頻繁爆發的南海問題爭議，更是引發了中國周邊環境正在惡化、并被美國用作“重返亞洲”支點的猜測。周邊外交與中美外交的新挑戰同時出現且相互交織，使當前的中國外交面臨“大考”。

美國從中東轉向東亞

2009年奧巴馬入主白宮后不久，就曾公開稱自己是美國第一位“太平洋總統”。進入2011年，美國“重返亞洲”（主要指東南亞）的步伐明顯加快，戰略布局有了更加實質性的內容，最典型的表現就是與俄羅斯一道加入東亞峰會，成為其正式成員。而這次美國在APEC夏威夷峰會上力推最早由新加坡、文萊、智利、新西蘭簽署的TPP，以及奧巴馬11月16日在訪澳期間宣布美國將在澳大利亞永久駐軍，則是在經貿和軍事領域分外明顯的動作。

“今年美國重返亞洲的調門更高了，力度更大了，并開始向制度化方面轉變。”中國社科院美國所副所長倪峰在接受筆者采訪時表示，美國的動作與其面臨的內外局勢有關。“一方面，金融危機過去好幾年了，美國經濟形勢沒有出現根本好轉，相反國內黨爭加劇，奧巴馬只能把擺脫困境的希望寄托在外部。放眼世界，三個著力點中，歐洲面臨債務危機，中東局勢動蕩，只有東亞局勢穩定、經濟表現良好且增長潛力巨大。東亞給美國帶來希望，同時也形成了挑戰，最明顯的就是中國加大東亞布局力度，使得美國有強烈的危機感。”

奧巴馬政府將戰略重心從中東地區進一步向東轉移，其戰略意義無疑超越了選舉政治。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副院長金燦榮表示，美國這次戰略東移是嚴肅認真的，“事實上早在1996年，美國國防部就曾發布一個報告，計劃用20年的時間，把美國海軍60%的兵力部署到亞太地區。也就是說，15年前美國就有戰略東移的考慮，但由于種種原因沒有得到實施。”2010年以來，中東與東亞成為兩大熱點區域。在中東地區，美國苦心經營的阿拉伯世界與以色列的關系,因“阿拉伯之春”而面臨解體的危險，而國際原子能機構最新指責伊朗的報告再次令伊朗核危機升級，以至有滑向戰爭的可能。盡管如此，美國依然選擇了在中東戰略收縮。利比亞戰爭期間美國退居二線，讓歐洲國家走向前臺，不會是特例。

倪峰也認為，中東局勢的變化，帶給美國的挑戰遠大于給中國的。“埃及是美國中東政策的關鍵國家，但現在這個國家未來走向不確定，最終可能導致美國整個中東布局出現危機；而巴以問題不解決，還有可能激化美國與阿拉伯世界的矛盾。相比而言，中國的戰略壓力更多可能來自美國的施壓，比如在伊朗核問題上。”中美較量，主要還是在東亞地區。

中國社科院亞太所學者周方銀表示，中東的問題是戰術性的，東亞的問題才是戰略性的。以石油為例，即使伊朗核問題失控，導致國際油價上漲，充其量只會使經濟形勢在一定時期內更加困難，不可能從根本上影響世界地緣政治格局。而在東亞地區，隨著中國的快速崛起，巨大的實力落差讓原本靠近中國的東盟國家逐漸產生了不安全感。越南、菲律賓與中國之間的南海矛盾升級，乃是中國與東盟國家關系發展過程中，結構性矛盾的一種比較極端的表現形式。可美國在“重返亞洲”大戰略下，就能輕而易舉利用南海問題介入東亞事務。“從目前情況看，無論是在中東還是東亞，中國的戰略壓力都會增大，不安全感會增強。”

中國外交如何“應考”

中國外交如何在壓力下縱橫捭闔，捍衛和拓展國家利益？心態很重要，不能臨考就慌亂。

周方銀表示：“戰略環境變化本來就是國際政治的常態，出現惡化的跡象也沒什么大不了，歷史上中國戰略環境有遠比現在更險惡的時候。我們總是想著跟所有國家都搞好關系，這種思路是不對的，也不是正常的國家心態。越南在處理南海問題時，肯定不是本著搞好關系的原則跟中國打交道的。”

“針對美國戰略東移，中國一方面要重視，另一方面要淡定。”金燦榮表示，“說淡定，是因為美國的戰略東移雖然主要是針對中國，但這并不意味著美國一定要尋求與中國對抗，美國重返亞太更重要的是戰略考慮，也就是如何維持超級大國的地位。而且美國現在也不具備與中國完全對抗的條件，經濟不景氣導致其能動用的資源有限，中東不平靜，傳統盟友歐洲也陷入麻煩，這些都會給美國構成掣肘。”

周方銀也認為中美之間不太可能出現直接的戰略對抗。他分析稱，美國“重返亞洲”動作如此快，正好反映了它的焦慮感。從這個意義上講，美國在東亞的一系列動作，本質上帶有防御性的特點。“美國未來能否繼續維持全球霸權，關鍵取決于它能否維持在亞太地區的霸權。由于相對實力下降，美國把戰略東移作為一種投資，無論是鞏固同盟關系、深化與東亞國家的經濟合作，美國最終都是希望能把領導權變成經濟利益。”

對于美國與東盟某些國家的互動，金燦榮認為中國沒有必要過于緊張，“越南、菲律賓在南海問題上挑釁中國，這些做法明顯帶有機會主義的特點，無非就是想從美國獲得好處，現在它們挑釁中國，也難保哪一天不會讓美國頭疼。”

而對于中國領導人在巴厘島宣布將在此前所承諾150億美元貸款的基礎上再向東盟提供100億美元貸款，還將設立30億元人民幣的中國-東盟海上合作基金，周方銀表示，對于周邊國家，中國沒必要無謂地“示強”，但也不能過度地釋放善意，關鍵是要做到立場堅定，向外界展示自己是有底線的。如果中國立場不夠堅定，周邊國家就會有試探中國戰略意圖的想法，就有可能不斷地產生麻煩。

目前來看，美國“重返亞洲”的高姿態，與東亞國家的“迫切希望”不無關系，它們急于拉美國“平衡”中國的影響力。但國際政治博弈的利益驅動本質，決定了美國重返戰略的推行不可能是田園牧歌式的。倪峰對筆者表示，美國“重返亞洲”開局不錯，并不意味著未來這個政策就一定會成功。當初美國打伊拉克，開局非常漂亮，但現在卻成了它手中的爛牌。同樣，美國現在利用周邊國家與中國之間的矛盾，形成了暫時的“戰略優勢”，但這種“優勢”同時也掩蓋了美國與東南亞國家之間的矛盾，一旦美國深度介入這一地區，矛盾就可能浮現出來，而且在重返的過程中，美國也難保不出現戰略失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