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為湄公河護航?

郭春柏 楊霖

瀾滄江-湄公河航運一江連６國， 是中國通往東南亞的一條黃金水道，然而， 10月5日，兩艘中國貨船在湄公河金三角水域遭不明身份武裝人員劫持和襲擊，13名中國船員遇害， 中方被迫暫停了通向湄公河的航運，近千名船工、船長賴以生存的水上運輸業面臨瓦解，靠這條產業鏈謀生的邊關小鎮也徹底蕭條。

10月28日，中泰警方聯合破獲了此案，9名犯罪嫌疑人被抓獲。但籠罩在瀾湄航道上的恐怖陰影并沒有完全散去，黃金水道能否恢復以往的生機，尚未可知。10月底，記者驅車前往瀾滄江上的關累港、景洪港采訪，無論是地方官員、船舶公司老板還是船員，一方面擔憂安全，另一方面又急切地希望國家能夠下令馬上通航，生計與安全成了兩難選擇。

“我們的海軍能去亞丁灣、索馬里海域護航，為什么不能來湄公河護航？”在接受記者采訪時，第十屆全國政協常委、原西雙版納州政協副主席征鵬說，開通瀾滄江-湄公河航運是中國牽頭簽的協議，我們不能隨便停航， 因為停航容易，要恢復通航就太難了。

慘案之后的黃金水道

過去的10年里，隨著瀾滄江-湄公河航運的日益發展，瀾滄江邊的小鎮關累日益繁榮，餐館、酒店、ktv等等設施一應俱全，但這一切，在“10·5”事件后很快就徹底改變了。

“如果停航再繼續下去，這里將變成一個死港。”馬超顯得很無奈，他是鎮上最大的綠三角大酒店的負責人，酒店的生意主要是靠上岸的船員前來消費，“船員都走光了，游客也沒有，以后誰來消費？”

酒店斜對面就是海關的聯檢大樓，跟街道上一樣，顯得蕭條異常：玻璃門緊閉著，大廳里空空如也，各種提示標牌還擺在玻璃柜子上，卻沒有一個工作人員，樓上的辦公室里，也是一派死寂。

從海關往外走不遠，就是奔流不息的瀾滄江。此岸是關累碼頭，對岸則是緬甸。再往下順流幾公里，就是中國、緬甸、老撾三國交界處。

瀾滄江-湄公河是亞洲唯一的一江連6國的國際河流，被譽為“東方多瑙河”，也是中國通往東南亞乃至東盟各國最便捷的通道之一，2001年6月，中、老、緬、泰正式通航。

10年來，從鮮花、水果、輕工產品到石油、旅游，這條國際航道日益繁榮。國際運輸船舶的數量也從最初的8艘發展到今天的100余艘，不僅促進了沿岸4國的經貿往來，更在建設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促進4國間的文化交流和社會發展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從而被稱為“黃金水道”。

但從去年以來，這條黃金水道開始遭遇零星危機。像周登雄這樣的老船員感受最深，來自四川樂山的他已經在這里做了8年船員了。“過去，我們的船想停靠哪里就停靠哪里，有時想上岸去買只雞來吃，很容易就辦到了。后來就經常有人端著槍上船來搜查，他們還順手牽羊，把我們的錢、手機等物品隨手拿走，我們什么話都不敢說。要是說了，人家還拿手銬來銬你。”周登雄說。

“以前只是要錢，現在卻要命了，甚至殘忍到挖眼睛、割舌頭，連小孩、婦女都不放過的程度。現在給我多少錢我都不敢去了。”郭成強插話說。他是一名老船長，早在1998年就開始在瀾滄江上跑水運了，國際航道開通后，他承包運營了一艘貨輪。

雖然說起那些恐怖的事情，如數家珍，但真讓他離開跑船去做別的營生，他卻不愿意，他有兩個孩子，二兒子還在讀書，大兒子剛花了一大筆錢學會了駕船，拿了駕照，全家人的生計全靠父子倆開船。

“如今油價太高，運費漲不起來，生意很難做，每人每年有四五萬元收入，全家人的命根子都在這兩條船上。停航之后，全家人失去了經濟來源。我們希望政府加緊協調，盡快恢復通航。”郭成強說。

瀾湄航道前路迷茫

像郭成強這樣的船長或船老板是停航后損失最大的一個群體， 據記者了解，這些船員月收入多在4000元左右，很多都是老公是船長、老婆是炊事員、兒子是駕駛員，船停下來了，全家人都餓肚子。所以，一個月不到，陸陸續續已經走了一大半船員。

西雙版納海事局副局長何靜濤現在最擔心就是這些，停航后船員從國外回來，沒有最低生活保障，許多人一走了之，如果這條航道不盡快恢復通航，船員流失嚴重，等到以后再恢復通航時，到哪里去找船員？

據他介紹，由于瀾滄江航行環境復雜，僅會駕駛輪船的駕駛員難以適應這條航道。培養一個熟悉這條航道的駕駛員，需要七八年時間。所以，一旦這些駕駛員走掉，等到恢復通航時，就再也難招合適的駕駛員了。“一旦這些水手流失，這對瀾滄江-湄公河黃金水道是一場毀滅性的打擊。”

受影響的并不僅僅是這些船員。整個產業鏈上，包括物流、倉儲等多個行業，靠這條黃金水道吃飯的人成千上萬。“船員走光了，航運這個環節沒有了，產業鏈也就徹底斷裂了。”西雙版納金水物流有限公司總經理濮克說，至少波及上萬人的生存。

對于瀾湄航道的危機，那些船舶公司的老板們更早一些就感受到了。巖罕是西雙版納州政協常委、TPF船舶公司老板。在他看來，過去中老緬泰4國之間的關系就像親戚朋友一樣，在瀾滄江-湄公河上航行一直都很安全。但從2009年起，不安全的苗頭開始出現，直到這次的“10·5”事件以及現在的停航，釀成了對瀾湄黃金水道的致命打擊。

巖罕說，從目前官方披露的信息來看，瀾湄水道至少停航3個月。一艘船每月至少跑3趟，跑一趟單程可賺3萬元，來回可賺6萬元，一艘船一個月賺18萬元，100多艘船停航3個月至少損失5000多萬元。

每年的第四季度正是瀾湄水道的黃金運輸季節， 貨物充足、運價高、通航環境好。今年形勢尤其好，所以，很多人紛紛貸款買船，甚至借高利貸，現在一切都完了。

跟許多船老板一樣，巖罕也覺得“連喘氣都感到困難了”。“現在，整個瀾湄航運事業都在走下坡路，這條航道一旦停下來，要再輝煌發展，那就很難了。”

“停航不是上策”

不過，跟這些船員和船老板們的生計比起來，那13個受害者家庭的狀況更加悲慘。 在那場剛剛過去的血案中，他們中有的人慘遭挖眼、割舌、封嘴、手腳被打斷、雙手被反銬等非人折磨。

就在記者發稿時，接到西雙版納相關人士電話告知，10月23日上午，13位死難船員家屬披麻戴孝來到州政府，要求盡早緝拿兇手，并且要給死難家屬一定的經濟補償。

征鵬是原西雙版納州政協副主席，多年來，一直致力于瀾湄航道的種種建設和維護事務，做了很多調研工作。在他看來， 瀾湄航道開通10年來，湄公河流域6個國家都大大受益，關系和諧友好，不能受這樣一件安全事件的影響，說停航就停航了。如此停航，無論對國內、國際還是對企業而言，影響都不好，尤其對云南省“橋頭堡”建設更是不利。

“許多時候，我們都喜歡一刀切，最終導致的結果是因噎廢食，把污水連同孩子一起倒掉了。”征鵬舉例說，以前金三角一帶賭博之風盛行，為了禁賭，把打洛—小勐拉這條很活躍的國際旅游線路給堵死了，至今都還沒有開放。那是多好的一條旅游線路，當天去，當天就可以回來。但為了禁賭，就把它給堵死了。

“我們的海軍能夠去亞丁灣、索馬里海域護航，為什么不能來湄公河護航？湄公河不安全的水域只有20余公里，護航比亞丁灣、索馬里海域要簡單、容易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