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瑗 何蘊琪 張銀海

在中國,電視是制造明星最優質的平臺,而最容易成為明星的,除了電視劇里的演員之外,就是各類新聞和娛樂節目的主持人。從最早的水均益、崔永元、楊錦麟到后來的李湘、何炅以及白巖松、柴靜,再到今天正在日益走紅的孟非與駱新,主持人走紅的路徑和風格變遷背后折射出的是電視受眾趣味的變化。
孟非與駱新
因為《非誠勿擾》和《百里挑一》,孟非和駱新都一躍而成全國流行的當紅主持,在這之前,他們都是地方電視臺一檔新聞節目的主持人。
在《非誠勿擾》之前,孟非曾擔任了8年新聞評論員,他在2002年到2009年主持的《南京零距離》,在江蘇有非常高的收視率和影響力,被認為是全國民生類新聞節目少有的經典之作。
所以,到現在在接受本刊采訪時,他也不認為自己已經“轉型”為娛樂節目主持人,并始終覺得《非誠勿擾》不是一個“娛樂類節目”,而是話題類節目。“無論是娛樂,還是道德教育,都是一種元素,一種功能,這些功能應該是各種形態的節目都可以承擔的,關鍵是那個節目能不能做到讓觀眾喜歡。”
駱新的情形也類似,事實上,雖然上海之外的大多數觀眾都是通過《百里挑一》這個征婚節目才知道他的,但他工作的重心一直都在另外一檔新聞類節目《東方直播室》,駱新有著10幾年記者和主持人的經歷,他說自己在做任何一檔節目時,都會堅守某種基本的價值觀,比如平等、多元、寬容以及對人的關懷。如果沒有這種價值觀,不管做什么節目,娛樂、時事以及其他,就都沒有太大意義了。
的確,很難定義,他們是新聞評論員,還是娛樂節目主持人,他們不像李湘與何炅,同樣也不像白巖松與柴靜。他們的復雜角色背后是今天中國電視尤其是地方電視臺的復雜處境,作為大多從新聞系出身的傳媒從業者,多數人對于報道新聞有著發自內心的熱情,但如果將每個電視臺或者電視欄目看成一個企業和產品,很多時候,娛樂才是給他們帶來最大收益的法寶。如果不是《非誠勿擾》,孟非的名氣不會超出南京市,同樣,如果沒有《百里挑一》,上海之外很少會有觀眾知道駱新是誰。
反過來,當這些復雜的角色扮演集合在一個人身上時,孟非和駱新這類主持人和他們的風格也讓節目本身的形態和性質界定不那么清晰了。比如《非誠勿擾》呈現出來的面貌就頗為復雜,無論大江南北(甚至地球另一端)、城市還是農村,無論是新富、中產、白領,還是農民工,或海外游子,人們都可以在里面找到自己。從電視制作而言,嘉賓的職業包羅萬象,從公務員到城管,從工程師到遠洋輪船船長,從個體老板到國家級運動員,嘉賓們國籍從中國、美國、日本、到意大利;而民工專場、教師節專場和海外華人專場的設置也在表達節目的氣質—它在試圖保持參與群體的多樣性和豐富性。
打開《非誠勿擾》,你有時會以為自己在看一檔科普節目—高能物理博士會上來講述離子對撞的原理,或者是探索頻道—遠洋輪船長會講述他勇斗海盜的經歷。而當養魚專業戶的朋友們操著一口河北話說,“他是賣魚的,我們是賣魚缸的,我們這兒還有賣魚飼料的,要是他在《非誠勿擾》找到媳婦,我們也上去!”時,你會覺得簡直就像一檔介紹改革開放30年成就的電視片。
而《東方直播室》雖然是一檔純粹的新聞節目,但與傳統意義上的新聞已經沒有多少相同之處。他們把新聞事件各方當事人請到現場,進行直接溝通交流,集合相似經歷者、持不同意見嘉賓、網友、現場觀眾、電話連線、民意調查、主持人調度于一堂,按駱新的說法,目的正在于以舞臺的現場感去感染觀眾,讓觀眾跟他們一起思考,從而營造出一種理性、寬容和人文關懷的秉性,讓看過的人都知道,這個節目是有溫度、有價值追求的。
《東方直播室》把那些事關勞資矛盾、司法糾紛等等新聞題材做得像娛樂節目一樣引人入勝。而在《百里挑一》中,駱新那張新聞評論員的嚴肅面孔卻也能與現場的氛圍完美融合,“讓自己比純新聞主義那種專業理性稍微松馳一些,他們在這個過程中就很能接受我的觀點和建議,我發現大伙兒高興以后的接受能力比仇恨或者害怕時要強很多。”穿梭于新聞與娛樂之間,駱新有了許多對電視全新的理解。
新聞與娛樂
當然,隨著收視率和關注度的提高,無論是《非誠勿擾》、《百里挑一》還是《東方直播室》,制作人和主持人開始面臨越來越多的苦惱,他們在處理各種價值觀的問題上越來越謹慎,因為這并不是一條好走的鋼絲。
對于大部分還懷有社會理想和責任的電視從業者來說, 波茲曼寫的那本《娛樂至死》很多時候都會像一把利劍一樣懸在心頭。波茲曼對電視主導傳播的人類社會文化生態憂心忡忡,他認為,“如果文化生活被定義為娛樂的周而復始,如果嚴肅的公眾對話變成了幼稚的嬰兒語言,總之人民蛻化為被動的受眾,而一切公共事務形同雜耍,那么這個民族就會發現自己文化衰亡的命運已危在旦夕。”
具體到中國的情境,大多時候人們可以原諒,在為生存和飯碗拼搏的階段,電視人不去考慮這么宏大的歷史責任,但是當某個節目獲得了巨大的經濟收益時,還置這些于不顧則是無法被接受的。其實從一個更廣闊的角度考量,特別是回溯上個世紀西方知識分子對電視產業的批判—電視被指充滿了商業邏輯的內在暴力,充滿了對“轟動的、聳人聽聞的東西的追求”時,再去看今日中國天然具有上層管制的非全然市場化的環境,再去看當下越來越多的互動性、真實性的節目形態,電視只能小心翼翼地表達著另一種聲音。
《東方直播室》的定位是“直播轉型中的中國” ,所關注的,都是一些常常能夠引起民間廣泛討論的熱點社會時事話題,駱新將其稱為“辯論性民意調查類節目”,在制片人任靜看來,這個節目真正要做的是讓觀眾在節目中看到自己,看到真實的中國老百姓,看到他們的價值觀,他們的困惑和努力,并體會到轉型期中國真正多元的現狀。
“我們大多數人關注的是家以下,國以上的事,中間包含著巨大的社會建設沒有去完成。這些社會建設應該由社會公民去參與,這就是公共空間。”在駱新看來,在公共空間的建構上,電視顯然能做很多事情,必須去不斷開拓,否則節目就都變成了家庭瑣事,老娘舅。
電視所能構建的真正理想的公共空間,應該有別于網絡上碎片化的、互動上不對等的討論,也有別于日常矛盾各方的爭執,這種討論,意在營造一種理性、寬容、多元和有序的公共場域。不過,在中山大學傳播與設計學院副教授張志安看來,雖然《東方直播室》為更有效地討論公共話題提供了某種可能,但卻不能拔高來看,因為它只能拿不太敏感的話題進行探討,很多真正的公共話題卻不能碰,這也決定了它不可能成為真正的公共空間,至于它能否取得更多的社會效果和效應,更多只能取決于環境的變化,電視本身已經把自己的功能發揮到極致了。
事實上,過去多年來,東方衛視在做“新聞”還是玩“娛樂”的定位間一直徘徊不定,直到2011年,推出了“夢想的力量與你我同在”,使該臺的定位逐漸變得清晰起來。東方衛視黨總支書記吳朝陽在接受記者采訪時,一再向記者澄清,東方衛視“新聞立臺”的定位從來沒變過,東方衛視的新聞團隊在近幾年國內外重大新聞的報道方面也可圈可點,但不可否認的是,普通民眾對《中國達人秀》、《舞林大會》等娛樂節目的認知度大體要高于東方衛視的其他新聞節目。而一個不可忽略的現實恰恰是:上海的新聞監管可以說是全國公認比較嚴格的。
“東方衛視在硬的新聞與軟的娛樂之間其實已經取得了某種平衡,它既不觸碰政治風險,也不過度娛樂化,講究海派的開放性、國際化,品位還是較好的。”在張志安看來,走“夢想”這條路,似乎也是目前東方衛視最好的選擇,現實不平順,只有夢想給人希望和勇氣,同時還能堅守價值底線,并且這也是最安全的做法,此外暫無更好路徑。
不過,東方衛視地處上海的先天優勢,以及背靠大資本、大集團的運營模式,都給了這個中國最具特色的電視傳媒集團足夠大的試驗電視形態的空間,這些并不是其他地方電視臺能夠借鑒的。在未來越來越復雜的政策與市場的雙重變幻中,中國的電視業要真正地各歸各位,繁榮發展,需要更多的智慧,包括從業者和管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