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青春之泉”

安然 錢煒

祈望長生不老是人類最持久、最本能的追求，這種追求一方面會把人帶入迷思，另一方面也能激發人的創造力

在《論創造與無意識》一書中弗洛伊德說，“每個人都欠大自然一筆賬，人人都得還清賬——一句話，死亡是自然的，不可否認的，無法避免的?！?/p>

話雖這么說，這位精神分析學的創始人，還是在他67歲時的1923年，在維也納主動去尋求了一種被稱作“斯坦納奇手術”的治療。這項由著名的內分泌學家尤金·斯坦納奇（Eugen Steinach）設計和命名的手術當時顯得非常神秘，被認為能夠達到讓男性恢復活力和強身健體的效果。這種治療因此而風靡一時，并在世界各地被外科醫生所追捧。西方社會的很多名流在接受手術后紛紛感覺到自己進入了“第二青春”。

實際上，所謂的“斯坦納奇手術”只不過是輸精管結扎術。但是按照斯坦納奇提出的假設，輸精管被結扎后，性腺的分泌輸出停止，隨后會出現性激素在體內的蓄積增多，從而能夠使人返老還童。斯坦納奇的支持者甚至六次提名他去競爭諾貝爾獎，當然，最終也未能如愿——這項15分鐘就可以完成的手術，后來被證明不過是“歷史上最為煽情的有安慰劑效果的外科治療”。

雖然現在看來，斯坦納奇的方法有些可笑，但當時也是經過科學實驗的：他用閹割的方法使雄性豚鼠雌性化，又通過睪丸移植來使雌性豚鼠雄性化，以此來探討動物生長發育中性激素的效應。

祈望長生不老是人類最持久、最本能的追求，這種追求一方面會把人帶入迷思，另一方面也能激發人的創造力。在現代科學技術發展成熟之前，古代帝王在長生意識的驅動下，要么奢想從外部世界尋求幫助；要么轉向依靠人自我的力量創造出靈丹妙藥來。

古老的祈求

在西方，數千年來都廣為流傳著“青春之泉”的傳說，歷史上有各種各樣的故事描寫那泉水是如何讓人飲用后重返青春、長生不老的。16世紀，西班牙探險家璜·龐西·德里昂(Juan Ponce de León) 更是為此率領船隊遠征，雖然最終也沒有找到“青春之泉”，可是他卻在登上一塊陸地以后命名了一個叫做“佛羅里達”的地方，這就是如今美國的佛羅里達州。璜·龐西·德里昂也因而成為最早踏足美洲大陸的歐洲人之一。

中國文化中向來有貴生的傳統，古代帝王的“求仙”活動早在戰國時期就進入了高潮。除了通過祭祀名山大川、營建樓臺宮觀，以求得仙人現身以外，亦真亦幻的“東海三神山”最為令人向往。傳說中，那里寄居著大量的仙人和遍布的仙藥。在方士的大力渲染下，齊威王、秦始皇、漢武帝等都相繼大規模派人出海求仙，祈望找到不死草、不死泉。其中最著名的故事，就是秦始皇派徐福率數千童男童女出海尋仙，但這些人卻一去不返，不僅沒能帶回仙人、仙藥，其最終是否遠渡重洋，并成功登岸而成為日本的先人，其結局迄今也無法最終求證。

自魏晉以后，相對于仙人的不可遇、仙藥的不可求，征求靈草異石、調制秘藥等活動受到帝王們的更多青睞，其中煉丹服食是帝王最為熱衷的舉措。因而歷代出現了大批的煉丹家，比如，東晉道學家葛洪同時也是著名的醫學家和煉丹家。煉丹家們用自然礦石，配以奇花異草來煉制丹藥，很容易取得帝王們的信任。但是，由于煉丹理論上把金、汞、硫、砷等金屬作為常用的原料使用，導致歷史上不乏服食丹藥中毒身亡的皇帝。盡管如此，帝王們大都仍遵循煉丹、服食、羽化升仙的途徑而幻想著長生不老。

在唯科學主義者眼中，煉丹術顯然是偽科學的，但殊不知它卻“孕育”了科學：中國人歷經約兩千年發展起來的煉丹理論和技術，在沿著絲綢之路西傳至阿拉伯和歐洲之后，成為近代化學發展的重要基礎。就連英文中“化學”（chemistry）這個詞也是由“煉丹術”（alchemy）演變而來的。由此看來，把建立在現代生物醫學基礎上的抗衰老科學稱為“煉丹科學”除了多了點兒幽默感之外，也并非毫無根據。難怪當今最熱門的抗衰老理論Sirtuins酶的發明人萊昂納多·瓜倫特（Leonard Guarente）用“仙丹”來命名自己的制藥公司。

冒險的嘗試

用今天的眼光來看，弗洛伊德當時所接受的“斯坦納奇手術”也是荒唐的。但是那一時期卻被看作是生物醫學開始嘗試抗衰老研究的活躍期。

早在此前的1889年，一位名叫布朗·塞卡（Brown Sequard）的哈佛大學教授當時住在巴黎，他在自己的皮膚下注射一種被其稱為“能夠恢復青春的靈丹妙藥”。這種藥物是從豚鼠和狗的睪丸中提取出來的混合物。他在著名的《柳葉刀》雜志上撰文稱，注射這種混合物后感到體內的能量和活力得到了顯著的恢復，但是效果并不持久，被認為可能與安慰劑效應有關。就在塞卡教授去世之后，不僅他的研究成果和撰寫的論文被徹底摒棄，而且直接導致雄激素研究止步不前長達40年之久。

到了20世紀初，人們開始嘗試將人或動物的睪丸組織移植到老年男性的體內，作為永葆青春的手段，這種方法在很多西方國家掀起了一股熱潮。20世紀二三十年代，這一技術在歐洲最著名的代表人物是身居法國的俄羅斯醫生賽奇·甫洛諾夫（Serge Voronoff），他給來自世界各地的數百位老年男性植入猴子的性腺切片。甫洛諾夫甚至在意大利建立了一個猴子飼養基地以滿足對猴子睪丸供不應求的局面。根據他的研究報告，植入人體內的動物睪丸組織可以持續起作用1～2年，但是，日久天長，隨著移植組織出現纖維化，療效會逐漸降低。

這一風潮當時也傳到了美國，有些江湖醫生在人體上試著使用這種“療法”，造成一些接受治療的人不僅沒有取得效果，還因為感染等因素而喪命。盡管如此，這股持續達幾十年的“性腺狂熱”標志著人們開始尋求用現代科學技術去解決衰老的問題。但不幸的是，人們對醫生的不信任感，以及對嚴肅的抗衰老科學研究的負面影響，成為這股熱潮之后持續不退的不良后果。

現代“煉丹術”

在經過了一個喧囂的年代以后，抗衰老科學從20世紀四五十年代開始進入一個沉靜的研究衰老機制的時期。牛津大學生物學家彼得·梅達瓦（Peter Medawar）和美國生物學家喬治·威廉斯(George Williams)等人發展了進化生物學的觀點，并用于解釋衰老，為現代抗衰老科學的發展奠定了基礎。

1956年，美國內布拉斯加大學教授丹海姆·哈曼（Danham Harman）在《老年醫學雜志》上發表了一篇僅有兩頁的文章，提出：代謝過程中產生的自由基可能是破壞機體的主要因素，它可以損害細胞功能并降低自我修復能力?？墒?，這篇文章在發表之后沉寂了十年人們才發現，使用抗氧化劑對抗自由基具有抗衰老的作用。

“自由基導致衰老”的理論猶如一陣清風吹過老年醫學領域，它讓向來復雜難解的衰老理論變得如此“喜聞樂見”。許多年以來，就連保健品商家也紛紛拿它來作為推銷的噱頭?！白杂苫浮惫淌谝欢]有預料到，自己的理論是通過這個方式而變得家喻戶曉的。

進入20世紀后期，基因科學技術的發展讓抗衰老科學迅速進入一個重新繁榮的時期。分子遺傳學為人類征服衰老帶來了新的希望，尤其是在人類基因組計劃接近完成之后，就有生物學家宣稱，在20年內人類就可能通過遺傳工程而解決衰老的問題。

同樣是弗洛伊德，在談到死亡時說，“說到底，沒有人相信自己會死，換句話說，在無意識中，人人都確信自己長生不老?！?/p>

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進化生物學教授邁克爾·露絲（Michael Rose）已經在延長果蠅的生命方面取得了突破性的成績。他說：“我正在為人類延年益壽而努力。20年前，延緩衰老這樣的想法在人們看來是非常奇怪瘋狂的。更不用說長生不老了。而今天，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實現這一目標是絕對是有可能的?！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