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戰,消失的魔咒

陳君

峴港還殘留一些越戰遺跡，但當地政府沒有刻意保護。峴港的年輕人也跟胡志明市、河內的年輕人一樣，立業、賺錢，過更好的日子是他們的重點，戰爭已然遠去了

夏季來臨，33歲的越南導游兼翻譯武黃林更加忙碌。他不斷往返于首都河內、亞洲第一、二大港口城市胡志明市和峴港。

峴港是越戰時美軍最重要的軍事基地，也是美軍慘敗的見證地。

美國海軍第七艦隊鐘云號驅逐艦、普雷貝爾號驅逐艦和哨兵號護衛艦，7月15日抵達峴港，參加為期7天的美越南海聯合軍事演習。演習結束一周后，8月1日，美國海軍軍醫總監羅賓遜中將在河內同越南國防部軍事醫學局代表簽署了美越軍事醫學合作協議。這是美越兩國自從1995年關系正常化以來，簽署的第一份軍事合作協議。

越南不是美國的盟友，而越戰卻是兩國之間最深刻的傷痕、最痛苦的記憶。但美越關系改善速度之快，超出許多觀察家的預料。尤其在當今南海問題持續升溫的時候，美越軍事交往吸引更多關注。

“東方夏威夷”的戰爭記憶

“這里風浪很大的，從來如此。” 48歲的峴港人阮子雄在峴港“中國海灘”經營一家酒店。1975年3月29日，美國從越南撤出最后一批軍隊。峴港著名景點“中國海灘”正是撤離地點之一。

沿著“中國海灘”向遠處眺望，正是南中國海。

背山面海的峴港與河內、胡志明市一起見證了美越關系的起伏。

1962年2月8日，美國正式介入越南內戰。然而，南方游擊隊反擊非常出色，美國軍事介入嚴重受挫。

“在草叢里，河道里，公路上，總能見到美軍的尸體，不知道他們是怎么死的。我們倒是大著膽子去看他們身上有什么值錢的東西。” 阮子雄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肯尼迪總統被刺殺后，約翰遜接任總統職務。此時，南越的大部分地區就已處在越共控制之下。美國插手似乎不可避免。”《美國的戰爭：一個好戰國家的編年史》記載道。

1965年2月，美國開始轟炸北越重要軍事和經濟目標。同年3月，3500名海軍陸戰隊士兵在峴港登陸，把越南內戰升級為以美軍為主的“局部戰爭”。

“現在，這里還殘留一些戰爭遺跡，但當地政府沒有刻意保護。因為和美麗的沙灘、秀麗的山峰、熱鬧的集市相比，這些顯然不是觀光客的重點。峴港的年輕人也跟胡志明市、河內的年輕人一樣，立業、賺錢，過更好的日子是他們的重點，戰爭已然遠去了。”武黃林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而在半個多世紀前，太多和武黃林年齡相仿或者更年輕的越共游擊隊員和無辜民眾在美軍凝固汽油彈和落葉劑的攻擊下，死傷無數。

據《美國的戰爭：一個好戰國家的編年史》記載，這場美國最不得人心的戰爭耗時長達11年，前后大約有870萬美軍士兵參戰，死亡5.6萬余人，耗資4000多億美元。南越士兵和北越士兵陣亡人數分別為20萬、92萬，而南北方平民死亡人數則分別高達45萬和35萬。

“在越南南方旅游時，現在還能看到肢體不全的孩子，還有一些智障人，他們都是橙劑受害者。”28歲的萊文來自紐約，在峴港附近專門收留殘疾人士的“和平村”做義工。現在，萊文有一個越南女朋友，“我在這里生活得很好，自由，也平靜。”

阮子雄從出生就沒離開過峴港，“和年輕人比起來，我經過戰爭。萬幸的是我的父母、姐姐和我都活了過來，現在生活正常了。現在的‘中國海灘是中國人、法國人、美國人都很喜歡的度假勝地。”

當年戰事不吃緊的時候，美國士兵常常帶著家鄉捎來的玻璃纖維沖浪板在這里沖浪。美軍撤離，給峴港一片狼藉，到上世紀90年代初“東方夏威夷”才恢復生機。

大約在1992年，一位居住在中國香港的美軍老兵突發奇想，聯絡戰友，建議在這片曾戰火紛飛的土地上舉行一次世界性的沖浪比賽，他居然成功了——1993年10月，來自澳大利亞、巴西、美國等國的沖浪好手蜂擁而至。

“他們從河內和胡志明市來到這里，器材也隨著運來。” 阮子雄說。當年1月，美國總統老布什剛剛結束總統任期，美越關系開始出現松動。

“非戰斗性”軍演又來了

1994年，比爾·克林頓取消了自1975年以來對越南的貿易禁運，1995年美越兩國建交，5年后克林頓在卸任之前踏上越南的土地。

“開創越戰后美國總統訪越先河的克林頓出乎意外地獲得越南年輕人的關注。”當時《紐約時報》如此評價。但當時越南在政治層面仍對美國保持警惕態度。一直到2006年越南主辦APEC國際峰會，在需美國總統參加的背景下，才于2005年由越南時任總理潘文凱開始了恢復關系后的第一次高級別對美訪問。

軍事交往“信號彈”的發射要更早一些。2003年11月，美國范德格里夫特號護衛艦抵達胡志明市，進行了為期4天的訪問。這是越戰結束后美國軍艦第一次到訪越南。被法新社解讀為，繼當月越南國防部長范文茶訪美后美越軍事關系中的又一“非常重要的事件”，會成為美國重返金蘭灣的第一步。

當時，看著飄揚在船上的兩國國旗，一位越南裔美國商人對CNN感嘆道，“美國軍人重返越南，與越南人握手，就讓過去的事情過去吧。美國和越南會和睦相處的。”

6年后的2009年，美軍約翰·斯滕尼斯號航空母艦又造訪峴港，盡管來去匆匆。卻成為第一艘把昔日宿敵——越南軍政代表——邀請到艦上的美國航母。從此，美國艦船密集訪越。

高潮出現在2010年8月。在參加完韓美軍演后，以喬治·華盛頓號核動力航母為主體、眾多戰艦相隨的美國海軍代表團，穿越中國南海，駛入峴港近海。約翰·麥凱恩號導彈驅逐艦更是進入峴港，與越南軍艦進行第一次演習。與此同時，美越舉行了第一次高層防務會談。

據越南媒體報道，在南海附近海域，美越海軍完成了海損、急救等演練，還搞了海上烹飪文化展示，“雙方未放一發實彈，一系列互動都屬于非戰斗性的” 。

美方把那次航母拜訪視為美越關系正常化的重要紀念活動。美國媒體報道說，美國對越南進行了成功的“魅力公共外交”，一些越南政界、商界名流被邀請登上航母。

今年7月，“非戰斗性”聯合軍事演習又來了。如果把稍后簽署的美越首個軍事合作協議視為發展兩國軍事關系的“軟性突破”，那軍演則應被當作“硬性突圍”。

這次雖然沒有航母，但進入峴港的美國軍艦數量，從一年前的一艘驅逐艦，增加到兩艘驅逐艦和一艘護衛艦，而且驅逐艦均配有“宙斯盾”和“阿利-伯克”級導彈。

美軍稱，此次訓練包括海上導航、維修保養和航海技巧等，與去年一樣，不打出一發實彈。

“我們有更多的選擇”

關心時事的武黃林認為外界考量越南和美國的關系，要么注重越戰影響，要么強調意識形態的變化，“其實，我們有更多的選擇。”

美國現已上升為越南的最大出口國，越南經濟對美市場的依賴度增加，越美人員交流愈加頻繁。

美國文化對越南社會的影響隨處可見。通宵的酒吧，昂貴的咖啡廳，保時捷、LV，西方生活方式已經完全占領了這里。無論是在光復的“西貢”，還是在河內，已經看不見革命或者戰爭。這里只是《情人》中的曖昧越南。

越南人口自2006年起出現結構性改變，越戰后出生的人口比例占到了總人口的30％，年輕人更愿意展望未來而是懷舊。

越南近年來國內政治生態的變化更利于“親美”。依照傳統，越南政壇常劃分為親中的“北方派”、親美的“南方派”和處于中部地區的“高原派”。

自從潘文凱2005年訪美后，“南方派”逐漸掌握了越南政壇，很多沒有經歷越戰的少壯派登上舞臺。在這樣的形勢下，越南與美國建立某種非傳統的盟友關系，成為可能。

對于與越南擴大軍事合作關系，美國國內也有不少反對聲音。一批美國議員敦促奧巴馬政府考察越南人權改善情況，以此決定是否與其建立良好的關系。近日，美國政府要求越南政府釋放天主教神父、民主人士阮文黎。

美國至今沒有同意向越南出售武器。越南軍備都是從俄羅斯處購得。

“昔日兩個敵對國家近來穩步改善關系，越南仍急切地期望與美國建立更為廣泛的聯系。”這是《澳大利亞人報》對美越首個軍事合作協議的評價。

盡管美方軍事代表對外竭力強調協議與政治無關，但這對冷戰敵手在此時以“軟性”合作為突破，加速推進雙邊軍事關系的舉動仍然引人側目。

“美國同越南在軍事醫學領域的交流不斷發展，表明醫學是幫助我們跨越障礙的共同語言。” 美國海軍軍醫總監羅賓遜說，美國希望在該地區就醫療問題建立更多合作。

軍事醫學，既有醫學身份，又從屬于軍方，可以兼顧人道主義與軍事威懾。

美國海軍發布聲明稱，簽字儀式代表了兩國軍事合作在一個關鍵領域的進展。

30多歲的荷蘭人“幸運”留在越南快一年了。他常在胡志明市背包客聚集的“范老五區”的旅店打工。

“緬懷過去，你可以來越南，不少美國老兵和后人也組團來過。但更多的人，是來這里尋找有滋味的生活的。西貢沒有變，她接受我們，也安慰我們。”他對《中國新聞周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