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卿
廣州的家底真有這么厚嗎?
“辦亞運有不節儉的地方,老百姓都知道!能不能不說‘達到了節儉辦亞運的目標這種話?”2月21日,廣州市人大代表、華南理工大學法學院院長葛洪義在海珠區代表團第一組討論中,對政府工作報告關于亞運會的敘述發出質疑。
葛洪義深有體會。他的單位——華南理工大學所在的廣州大學城,光是道路就翻新了兩遍。而廣州馬路上的花壇護欄,用的也是大理石,這都是在亞運會舉辦前突擊改造的。
“奢侈了還說成是節儉,搞的是高檔的還說自己節約,這就是‘皇帝的新衣。”葛洪義對《法治周末》記者說。
為了亞運會,廣州出手大方。除了城市美化,以亞運為目的的治污也耗資巨大。
廣州多水,僅市中心城區就有河涌二百三十一條,總長九百一十三公里。上個世紀末,隨著廣州城市規模的擴大和人口膨脹,許多河涌成了用來排污的“臭水溝”。廣州在2008年年底決定投入四百八十六億元,根治一百二十一條河涌,一天耗資一億元。
廣東省人大代表朱列玉就住在楊箕涌旁邊,他見證了這條水流由濁變清的過程。“水污染治理的確有效果。”但他懷疑,“廣州的家底真有這么厚嗎?”
到底花了多少錢?
巨額開銷使市民對“錢”敏感起來。2010年1月,“口罩男”出現在亞運整治工程咨詢會上,向廣州市建委主任簡文豪表示,反對亞運改造統一換用花崗巖。這一代表廣州市民心聲的意見最終被政府采納,至少為政府省了五千萬元。
但是,以亞運會為目的的間接和直接的支出究竟有多少錢,恐怕絕大多數人仍無法得知,政府大手筆的開支引發了民眾對亞運會預算的追問。
在廣州“兩會”期間,中國工程院院士、廣州市人大代表鐘南山向媒體透露,他查資料發現,廣州亞運會的直接投入和間接投入很大。“總投資兩千五百七十七億元,其中廣州投資一千九百五十多億元,帶來債務兩千一百多億元。”
廣州市財政局局長張杰明顯然是為數不多的熟知亞運會賬目的官員之一。亞運會到底花了多少錢?廣州“兩會”期間,張杰明被媒體圍追堵截,他被問得多少有些不耐煩了:“可以看《南方都市報》對我的專訪。”他對《法治周末》記者說。
據《南方都市報》報道,張杰明透露的數字與鐘南山透露的并不相同:廣州亞運會的預算一共是一百三十六億元,實際支出和這個數字差不多。
張杰明說,2002年至2003年申辦亞運會期間,籌備組的預算是十四億六千萬美元,按照當時的匯率,約一百二十一億元人民幣。這只是一個報告,沒有通過人大審核。
“申辦成功后,市領導在跟媒體的一次談話中稱,廣州將上報給國家‘一攬子計劃,除了亞運場館、亞運村、交通設施等項目外,還把新機場二期工程、新火車站、地鐵、城市主干道、碼頭和城市環境的綜合整治全部包括在內,總投資達兩千兩百億元左右。”張杰明說。
到了2005年,又有一位領導對媒體表示,辦亞運最多二十億元就夠了。然而,張杰明認為,這只是說說而已,并沒有做好二十億元的預算。
張杰明告訴當地媒體:“實際上亞運這一塊,即正式籌辦后所花的資金,我們的預算就需要一百三十六個億,包括亞運、亞殘運運行費用、開閉幕式及場館設施費用、競賽費用、行政管理、宣傳推廣及文化等費用、大型活動、不可預見費等幾個項目的支出,這個數跟當年說的十四億六千萬美元差不多。”
廣州市財政收入需要與國家及省里分成。市長萬慶良表示,在廣州市三千三百四十八億元的財政總收入中,除了交國家、交省里,廣州留下的只有八百七十二億元,加上中央稅收返還的,共九百多億元。這其中,一半還要下撥給十二個區(縣級市)。“人人都說廣州富得流油,其實廣州的財力捉襟見肘。”
盡管如此,廣州還是為亞運“傾其所有”。廣東省政協常委孟浩對《法治周末》記者說,為了美化道路,政府在廣州大道北體院門前花壇擺放了一塊黃蠟石,價值約兩萬元。“非常昂貴,這讓納稅人感覺不好。”
因此,亞運讓廣州負債累累并不讓人意外。張杰明向媒體透露,包括申辦前的歷史負債近五百億元在內,廣州市政府目前需要還本付息的債務是八百八十四億元,相當于廣州市一年的可支配收入。
人大代表都搞不清楚,
普通老百姓更搞不清了
2月25日下午,參加廣州市第十三屆人代會第六次會議的四百九十六位代表,以三百七十四票贊成、八十七票反對、三十四票棄權、一人未摁表決器的結果,對《廣州市2010年預算執行情況和2011年預算報告》進行了表決,通過率75.6%。
這份財政預算報告在2月25日下午大會表決的九份報告和議案中,得票倒數第一。
財政預算報告已經不止一次倒數第一了。從2006年至今,葛洪義以人大代表身份參加了六次全會,在他的印象中,財政預算報告至少有四次得票率倒數第一。
人大代表難免不滿。2002年至2003年申辦亞運會期間,籌備組的預算額度約一百二十一億元;
申辦成功后,市領導稱,廣州將上報給國家“一攬子”計劃,總投資達兩千兩百億元左右;2005年,某位領導對媒體說最多花二十個億。接受《法治周末》記者采訪的人大代表均表示,他們沒有討論過這些預算。
但是,張杰明稱,這些支出都寫入了預算,提交人大討論了。“比如我去年在發布會上提到的城市重點基礎建設資金投入一千零九十億元,這個不是在2010年這一年的一次預算里能體現,而是從2005年至2010年六年間,分期投入。”
“再比如用于亞運會本身的一百三十六億元,這個也是包含在過去五年每年提交給人大審議的預算當中,并不是一年的投入數,而是歷年的累加,且分別在歷年的報告中通過。所以可能有些代表在預算報告里沒有看到一千零九十億元或者一百三十六億元的字樣,就以為我們沒有寫進預算里。”張杰明說。
廣州市預算透明度在下降。根據長期觀察公共預算的志愿者吳君亮及其所在的中國預算網統計,與2009年相比,廣州2010年財政預算公開的程度從100%,驟然降至18.4%。
當然,專業性較強的預算報告,也并非人人能讀懂。一位人大代表告訴《法治周末》記者:“預算報告非常復雜,只列大項,也不說是什么事,必須內行才能搞清楚。”
張杰明聲稱預算經過人大討論的同時,接受本報記者采訪的人大代表均遺憾地表示,從二十多億元增至上千億元,廣州市政府并沒有向人大報告并提出申請,這中間,增加和修改了哪些項目,預算數目做了哪些改動,人大代表一無所知。
“不是說廣州打腫臉充胖子,因為我們根本不清楚花了多少錢。人大代表都搞不清楚,普通老百姓更搞不清了。”葛洪義說。
要求公開亞運賬本的呼聲高漲。葛洪義認為,以公共財政的獲取和支出為中心,財政預算問題會成為法治民主進程中的大事。
“不能‘神馬問題都由我來回答”
亞運預決算不透明,使廣州市民深感賬目之“亂”。
朱列玉與其他人大代表一樣,并不清楚“亞運”的概念,因為有關亞運會的直接和間接花費并未區分明確。“馬路的拓寬、植被的栽種、公園的綠化,沒有亞運就不搞?”朱列玉質疑。
香港媒體人吳志森認為,今年1月14日,香港立法會財務委員會毫不留情地否決了香港政府申辦2023年亞運會的撥款申請,原因之一,也是錢沒交代清楚。
據媒體報道,2010年9月,香港政府發布咨詢文件,公布承辦亞運的大致預算是四百多億港元,輿論頓時嘩然。政府官員反復解釋,在預算的四百多億港元中,只有一百四十億港元與亞運直接相關,剩下的三百多億港元用于改善基建、體育設施,即便不搞亞運,遲早也要花,市民還是不依不饒。
迫于輿論壓力,港府申辦亞運專責小組最終決定舍棄原計劃中關于提升元朗、大埔、沙田三個室內體育館的部分,預算從四百多億港元減至六十億港元,但仍未能得到支持。
按照憲法和人民代表大會組織法的規定,人大有四項重要權力:立法權、監督權、重要人事任免權和重大事項決策權。在葛洪義看來,后兩種權力行使不夠充分,否則,可以形成對政府強有力的制約,而亞運會支出,顯然屬于“重大事項”。
這種制約在今天顯然遠遠不夠。張杰明此前向媒體表示,將在適當的時機公布亞運會賬目,等到所有賬目清理完,再進行核算和稅務稽查,一系列程序走完,大約要到2013年。
要求“曬賬本”的聲音不絕于耳,給廣州市政府帶來巨大壓力。但是,作為廣州“財爺”的張杰明,卻以很“潮”的語言書面回復《法治周末》記者:“不能‘神馬問題都由我來回答。”
【原載2011年3月2日《法治周
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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