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穎
我不是為了找抽,才起這么一個欠扁的標題。事實上,這八個字是在我心中糾結了許久的一種感受,這感受來自于我近半年來親身參與處理過的一些事情,而本周以來,這種感覺尤為強烈。
起因是一個開寶馬的人的哭訴。此人與我相熟多年,早年單槍匹馬來省城,憑著聰明的頭腦和吃苦耐勞的拼勁,創下了一個廣告公司的家業,他廣告公司的核心產業,是市內主要街道上的幾個巨型戶外廣告牌,憑著這幾塊資源,他帶著幾十個員工拼殺于廣告界,過上了中產階級的生活,有房有車,年收入幾十萬,做夢都是笑著的。
但他的笑夢并不長久。不久前,城市綜合治理領導小組下發通知,文件名稱很正面也很輝煌,說是要治理城市鄉村的環境,這本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情。但就像以往的許多通知一樣,一大堆正面陽光的詞匯之下,總是暗藏刀鋒——在整治的旗號之下,當初明里暗里真金白銀取得合法經營權的廣告牌,一夜之間變成浮云。接下來,便是義正詞嚴的強拆,他們想申訴甚至想打官司,都找不到對手,出文件的,是一個不具備主體資格的“領導小組”,這場面有點像周星馳電影中的琴音殺人,對方砍你,刀刀見肉,而你砍對手,無影無形。
他來找我,是希望死馬當成活馬醫地為他寫份申訴狀。講到懇切之處,眼淚長流。但我告訴他,這種做法除了自我安慰之外,再無別的作用。而且,他并不是第一個在我面前哭的開寶馬的人,半年內,至少還有兩個人和他一樣,但這種方式,用處不大。
第一個哭訴者,是一個開苗圃的老板,N年前應川北某地政府邀請去當地投資,其時有一塊地,因政府下屬一企業欠巨債無法償還,于是請他救急幫忙還債,并簽合同,以地抵他的債。當時此地是河灘地,并不值錢,他于是接手下來,用做苗圃。十年之后,時過境遷,此處土地成為黃金地帶,增值數十倍。現官不認前官所簽合同,著令國土局以多年閑置未開發之罪名,將地收回。罔顧數十畝苗圃一直茂盛生長的事實,一夜之間強拆干凈。當年替政府還的債,以活期儲蓄利率發還,表面的仁至義盡,難掩豪奪的事實。那位老板來找我,是想請我幫忙證明,苗圃種植,也是正常開發。說到動情之處,嚎啕大哭。
還有一個老板的哭更喜劇。他因為不知內情,將一筆錢借給了另一個正在和政府打土地官司的人,結果被視為不安定因素,相關領導只小小動了下指頭,讓稅務局去查他家的賬,他于是輕飄飄地就進了班房。他的兒子來找我,是希望我能找幾個記者,幫他父親澄清歷史舊賬和現實的關系,并為他們呼吁一下。說到辦企業的艱難與不易,哭得跟個娃娃似的。
以上幾個人,都是如假包換的中產階級。他們在許多人眼中是風光無限的。但事實上,他們的抗風險能力是相當弱的,在某些不受法律約束的權力面前,他們甚至是弱不經風的。與下崗工人和被拆遷農民相比,他們是另一類弱勢群體,他們的抵抗偏弱,而又掌握了一定的財富與資源,往往更容易被盯上,就這一點看,他們的劣勢,甚至更明顯。
如果公權不能得到法律和制度有效的限制和馴服,那么,所有的人,都感覺自己是弱勢群體,就是很自然的事情。是故,也就有了《人民日報》也不得不承認的那篇關于人們弱勢感受的調查。
【選自《新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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