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層淪陷之痛

湯勁松

前兩天，一幅新聞圖片又讓我沉默了半天：一個中年男子，仰面朝天，躺在污濁的大街上，雙臂努力地伸向天空。新聞背景是：自6月中旬起，北京市大興、朝陽、海淀三區近三十所打工子弟學校相繼被關停。可以預料，其中所涉的三萬名孩子中相當部分將無學可上。政府部門給出的理由，是這些學校沒有辦學許可證，沒有房產證，校舍為違法建筑，存有安全隱患等。而那名悲憤而無力的父親躺在地上說的一句話是：“我們也為北京做了貢獻的。”

是啊，誰沒給這個社會做貢獻呢？但做出貢獻，卻并不意味著你就可以得到應得的回報。有時，甚至只是一個座位：幾天前，福州臺江區的一輛公交車上，一位戴著安全帽、穿著雨靴、褲子上沾滿泥漿的民工坐在公交車內的臺階上，而沒有坐在背后的空座位上。從圖片上可以看出，該車廂還有較多空位。這一幕其實常見：或者是駕駛員，或者是售票員，有時還包括衣著稍光鮮亮麗的乘客，都會建議這些剛剛勞作結束的務工人員——別把××弄臟了。甚至，在更多時候，這些務工者只能站在拒載的灰塵里，默默無言。

身份的差別在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公交車座位上體現。這種差別還會“遺傳”：日前，山東省棗莊高新區招聘教師，條件之一是父母須都是干部。教育局的工作人員這樣回答網友的質疑：“那些機關事業單位職工都作出了很大貢獻，讓他們的子女報考，也是他們享受的權利。”還一再強調：“這種現象也很普遍，山東其他地方也這樣限制。”

是的，這種現象確實很普遍了。最近一期《南方周末》報道說：“出身越底層，上的學校越差”，這一趨勢正在被加劇和固化。“我國高等教育公平問題研究”表明，中國重點大學農村學生比例自九十年代起不斷滑落。北大農村學生所占比例從三成落至一成。清華2010級農村生源僅占百分之十七。

淪陷曾經是一個讓人觸目驚心的詞，但現在卻是一個常見的詞匯了。一句“三十年來，國家的轉型在繼續，但底層個體命運的轉型，卻在逐漸陷入停頓”，真切地道出了底層淪陷的不堪景象。

誰會承擔底層淪陷之痛？已經淪陷的“底層”，固然首當其沖，然而為之付出代價的，卻是我們——每個處在這個社會中的人。社會階層肯定會因一部分淪陷而斷裂。可悲的是，自然界生物鏈的斷裂已經引起社會的廣泛重視，而人類社會的這種斷裂情狀，卻被有意無意地忽略甚至掩蓋。因淪陷而無力，因無力而失望，因失望而憤怒，這就是底層淪陷如果呈彌漫狀態后，社會的情狀。隨之而來的，就是暴戾。而暴戾所代表的，就是無條件、無差別的冷漠傷害。

為孩子失去一個再簡陋不過的學習場所而悲憤卻無力的務工父親、怕弄臟椅子“自覺”坐在地上的務工者、被父輩非干部身份擋在教師招考條件外的人……他們所訴求的，不過是再原本不過的生命需求，最多，是希冀生命的色彩要豐富一些，這不應該是一個難以完成的任務——如果沒有權力通吃的話。

【原載2011年8月18日《燕趙都市報·公民發言》標題有改動】

插圖∕無題∕謝正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