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旺生
(中國農業博物館研究部,北京 100125)
在古代中國的畜牧業發展過程中,飼料一直是一個大問題。自秦漢以來,中國農業結構明顯的出現了種植為主,畜牧為輔的特點,因為軍事與種植的關系,國家給予馬與牛養殖特殊的照顧,而養豬雖然能夠滿足人的肉食奢求,但是畢竟需要給予飼料,往往與人爭食,特別是在圈養時。所以古人為了節省飼料,一方面盡量放牧,北魏賈思勰的《齊民要術》養豬篇說:“春夏草生,隨時放牧”。清代楊雙山的《豳風廣義》卷三也說:“少有空閑之處,即可放牧,放得一日,即省一日之費”。自然放牧固然可以減少供給,但是畢竟無法滿足全部的飼料需求,放牧回家以后需要補充飼料,而且需要人手來管理,所以另一方面,就是盡量利用人不能利用的農副產品,特別是殘羹剩菜,由于豬的飼料品質不佳,古人只能采取一些措施對這些劣質飼料加以處理,以求得能夠換回高品質的蛋白質,豬成為“廢物利用”的工具。宋代以前,人口土地關系的緊張程度較低,放牧自然可行,宋代,特別是宋代以后,人地關系緊張局面逐漸嚴重,特別是江南一帶,養豬就得控制其放牧時間和范圍,此外飼料供給也出現緊張局面。關于豬的飼料種類,早期農業文獻上記載不多,明清以后的記載漸漸多起來,大體上多是一些人不愿意利用的,表1是見諸文獻中的豬飼料種類。

表1 古代養豬常用飼料分類[1]79-86?
根據表1的統計,可知古代用于豬的飼料種類達到42種之多,其中的水生植物類、發酵青飼料類、發芽飼料等比較適合于養豬。水生植物如水浮蓮、喜旱蓮子草及鳳眼蓮等按全干標樣計算,含有粗蛋白質15%~20%、無氮浸出物35%~48%、粗纖維只有13%~22%,這一營養構成符合豬的需求。此外還有一些并不見于文獻記載,如玉米、米粥、豆餅等農業副產品,盡管不是經常地被用于豬的飼養,但還是偶爾會出現在豬的食譜上,其他如野生的菜類、花生莖葉、紅薯莖葉等,人類無法直接食用,都會作為豬的飼料,只是未見有關農書記載罷了,所以豬的飼料應該不止上述的42種。如在明代,就有人將蝗蟲拿來做豬飼料,可謂一舉多得。清代陳芳生在《捕蝗考》一書中說:“崇禎辛巳,嘉湖旱蝗,鄉民捕蝗飼鴨,鴨極肥大,又山中人畜豬不能買食,試以蝗飼之,其豬初重二十斤,旬日肥大至五十余斤,可見世間物性宜于鳥獸食者,人食之未必宜,若人可食者,鳥獸無反不可食之理,蝗可供豬鴨無怪也,推之恐不止此,特表而出之”。
當然飼料種類的多少并不能反映出當時人們對豬的養殖的重視程度,只能說是當時人們在飼料不足的情況下,廣開飼料來源,然后再運用一系列的調制措施,使不太可口的食物變得可口。由于大多數食物只是一些植物性食物的副產品,熱量低,蛋白質含量低,所以豬在大多數情況下,所吃的食物的可消化成分連正常的生理活動的水平都不能夠維持,所以生長速度緩慢,更不用說形成產品能。
前述的水生植物,其營養構成是用全干的樣本來計算的,而在實際養豬時,人們只是用青綠的水生飼料來喂豬,不大可能將水生飼料干制后再飼喂。所以中國農家所養的豬,經常需要食用大體量的食物才能保證日常生命活動的維持,如果要讓其形成產品,即快速地將植物性食物轉化成動物性產品——肉,需要較長時間。因此中國豬的體形和國外品種迥然不同,中國豬的腹部比較突出,這是因為長期以來所食的食物的能量和蛋白質不足,需要大量采食,導致腸胃體積變大的結果。

豬在這個以種植業為主要產業的古代中國,養殖的目的純粹是為了將植物性食物轉化成動物性食物,是將低檔的食物轉化成高檔的食物。由于中國古代生產力的限制,農民的生活水平不高,一個家庭的主要精力用于大田作物的生產上,一般老百姓的食物也不外乎比較粗糙的、低檔的植物性食物,動物性的食物比例極低,由此形成與人爭食的局面,豬的養殖自然受到限制,在人的低級植物性食品還不能完全保證的情況下,豬飼料品質極其低下,在多數情況下,豬飼料構成多半是人不太愿意吃的農業副產品,質地和口感不佳,在古人看來,將這些飼料進行加工處理,會提高豬對飼料的利用效率,這是古人了不起的發明與創造。在豬的飼料利用上面,中國古代的先人們發明創造了多種豬飼料調制方法,以增加飼料的適口性。
主要措施有切的辦法,如王楨《農書·農桑通訣畜養篇》所記載:“江北陸地可種馬齒(莧),……用之鍘切,以泔、糟等水,浸于大檻中,令酸黃,或拌麩糠雜飼之”。其中的“鍘切”二字,即是通過將飼料切短的方式,讓家畜采食。
主要措施是采用較重的物體,通過機械運動,將飼料破碎,所用的物體有杵。賈思勰《齊民要術》卷六之養豬第五十八引《淮南萬畢術》:“麻鹽肥豚豕”。原注曰:“取麻子三升,搗千余杵,煮為羹,以鹽一升著中,和以糠三斛,飼豕則肥也”。其中的杵,即是工具。
加溫蒸煮法的目的是將飼料蒸煮,煮的目的是想使飼料變軟,便于豬咀嚼和使蛋白質、淀粉轉化成適合消化的物質,以助豬的消化吸收。元代《農桑輯要》卷七肥豕法:“麻子二升,鹽一升同煮后,和糠三斗,飼之立肥。”這里記載的方法是煮。清楊雙山《豳風廣義》卷三論飼豕子法:“豕子初生,宜煮谷飼之,或大麥屑,或豆屑、蕎麥穄秫屑,務宜煮熟,少加草末糠麩飼之”。清張宗法《三農記》卷八:“近山林者,宜收橡粟之屬,採嫩葉野蔬,煮以豢之。近湖水者,宜收浮萍、澤草之屬,煮以豢之。陸地平原,宜用田一丘,厚糞熟耕,種瓜莧薯芋之屬,採楮榆梓葉煮豢。收蕎衣豆葉搗為末,和糠拌勻,泔水泡豢”。這里記載的辦法就是煮。
發酵法首先發明于元代,目的是讓飼料發酵產生細菌蛋白質,從而能夠提高飼料的營養價值,并能夠產生酒香和酸味,改善了飼料的適口性和風味。這一方法首先被用于豬的飼養。元王楨《農書·農桑通訣畜養篇》:“江北陸地可種馬齒(莧)。約量多寡,計其畝數種之,易活耐旱。割之,比終一畝,其初已茂。用之(鍘)切,以泔糟等水浸大檻中,令酸黃,或拌麩糠雜飼之,特為省力,易得肥腯。”這里記載的是用馬齒莧加上泔水、酒糟發酵的方法。到了清代,則用苜蓿作為發酵的原料。清楊雙山《豳風廣義》卷三:說“養豬以食為本,若純買麩糠飼之則無利。大凡水陸草葉根皮無毒者,豬皆食之,唯苜蓿最善,采后復生,一歲數剪,以此飼豬其利甚廣。”“春夏之間,長及尺許,割來細切,以米泔水浸入……大甕內,令酸黃,拌麩雜物飼之”。
炒是一種較為有效的飼料調制方法,見于清代:貫眾三斤,蒼術四兩,芝麻一升,黃豆一斗,炒熟共末,和糠糟飼,飲以新吸水。如食不快,蘿卜葉食之。清代楊雙山《豳風廣義》卷三:“貫眾三兩,蒼術四兩,黃豆炒一斗,芝麻炒一升,共為末拌入細食內飼之,食后每豬再喂生大麥一升,不過半月即肥”。又清張宗法《三農紀》卷八:“貫眾三斤(兩)蒼術四兩,芝麻一升,黃豆一斗,炒熟共末和糠糟飼,飲以新汲水。如食不快,蘿卜葉食之”。兩文獻記載的炒的方法均用于黃豆。黃豆原產于中國,曾經為五谷之一,漢代以前豆腐的制作技術沒有發明,人們主要采用粒食方式。但黃豆內含有抗胰蛋白酶,可以抑制畜體內胰蛋白酶的活動,因而妨礙蛋白質的消化。通過加熱或者炒過后,抗胰蛋白酶被破壞,就可以提高蛋白質的利用率。漢代以后,人類自身對豆類的有效利用主要通過制作豆腐的方式,這樣黃豆的營養價值就能夠得到充分的利用。當然,在喂豬的過程中,人們不大可能先做出豆腐再喂豬。而用炒的方式,不失為一種較好的辦法,可以增加整個飼料適口性,增加香味,對于農家經常使用蛋白質含量少的飼養方式,是一種補償。
發芽的方式最早用于豆類,大約在漢代的《神農本草經》就有記載,當時稱為“黃卷”,主要用于藥用,宋代則作為蔬菜用。用于養豬的是麥芽,即是將麥子發芽,然后用于飼喂。首見于清代王穰堂所撰的《衛濟余編》一書中。其一為《衛濟余編·畜牧門》引《奇方類編》,其曰:“貫眾、何首烏各一兩,麥芽、黃豆各一升,共為末。加鹽一兩,拌勻。每日飼以四兩則易肥”。其二為《衛濟余編》引《古今秘苑》,其曰:“貫眾、何首烏、大麥芽各一斤,共研末,每日用四兩拌食內。待出圈之日,半月前服起。待藥完日即宰,其肥較倍,小豬不可用”。從上述2個配方來分析,貫眾是一味驅蟲藥;黃豆含有脂肪、蛋白質及其他多種營養物質,正好用于育肥。麥芽在配方中的作用,主要是供給蛋白質和作為一種多汁飼料,以提高適口性。同時,由于麥芽含有豐富的維生素,用來喂豬,可以保證消化器官的健康,能夠有效地消化和吸收營養物質。此外麥芽含有豐富的胡蘿卜素,有利于豬的健康發育。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國營農牧場曾經用麥芽作為催情劑和改善精液品質的補加飼料,并被視為“肥豬藥”[1]。實際上,上述的兩種包含有麥芽的配方,相當于現代豬飼養過程中廣泛使用的“營養添加劑”,只不過添加的內容不同而已。由此可知,早在清代,人們在養豬過程中,即已經開始使用了飼料“添加劑”。
[1] 楊詩興.我國古代研究研究家畜飼養問題的方法——直接觀察法和間接推知法[M].中國畜牧史料集.北京:科學出版社.1986:7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