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刊記者 閔 杰
誰“制造”了旱災——迷霧籠罩中的致旱原因
□ 本刊記者 閔 杰
“如果把旱災僅歸結為自然原因引起,這個信息是非常危險的。長江流域是全世界水量最豐富的地方,在這個地方發生全流域的旱災,到底是什么原因?我們一定要給出一個比較好的科學說法,給中央決策提供科學參考。”
6月1日,在世界自然基金會(WWF)組織的長江中下游抗旱救災專家緊急行動洪湖考察座談會上,濕地生態系統專家、復旦大學生物多樣性科學研究所所長陳家寬旗幟鮮明地反對將致旱原因完全歸結為自然災害。
在中國水資源最豐沛的地方發生嚴重大旱,面對如此矛盾的現實,無論如何不是一個簡單結論就能打消公眾的困惑。在長江流域降雨量比往年同期明顯減少的顯性因素背后,全球氣候異常、傳統江湖關系的改變、大型水利工程建設以及各地的用水調度跟大旱有什么關聯?太多的疑惑還懸而未決。“估計要下結論會很困難,但一定要謹慎。”陳家寬表示。

世界自然基金會組織的抗旱救災專家考察團在洪湖考察旱情。圖/趙志偉
天氣異常、降水量比歷史同期明顯減少,是各界對此次長江中下游大旱原因比較一致的看法。
“湖北省的干旱從去年11月份到現在,持續了200多天,降雨量比正常年景減少了五到七成,全省有60多個縣市的降雨量是有氣象記錄以來的最低值。”湖北省防汛抗旱指揮部辦公室防洪調度處調研員江炎生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介紹。
類似的情況在長江全流域也不同程度的存在。中國氣象局國家氣候中心評估,這是長江中下游自1954年有完整氣象觀測記錄以來較為嚴重的旱情,達到極端氣候事件標準。
國家氣候中心研究員周兵此前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分析,造成長江中下游干旱的主要原因是冷暖空氣不匹配,北方冷空氣勢力強大,向南擴張明顯,南方熱帶系統不活躍,水汽輸送條件弱,不利于冷暖氣團在長江中下游地區交匯,難以形成有效降水,干旱明顯。
盡管此次大旱被稱為“六十年一遇”,屬于極端氣候事件,但有越來越多的研究表明,隨著全球氣候變化,導致極端、異常天氣的頻率增加,我國雨量充沛、水資源豐富的南方地區,水的時空分布正在發生著急劇的變化。
武漢區域氣候中心的一項研究表明,以湖北為例,全年降水總量并沒有發生多大變化,但是降水分布呈現短時間、小區域、高強度幾個新趨勢,即將過去全年相對均衡分布的降雨量集中在短時間、局部地區、高強度降下,無雨期也就相應延長,過去的連陰雨天氣減少了,其結果是洪澇與干旱交錯出現頻率加快,這一氣候的新變化讓南方地區越來越頻繁遭遇洪災與干旱交互威脅。
2010年,西南五省市大旱,2000萬人面臨飲水困難、農田絕收;隨后,十多次大范圍、高強度的降雨席卷南方,造成嚴重洪澇災害;洪水才退,曠日持久、覆蓋廣泛的干旱再次讓南方多個省市焦灼。
面對這樣的現實,已經很難讓人們相信,此次大旱僅僅是一次偶發的極端天氣異常事件。
世界自然基金會2008年發布的《長江流域氣候變化脆弱性與適應性研究》報告顯示,在過去幾十年氣候變暖的過程中,尤其是上世紀90年代以來,長江流域洪澇災害發生的頻率正日益加大,極端嚴重的洪災、冰雪災害及干旱事件有增加的趨勢。
研究表明,氣候變暖導致低層空氣明顯變暖,大氣不穩定性增加,極端天氣氣候事件發生的頻率和強度都有所增強,氣象災害的發生更加難以預測。
2011年,長江中下游異常大旱再次敲響了氣候變化的警鐘,而這一切,僅僅是天災嗎?

擔負長江全流域統一管理、規劃和防汛抗旱功能的長江水利委員會在流域管理和執法上存在一定困境。圖/閔杰
大旱期間,媒體關于江西鄱陽湖的一組照片格外吸引眼球。照片上,小島“落星墩”下的湖水已變成無邊的大草原,點綴著成群的牛馬,數百丈外,才是輪船擱淺的湖灘。2011年3月以來,這個正值汛期的中國第一大淡水湖,因干旱湖水面積較往年同期驟減一半以上,湖水退去,留下的湖床長滿了草。
同樣吸引眼球的另一個消息是,為抵消三峽工程影響,江西準備在鄱陽湖湖口建起2800米長的大壩,把湖水攔在自己的地盤里。
據媒體報道,江西方面認為,鄱陽湖流域降水和長江上游來水偏少是造成干旱后果的主因:由于三峽大壩的攔截,長江水位低于鄱陽湖水位,湖水大量外泄。
三峽建壩是為了在枯水期解決發電、灌溉問題,為了保障發電,三峽要留足發電需要的水量,這跟下游湖區希望放水緩解旱情的初衷形成了博弈。
“近年來極端氣候出現幾率猛增,長江流域降水量越來越不正常,而中部地區的工業化又對用水量提出更多要求,這就讓流域不少地區加緊申請筑壩蓄水,各地一哄而上的行為又造成了新的環境變量,使治水決策更難以制定。”長江水利委員會一位專家表示。
類似的情況也發生在長江最大的支流——漢江流域。由于南水北調中線工程將調走漢江中下游四分之一以上的水量,沿岸市縣遂爭相建設攔河樞紐,以緩解對漢江缺水的擔憂。
而面對各地的“搶水”,擔負長江全流域水資源統一管理、流域規劃,防汛抗旱等功能的長江水利委員會卻存在協調機制和管理手段上的軟肋。水利部長江水利委員會防汛抗旱辦公室副巡視員王井泉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表示,流域管理法規的缺位使長江委在面對難題時缺乏有效的行政執法手段。
有評論批評,鄱陽湖建壩是在用“三峽的手段”試圖抵消三峽對鄱陽湖造成的負面影響。而來許多生態領域的專家則擔心,鄱陽湖筑壩會使長江中下游的水問題更加嚴重。
隨著長江流域干支流各地搶水的加劇,今后長江下游壯闊的江面也許會變成一條水溝。“長江全流域都打算修壩,哪一天把長江全部割裂開了,長江將會死掉。”復旦大學生物多樣性科學研究所所長陳家寬對此十分痛心。
近年來,我國南方頻現異常氣候,各地出現酷熱、大旱及暴雨等異常天氣甚至地震時,三峽時常成為矛頭所指。
這一次長江中下游大旱,三峽工程又被推上輿論的風口浪尖。
三峽工程阻斷了暖濕氣流下泄通道、蓄水導致下游湖泊水面縮小、破壞長江流域生態環境……在關于“三峽誘發干旱”的各種微詞和非議中,以上觀點最具代表性。
據不完全統計,三峽大壩修建以后干旱發生頻率呈現加快的跡象,近10年來長江流域更是連續多年出現嚴重的干旱和河道低水位。
不過,是否能就此斷定三峽誘發干旱?三峽對氣候變化的影響到底有多大?目前的研究和分析似乎還很難給出定論,不過接受采訪的眾多專家普遍傾向于一個共識:三峽工程并不完美,但長江中下游大旱不能歸罪于三峽工程。
水利部長江水利委員會防汛抗旱辦公室副巡視員王井泉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表示:“三峽工程壩高只有185米,這個高度不可能對氣候造成這么大的影響,周圍的山體都是兩三千米高。如果說對氣候有影響,也只是對局部的小范圍的,表現在庫區降雨量增加。”
關于三峽庫區與長江流域降水量的關系,長江科學院副院長陳進通過量化計算方法進行了論證。按照他的測算,長江流域4萬多座水庫對長江流域降水的最大貢獻率不到0.045%,即不到千分之0.45。“三峽水庫對于長江流域降水和來水影響是微不足道的,最多僅限于庫區附近,決不會影響大的區域乃至全流域。”
除了氣候變化爭論,三峽大壩蓄水對中下游流量和湖泊調蓄能力的影響成為另一個擔心。
中國地震局地質研究所研究員高建國認為,“三峽工程的運行,打破了湖水原有的吞吐規律:以鄱陽湖為例,每年10月是三峽大壩蓄水期,此時正值江西省枯水季節,鄱陽湖急需江水補充,但結果是,非但得不到補充,反而被長江低水位拉空。”
三峽水庫目前的運行方式是:每年5月水庫開始逐漸騰空庫容;汛期過后,水庫從10月1日至10月31日蓄水至175米,少數年份蓄水過程延續到11月;12月至次年4月,水庫按要求放水發電。
“防洪、發電、航運”一直是三峽工程的三大主要功能,不過,近年頻發的旱災對三峽提出了新的挑戰。王井泉副巡視員向本刊記者介紹,目前的《三峽水庫優化調度方案》已不能滿足現實需要,正在重新修訂,新的方案將賦予三峽工程抗旱功能。通俗來說,即增加對干旱的預警,通過科學調度,合理加大下泄流量支援中下游抗旱。
5月7日,三峽水庫啟動了今年首次緊急抗旱調度。5月25日開始,國家防總又將三峽水庫日均下泄流量加碼至約11600立方米/秒。為支持抗旱,三峽水庫此次補水進程將一直持續到6月10日長江汛期到來之前。
“目前三峽水位是149米,距離汛限水位145米只有不到四米了。超過汛限水位是否還能再放,就只能由中央來進行決策了。”6月3日,王井泉副巡視員對本刊記者表示,按照目前的下泄速度,三峽最多只能再放水至6月10日。
三峽工程主要設計者、中國工程院院士鄭守仁曾公開表示:“不能一遇到極端氣候就怪罪三峽工程,恰恰相反,若沒有三峽工程,長江中下游的干旱程度將會加劇。”
眾多專家學者的澄清并沒有完全打消公眾的疑惑。事實上,圍繞在三峽移民安置、生態保護、地質防害等方面的質疑從當年該工程立項、論證開始一直延續至今。
5月18日,國務院常務會議討論通過《三峽后續工作規劃》,同時指出,三峽工程在發揮巨大綜合效益的同時,在移民安穩致富、生態環境保護、地質災害防治等方面還存在一些亟須解決的問題,對長江中下游航運、灌溉、供水等也產生了一定影響。
國家層面的表態在一定程度上回應了公眾的質疑,但三峽工程之所以造成眾多迷局,成為屢被猜測的對象和民意宣泄的出口,也許正是因為缺乏足夠的信息公開機制和科學理性的對待。
學者葛劍雄指出:“支持和反對三峽工程的人,都有一個同樣的毛病,喜歡將利弊說到極端。這既不利于科學決策,也無益于作出客觀的評價,更無助于消除已經出現的弊病。”
接受采訪的眾多專家普遍傾向于一個共識:三峽工程并不完美,但長江中下游大旱不能歸罪于三峽工程。

因為干旱,洪湖市內的河道已經變成了小水溝,河床裸露。圖/閔杰
□ 編輯 尹麗麗 □ 美編 王 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