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生離死別就是人類一種永遠的痛。在中國古典詩詞中,描寫離情別緒的詩詞占有相當大的比例。離別詩是中國古典詩詞中的一個重要類型,離情別緒更是古代文人騷客詠嘆的永恒主題。這些離情別緒詩猶如脈脈月光,不受時空的限制而撒向千秋萬代,撫慰著人們的心靈,成為人們永恒的精神伴侶。
送元二使安西
王 維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詩人與友人分別在即,離愁滿杯,有意把“朝雨浥輕塵”同“青青柳色新”作為環境的烘托,似乎是故意淡化離別所帶來的愁緒。詩人特意突出“柳色新”這一送別的典型意象。本來“朝雨浥輕塵”和“青青柳色新”是清新悅目之景,卻因為“西出陽關無故人”而更襯托出悲涼的氛圍。所以前面所說的“淡化”反而更顯得沉重。“勸君更盡一杯酒”,不僅蘊含著詩人殷重的憂慮,也蘊含對“故人”的誠摯期盼與良好祝愿。詩人借寫離愁別緒而勸慰親友是一種對離別傷痛的深情撫摸。
我們再來看看古典詩詞中戀人之間的依依惜別。
雨霖鈴 (柳永)
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柳永以冷落秋景為襯托,淋漓渲染了惜別的場景,進而推測別后銘心刻骨的思念。層層鋪敘,情景交融,委婉多致。人將別、日已晚、雨乍停、蟬聲切。惜別的長亭,凄涼的深秋。壯士分別尚且悲傷,更何況這對一別可能成永訣的戀人呢?“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則承上啟下,筆隨意轉,有如浩瀚長江,一瀉千里。千里煙波,楚天空闊,設想到別后的道路遙遠而漫長,就此一別,人各東西,對情人的思念有如楚地沉沉煙波,伴隨伊人左右。
荷葉杯(韋莊)
記得那年花下,深夜,初識謝娘時。水堂西面畫簾垂,攜手暗相期。
惆悵曉鶯殘月,相別,從此隔音塵。如今俱是異鄉人,相見更無因。
詞的上半闕追憶前歡,在一個深夜的花下與“謝娘”初識,水堂四面,畫簾低垂,彼此傾述衷懷,相期永好,寫得環境優美,情致纏綿。詞中雖然并未對“謝娘”本人作任何描述,但是在敘寫相聚的環境和相處的情誼中,已經襯托出“謝娘”是一位明麗多情的女子。這是韋莊詞藝高妙之處。下半闕寫別后相念,在一個“曉鶯殘月”的清晨彼此相別了。離別亦人生之常,本來可以希望重會的,哪知道從此天各一方,許多年中,聲問渺然,打聽不出對方的下落,而當初相聚的歡情在心中更留有深刻的印象,使人追念,益增凄感。這種情事,在人生中也是常有的,但是韋莊能感之而又能寫之,感受既深,寫得又好,故特別凄愴動人。
生別離,還有重逢的可能,人世間最大的悲傷莫過于死別……
江城子(蘇軾)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聲聲慢(李清照)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這兩首詞分別是蘇軾和李清照晚年的作品,一個是悼妻,一個在傷夫。都是悼亡之作中的千古絕唱。患難夫妻一方的棄世,只留下另一半孤獨在世,獨自一人品味寂寞、孤獨、凄涼,其難以抑制的綿綿思緒,無盡的哀思,揮之不去,糾纏余生。蘇軾和李清照的詞,正是表現了生命中這種無法挽回的巨大傷痛,才如此震撼人心,催人淚下。不堪“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這是作者深切的感悟,是一種直抵心靈的感受和直覺。這也是打動讀者的關鍵所在。“一字一淚,都是咬著牙根咽下”,真切地傳達了詞人內心的憂郁和沉痛。同是悼亡的《沈園兩首》也讓人感慨萬千。
沈園(陸游)
(一)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舊池臺。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二)
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飛綿,
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
愛情詩固然感人,但最讓讀者回腸蕩氣的愛情詩詞卻是那些抒寫不幸的愛情篇章,《沈園》是陸游在七十五歲時為悼亡前妻唐婉所作。當時唐婉已去世四十年,是詩人在兩人最后見面的沈園,睹景懷人的追思之作。試想一位已界遲暮之年的老人,重游故地追尋舊夢,然而時移境遷,芳蹤杳然,其心上人早在四十年前就已夢斷香消。但詩人在四十年后,還對著遺蹤痛心不已,這是多么感人的深哀巨痛!人生之悲莫過于此。
在眾多離別詩詞中,李煜的別詞也讓人輾轉反側,難以平靜。
浪淘沙(李煜)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此詞采用倒敘手法,簾外雨,五更寒,是夢后事;忘卻身份,一晌貪歡,是夢中事。潺潺春雨和陣陣春寒,驚醒殘夢,使抒情主人公回到了真實人生的凄涼景況中來。夢中夢后,實際上是今昔之比。此詞則婉轉曲折,詞中的自然環境和身心感受,更多象征性,也更有典型性。
李煜詞的抒情特色,就是善于從生活實感出發,抒寫自己人生經歷中的真切感受,這對抒情詩來說,原是不假外求的。因此他的詞無論傷春傷別,還是心懷故國,都寫得哀感動人。同時,李煜又善于把自己的實際感受,同高度的藝術概括力結合起來。身為亡國之君的李煜,在詞中很少作帝王家語,倒是以近乎普通人的身份,訴說自己的不幸和哀苦。這些詞就具有了可與人們感情上相互溝通、喚起共鳴的因素。即以“別時容易見時難”而言,便是人們在生活中通常會經歷到的一種人生體驗。與其說它是帝王之傷別,毋寧說它概括了離別中人們的普遍遭遇、普遍情感,因而讓人難以忘懷。
離別詩中,還有一種表現豁達開朗的詩詞,此類詩非李白莫屬。
送友人(李白)
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
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這是一首充滿詩情畫意的送別詩,詩人與友人策馬辭行,情意綿綿,動人肺腑。在詩人眼中,青翠的山嶺,清澈的流水,火紅的落日,潔白的浮云,不僅相互映襯,色彩璀璨,更是點染作者送別友人時寄托深情的物象。“孤蓬”、“馬鳴”也別具一種形單影只和蒼涼悠遠的情景和意境。但李白詩中沒有過多的纏綿,詩人心胸和視野依然寬闊雄渾。自然美與人情美交織在一起,寫得有聲有色,氣韻生動。詩的節奏明快,感情真摯熱誠而又豁達樂觀,毫無纏綿悱惻的哀傷情調,這在離別詩中獨樹一幟。
偉大詩人屈原說過:“悲莫悲兮生別離”,南朝梁代著名文學家江淹也慨嘆:“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作為中國古代詩詞中的一個重要類型,離別詩中出現的一幅幅生動的場景,一首首如泣如訴的優美詩篇,不僅讓人潸然淚下,更是震撼人心,千百年來讓人難以忘懷!
參考文獻:
[1]葉櫓.離愁別緒:永遠的傷與痛[J].《名作欣賞》,2005年10期.
[2]唐詩宋詞鑒賞辭典[M].上海辭書出版社.
[3]中國古代文學史[M].人民文學出版社.
(作者單位:青海警官職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