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賄“才”80余萬,副市長該不該被容忍

從公眾心理的角度觀察，對貪官的容忍度為什么會呈現唯“數額大小”論的現象？理論上的“零度容忍”與實際反腐輿論上的網開一面之間到底存在什么樣的因素？劉建國案件恰恰為我們提供了這樣一個樣本

2010年11月26日，受賄80余萬元的安徽省蕪湖市人大常委會原副主任劉建國被該省滁州市中級法院一審判處有期徒刑十一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5萬元，同時沒收其受賄犯罪所得贓款人民幣71萬余元、美元1.53萬元上繳國庫。一審宣判后，劉建國不服提出上訴。

劉建國受賄案是2010年安徽省檢察機關查處的廳級干部要案之一，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與以往有些不同的是，雖然官至副廳級，但劉建國從被立案、起訴到審理，安徽當地的輿情總體上波瀾不驚，似乎并不怎么關注。倒是隨著其案情的公布，議論聲音卻逐漸多了起來，尤其以其所任職的蕪湖本地為甚。

這些“聲音”主要認為，當過地級市的公安局長、副市長，在前后十年的時間里受賄只有80多萬元，與那些動輒幾百萬、上千萬的貪官相比，還算是個“清官”、“廉官”。也有“聲音”認為，十年才撈個80多萬，太虧了，不值得，不如多撈點，反正不會掉腦袋。

小貪是“清官”，大貪才是貪，這種給予貪官以最大限度的容忍和同情，的確是當下中國的反腐倡廉建設面臨的眾多挑戰之一。從公眾心理的角度觀察，對小貪小腐為什么會給一條出路？對貪官的容忍度為什么會呈現唯“數額大小”論的現象？理論上的“零度容忍”與實際反腐輿論上的網開一面之間到底存在什么樣的因素？不從貪官為什么貪的實質上廓清上述這些命題，就不足以形成“老鼠過街，人人喊打”和與腐敗分子“水火不容”的輿論氛圍。劉建國案件恰恰為我們提供了這樣一個樣本。

記者了解了劉建國受賄的諸多細節后發現，所謂的“大官小貪”，其對國家公職人員職務廉潔性的侵蝕、權錢交易的性質、社會危害后果以及作案手段的惡劣程度，與其他“大貪”、“巨貪”相比并無質的區別，并且因劉建國置身高位，其所作所為對于社會公眾之于公平正義及清正廉潔的信心指數更具殺傷力。

樂于“關注”城建事務

今年58歲的劉建國26歲就當上副處級干部，34歲成為蕪湖市公安局局長，且一干就是13年。1999年8月，劉建國轉任蕪湖市副市長，直至2008年1月任蕪湖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在任副市長期間，劉建國先后分管城市建設和管理、房地產開發、規劃、人防、公安等方面工作，還聯系部隊等單位。據一審法院判決認定，劉建國受賄的事實主要發生在這期間，且跟其所分管的工作有著緊密的關系。

2000年，蕪湖市政府決定在該市中心廣場建設雕塑工程，并通過招投標，決定由北京一家文化藝術研究所承攬。張東明（化名）是北京一家文化公司的總經理，在時任副市長的劉建國的幫助下，北京這家文化藝術研究所于同年9月委托張東明負責處理蕪湖市城市雕塑有關事務。2002年初，蕪湖市中心廣場建設雕塑工程完工。

為感謝劉建國的幫助和支持，2002年9月，張東明出資人民幣1.5萬元，安排劉建國的妻子凌紅燕（化名）到歐洲旅游。2004年5月的一天，劉建國在北京參加全國市長研究班學習，張東明到其住的賓館，送給劉人民幣1萬元。2005年10月的一天，劉建國在北京參加有關會議期間，張東明又到其住的賓館房間內，送給劉建國美金1萬元。

作為分管城建、城市規劃、房地產開發的副市長，劉建國手中的實權當然極具誘惑力，因此一些開發商無不以金錢開道，請其幫忙。

張安（化名）是原蕪湖市房地產開發公司的總經理。2000年，他在開發該市新安小區時，因拆遷補償不到位，拆遷不下去，便通過他人找到副市長劉建國，請劉給予協調。劉建國當即吩咐該市房管局有關負責人，不能因拆遷補償問題影響到企業的施工進度，應抓緊時間把事情處理好。這位負責人領命后，盡力協助張安的公司開展工作，問題很快得以解決。幾天后，為了感謝劉建國在解決新安小區拆遷問題上的幫助，張安到劉建國的辦公室送給劉3000元購物卡。

2001年下半年，蕪湖市房管系統國有企業、事業單位實行產權制度改革，原蕪湖市房地產開發公司作為該市房管系統所屬的國有企業，改制后更名為蕪湖巨龍房地產開發公司。為了在企業改制后能夠繼續擔任企業負責人，張安先后三次送給劉建國7000元，并且因此得償所愿。此后，為了能繼續得到劉建國的幫助和支持，張安在2002年和2003年的幾個節日里，分九次共送給劉建國人民幣2．7萬元。

張劉之間送錢收錢的把戲仍在繼續。2004年4月和6日，巨龍房地產開發公司先后兩次向該市土地局等部門提交報告，請求盡快批準巨龍城市花園項目用地手續。同年7月5日，劉建國在巨龍房地產開發公司呈送給該市土地局、房管局的關于巨龍城市花園用地情況再報告上簽署“建議土地局盡快提請研究，以利企業項目開工”的意見。劉建國之所以愿意簽批這一報告，是因為在此之前，張某已專門為此事向劉建國“打點”了8000元。

而蕪湖錦天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董事長楊榮（化名）為了其開發的“天和苑”項目盡快辦理到建設工程規劃許可證，同時也為了給自己所購買的高級轎車申領到一個極有特色的車牌照，先后找劉建國幫忙，并在事成之后，送給劉建國人民幣3萬元。

自住房被“強賣”出去了

從一審法院對劉建國受賄事實的認定可以看出，其權力延伸到哪里，哪里就留下腐敗的痕跡。人防工程是城市建設中的重要一環，但在劉建國那里，只要收了人家的錢，本不該減免的費用可以減免，本應嚴令執行的標準也可網開一面。

2001年6月，安徽金鼎集團公司籌建開發金鼎廣場項目，需要交納人防配套費71萬元左右。為了少交些錢，該集團公司董事長丁德（化名）找到分管人防工作的副市長劉建國請其出面幫忙協調。劉建國答應了，并讓丁某以公司的名義給市政府打報告。不久，劉建國在金鼎集團公司遞上來的報告上簽署“情況屬實，請人防辦提出意見報研。”同年7月，有關方面按照劉的批示，最后僅收取該公司人防配套費20萬元。

幫了這么大的忙，劉建國自然不想白忙活。2001年下半年的一天，劉建國提議將其在蕪湖市殷家山小區的一套住房及室內家用電器等物品以人民幣40萬元的價格轉讓給丁德。原來，這套房子面積為126平方米，是蕪湖市政府于1998年分給劉建國的。經過裝修，2001年暑假期間，劉建國在此房試住時暈倒，便認為問題出在房屋上，才決定將此房賣掉。

而丁德雖然明知該房屋當時市值在20萬元左右，且自己并不需要住房，考慮到其在蕪湖發展需要得到劉建國的關照，更何況公司在減免人防配套費上得到了劉建國的幫助，便同意購買此房并支付給劉建國人民幣40萬元，但雙方未辦理房屋過戶手續。到了2003年，丁德將此房以人民幣28萬元的價格出售給了他人，加上該房屋的裝修及其他物品的價值，劉建國從中獲得差價款人民幣11萬多元。

雖然在買房子問題上回報了劉建國，但丁德深知，他需要繼續得到劉建國的關照。所以在此后的2003年至2006年間，他以春節拜年的名義四次送給劉建國購物卡1.2萬元（每次均是3000元），還利用出國的機會，送給劉建國在國外留學的女兒5000美元。2007年春節期間的一天晚上，劉建國一家三口到金鼎大廈丁德的辦公室閑聊。臨離開前，丁德以資助劉的女兒在國外留學費用的名義，單獨將一手提袋裝裹的20萬元人民幣送給了劉的女兒。后來，劉建國將這筆20萬元兌換成美元讓女兒帶走，作為女兒在國外學習的費用。這樣，劉建國僅收受丁德的賄賂就近人民幣33萬元、美金5000元。

從人防工程中得益的不止丁德一個人。安徽浩成置業有限公司董事長章旺（化名）也沒少“麻煩”劉建國。

2002年上半年，安徽浩成置業有限公司開發的勞動新村項目，影響人防工程下水道的正常使用，蕪湖市人防辦責令停工整改。章旺找劉建國幫忙，劉建國隨即電話指示有關方面，如果安徽浩成置業有限公司的施工對人防工程影響不大，整改后可以恢復施工。勞動新村項目為此得以很快恢復施工。為表示感謝同時希望繼續得到關照，章旺從2002年中秋節前開始到2007年中秋節前，利用重要節假日分11次共送給劉建國人民幣3.7萬元。

事實上，安徽浩成置業有限公司系由蕪湖市第二房地產經營開發公司改制而來。而早在2001年該公司改制時，章旺就已經與分管城建工作的劉建國建立起了“深厚情誼”。2001年春節前的一天，時任蕪湖市第二房地產經營開發公司總經理的章旺，為了公司在改制中能得到劉的支持，到劉建國的辦公室送給其人民幣5000元。而改制完成后，章旺任董事長，并在2002年春節前的一天再次到劉建國辦公室，送給劉人民幣5000元。

2003年4月，劉建國的妻子凌紅燕在安徽省馬鞍山市當涂縣與他人合伙開辦新苑養殖、種植有限公司，因建圍墻和值班室的資金緊張，在劉建國同意并打電話給章旺的情況下，凌紅燕與章旺取得聯系，章旺讓凌拿購磚發票到安徽浩成置業有限公司報銷。幾天后，凌紅燕讓另一合伙人虛開了一張人民幣1．7萬元的購磚發票到章旺的公司報銷，得款1.7萬元全部用于凌紅燕公司建設。

“豪取” 拆遷補償費

在一審法院認定劉建國的八起受賄事實中，有一起是劉建國主動索取賄賂。他索取的不是別的，而是本不應給予他的拆遷補償費。

1993年初，經時任蕪湖市公安局局長的劉建國申請，有關機關批準同意，劉建國暫時借住在蕪湖市消防支隊大院新6樓401室。2006年初，蕪湖市拆遷辦公室張貼拆遷公告，明確該消防支隊大院里的5棟宿舍進行拆遷，其中就包括劉建國夫婦所借住的住房。同年6月，劉建國夫婦搬離該消防支隊的住房。在整個借住期間，劉建國從未交過房租和水電費。

根據該消防支隊制定的拆遷處理辦法，此次拆遷補償對象為現役和轉業軍人。該消防支隊同時還對居住在其大院內的拆遷對象、標準和范圍等進行了公示，劉建國夫婦根本不在公示名單之列。雖然劉建國明知自己不屬于拆遷補償對象，但卻與妻子凌紅燕多次向消防支隊施加壓力，要求給予拆遷補償。

該消防支隊感到進退兩難：給補償費則違反有關規定，不給補償費又擔心已經升任分管城建、消防副市長的劉建國今后會在工作上不予支持，最終只好勉強同意并約定在拆遷補償工作的最后階段再給付。2009年7月，劉建國用其妻子凌紅燕的名字從該消防支隊領取補償款人民幣13萬多元。

借住的房子要拆遷了，借住人還去索要拆遷補償費，這事兒怎么說都會讓一般人覺得特別不可思議。不僅如此，劉建國的“小算盤”還打到了他的同學身上。

蕪湖某醫院骨科主治醫生孫江巖（化名）是劉建國的初中同學，常去劉建國家給他做推拿按摩。孫江巖想將在外地工作的兒子調回到蕪湖，恰好擬調往的單位也是劉建國工作聯系對象，于是先后兩次共送給劉建國的人民幣1.5萬元，請其幫忙。對于老同學的請托，劉建國沒有拒絕，當然錢也是“很忍心”地收下了。有副市長出面幫助協調，這事自然比較好辦，2006年1月，孫江巖的兒子順利調回蕪湖。為了感謝劉建國并希望繼續關照其兒子，孫江巖此后又分三次共送給劉人民幣2萬元，劉建國再次心安理得地予以收下。

對于自己下屬的進步，劉建國也很關心，當然這種關心一旦建立在金錢基礎上，就變成了一種交易。

鐘清（化名）原來是蕪湖市重點工程建設辦公室主任，為了個人在仕途和工作上得到分管副市長以及后來改任蕪湖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劉建國的關心、支持，其從2002年中秋節至2009年中秋節期間，利用節日拜望等名義，先后23次共送給劉建國人民幣1.2萬元、購物卡3.8萬元。此外，鐘清還利用一次隨同劉建國出國考察的機會，送給劉300美元。滿足了劉建國的“小算盤”后，鐘清自己的愿望也順利實現了。他在前后七年時間里，職務得以多次變動，從重點工程建設辦公室主任的位置相繼擢升或調整為市建委副主任、市建設投資有限公司副總經理、市重點工程建設管理局副局長。

手記：貪官為何不能“被容忍”

從企業改制、項目建設、土地出讓到職務安排、工作調動，劉建國在前后十年的時間里，其職權之所及，幾乎實現了受賄“全覆蓋”。所收受的人民幣65萬余元、購物卡5.3萬余元及美元1.53萬元，雖然不算太瘋狂，但每個重要節假日也都不乏送錢人；雖然每次大多是小額進帳，但年積月累也“收入”不菲；雖然有的是其正常職務行為，但不給錢不辦事、給了錢亂辦事的腐敗性質卻沒有改變。

剝去所謂“數額不大”的外衣，對劉建國這樣的所謂“小貪”該不該零度容忍？答案已經不言自明。

然而，一部分社會公眾中客觀存在的小貪是“清官”、大貪才是貪的思想認識仍然值得我們深刻反思。

到底該怎樣對待大小貪官，這不僅僅是一個態度問題，更是一個原則問題、立場問題。一些人之所以對“小貪”抱之以同情和容忍，原因在于對貪官的本性認識不足，對其腐敗的本質認識不清，特別是對其造成的危害性，帶來的危險性認識不到位。

因此對待腐敗，必須營造一種“零容忍”的氛圍。在這種氛圍下，公眾能夠普遍而自覺地認識到，無論貪污受賄多少，無論有什么樣的原因，只要是貪污受賄了，就要嚴肅追究，就決不會被容忍。■

責任編輯：張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