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潘漢年案的那個年代,審判難以真正獨立,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潘漢年冤案的發生,難以避免”
“潘漢年案平反昭雪后,紀念他在我黨情報戰線上作出杰出貢獻的文章和影視作品不少,而對建國后造成潘漢年冤案的原因,卻鮮有涉及?!?/p>
作為當年審判潘漢年案的合議庭審判員,最高人民法院資深法官彭樹華從工作崗位退下來后,當年這一大冤案使他常??M繞于心,不能釋懷。強烈的責任感,促使他將有關潘漢年案審判前后的情況,盡他所知追憶記錄了下來——2010年8月,彭樹華出版了《潘漢年案審判前后》一書。
2010年11月21日,本刊記者在北京見到了這位86歲高齡的老人,他依舊記憶超強,敘述清晰,向記者道起了當年審判潘漢年案前后的一些人和事。
秦城閱卷
1925年出生的彭樹華是廣西陸川人,1955年擔任最高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庭助理審判員。
1962年6月,彭樹華的母親被確診為癌癥晚期,老人家決意回老家廣西,再看看她想念的親朋故友。
在老家陪母親住了不到一個星期,彭樹華接到單位通知有重要工作,便拜別母親后匆匆回京,這一別成了母子的永訣。
回京后,彭樹華被時任的刑一庭庭長曾漢周(1966年被任命為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長)告知,中央決定要對潘漢年案進行審判,黨組決定由曾漢周、丁汾(時任最高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庭審判組組長)、彭樹華三人組成合議庭,負責案件的審判工作。
“潘漢年案是新中國成立以來的第一個要案,是黨中央、毛主席親自過問的案件,它涉及到黨和國家許多重要機密,非同一般;其次,潘漢年是一名擔任過重要職務、作出過特殊貢獻的高級干部,上海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這幾個特殊性決定了案件的復雜性和難度?!被貞洰斈晔苊鼤r,彭樹華稱“當時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
按照分工,彭樹華和丁汾將住在秦城監獄審閱卷宗,曾漢周每周六趕往秦城,三人碰頭,共同研究案件重要問題,順便接彭樹華和丁汾回城過周末。
經過一個多月日以繼夜的工作,凡是能看到的卷宗,彭樹華和丁汾都進行了細致審閱,閱卷工作暫告一段落。
八大質疑
1955年4月至1963年1月,潘漢年因為“反革命”罪被分別羈押于公安部直屬的功德林監獄和秦城監獄接受審查。1955年4月3日,公安部向最高人民檢察院請求批捕潘漢年,最高人民檢察院后作出批準逮捕潘漢年的決定。
在秦城,彭樹華和丁汾并不能與潘漢年直接見面,只能閱卷。
公安部預審認定潘漢年的罪名主要有三條:一是1936年投降國民黨;二是抗日戰爭期間投靠日本特務機關和秘密會見汪精衛;三是上海解放后掩護大批特務反革命分子并向臺灣提供情報,引發上海“二六大轟炸”。
“我和丁汾反復研究后,覺得公安機關對潘漢年犯罪事實的認定,有許多問題是站不住腳的?!迸順淙A老人邊介紹邊拿出一堆泛黃的舊紙,紙張上是當年他劃寫的對潘漢年案的若干質疑。
如質疑一:
1936年4月,潘漢年奉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指示,從莫斯科回國向中共中央報告關于國共談判聯合抗日的意見。潘漢年到達香港后,寫信給國民黨中委陳果夫要求會見,隨后由國民黨另一中委陳立夫指派國民黨組織部部長張沖到香港和潘漢年見面,潘漢年向張沖介紹了自己的個人簡歷。
潘漢年在香港與國民黨中委陳果夫要求會見的同時,通過胡愈之跟上海地下黨負責人馮雪峰接上了頭,馮雪峰請示中央是否讓潘漢年去陜北,中央指示潘漢年即去陜北。潘漢年得到中央指示后,即從香港到上海,通過中共聯絡站的關系去了陜北,向中央報告了共產國際關于國共合作的意見,和自己與國民黨取得聯系的情況。不久潘漢年即被中央派回上海工作,并帶上中共中央致國民黨的信,作為代表與國民黨談判。
潘漢年屢次在交代這段歷史時,都說他是奉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的指示回國的。潘漢年是否在國共談判中投降國民黨?
“我記得當時查遍了整個卷宗,看到的都是一些似是而非的材料,找不出確鑿的證據證明他確已投降。相反,對潘漢年一些有利的證據,在當時沒被采信。”彭樹華回憶說,“如果潘漢年投降國民黨的事實不能認定,那么他受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的指派回國,與國民黨取得聯系,后以中共代表的身份同陳立夫、張沖等保持接觸,在國共談判中,談及我黨我軍的一些情況,是完全正常的,可以理解。”
質疑二:
1940年,潘漢年在上海會見日本駐上海副總領事巖井英一,為其寫了搜集情報的計劃,領了特務通行證。這些都是事實,但潘漢年一再說明這樣做是為了取得巖井英一的信任,以利于執行情報工作的任務。
“如果以此認定潘漢年投靠日本特務機關,為什么打入巖井公館的我方人員和電臺沒有受到任何危害?1943年潘漢年同巖井切斷關系后,還有我方人員留在巖井公館繼續開展工作,直到日本投降,都沒有出問題,這又如何解釋?”在彭樹華拿出的手寫紙上,記者看到了這樣的“質疑”。
質疑三:
1943年,潘漢年奉華中局之命,從淮南根據地去敵區找李士群(汪偽特務頭子、國民黨江蘇省省長)了解敵偽清鄉部署的相關情報。在沒有任何征兆情況下,潘漢年突然被李士群安排與汪精衛會見,事前來不及向中央請示,事后也未向中央報告,直到1955年4月才交代。
潘漢年承認這是嚴重的錯誤,而不承認與汪精衛有任何政治上的勾結。公安部門卻據此認定“潘漢年與汪偽勾結”,“賣國求榮”。
“潘漢年在執行任務的情況下,突然被安排與汪精衛會見,這不是他事前所能預見的。他事后沒有向中央報告,無疑是嚴重的錯誤,但說賣國求榮有事實依據嗎?他賣的什么國?求的什么榮?”彭樹華回憶說,當時公安部門把違紀問題當做犯罪來認定,“十分牽強”。
……
又如質疑六:
上海解放初期,逃到臺灣的國民黨對上海市進行了多次轟炸。其中最厲害的一次是1950年2月6日的大轟炸,把上海電力公司炸了,使上海水電動力設備遭受嚴重破壞。預審認為,這是潘漢年掌握的逆用電臺向臺灣提供重要機密情報引起的。
值得說明的是,潘漢年在解放初期掌握使用著逆用電臺(所謂逆用電臺,是指中共破獲敵人電臺后,保留敵人使用的番號、呼號、人員、密碼,繼續與敵方保持聯系,以接收敵人的情報,為中共所用,并將中共編造的假情報送到敵人手中,以迷惑敵人的一種反情報戰)。其臺長蔡秉賢1941年加入共產黨,長期打入國民黨中統特務組織,解放后奉命潛伏下來。
有關部門認為,正是因為蔡秉賢用逆用電臺給臺灣國民黨提供相關情報,造成了上海電力公司被炸事件。而據蔡秉賢交代,他給臺灣提供的情報都是公開的,從報紙上抄拾編寫的,沒有泄露任何機密。蔡始終否認給臺灣提供過具體轟炸目標,他說因為他提供臺灣的情報,都是報紙上的公開報道,所以沒有經過潘漢年審查便自行發出了。
“對此,潘漢年有無責任?應該負什么責任?解放初期的上海工業布局,國民黨是一清二楚的,像上海電力公司這么重要的工業單位,國民黨在上海統治了幾十年,難道撤退到臺灣才半年就不知道了?說‘二六大轟炸’跟潘漢年提供情報有關,不可思議?!被貞洰斈陮忛喤藵h年案諸多疑點,彭樹華依然歷歷在目。
彭樹華告訴記者,當年他和丁汾經過詳細研究案情,共列出了潘漢年案的八大質疑。
而另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是,從莫斯科回國后,潘漢年親自掌握和使用電臺同中共中央頻繁來往電報,無論是國民黨還是日本特務系統,始終未能破譯中共的絕密電碼。
“如果他是內奸,不給敵人提供有關情報,他也不可能長期安全地使用這些電臺。特別是解放前期,潘漢年在香港執行中央任務,多次成功安排沈鈞儒、李濟深等大批民主人士到解放區,還策動‘兩航’公司人員,帶著12架飛機起義。在情報這個沒有硝煙的戰場,我方一次又一次的勝利,對敵人都是沉重的打擊,這樣的‘內奸’能為敵人所容,是難以理解的?!迸順淙A回顧說。
曾漢周將丁汾和彭樹華閱卷的情況,向最高人民法院時任副院長的吳德峰進行了匯報,吳德峰說盡可能安排黨組聽一次匯報,并同意暫時撤出秦城。
“我們對潘漢年案有不同的看法,但中央已經定了案,連判什么刑都定了調子,‘不判死刑’。對案件的事實問題,要不要提出我們的看法,怎么提出我們的看法,得好好研究一下?!睆那爻腔厥欣锏穆飞?,丁汾顧慮重重,她和彭樹華交流了自己的想法。
“中央定案”
從秦城回機關后第三天,彭樹華和丁汾接到通知:“院黨組不聽匯報了,改由向吳德峰副院長一人匯報?!?/p>
丁汾和彭樹華很是納悶,找到了時任最高人民法院辦公廳主任的王德茂。一見面,王德茂未問來意便說:“原先黨組想安排聽你們的匯報,現在不聽了,你們是不是有什么意見?”
丁汾說:“不敢說有什么意見,只是有點不理解。潘漢年案這么重大,案情又那么復雜,黨組不聽匯報,不知出于何種考慮。“
王德茂回答說:“潘漢年案是中央有關部門和公安部經過六七年的調查取證,偵查預審,不知做了多少工作,最后才定的案。中央認定潘漢年是內奸、反革命,決定要對他起訴判刑。你們想想,院黨組聽不聽你們匯報,有什么關系。再說,潘漢年案涉及黨和國家許多重大機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中央委托吳德峰副院長全權處理這個案子,別人有必要摻和進去嗎?”
向吳德峰的匯報如期進行,吳德峰很細心,匯報時連秘書都未讓旁聽,并安慰丁汾、彭樹華:“怎么想就怎么說,這里沒有人記錄,不會有人抓辮子、打棍子?!?/p>
丁汾一口氣談了一個多小時,從何時到秦城閱卷,到理清預審的指控,再到審閱卷宗發現的問題和質疑,都作了詳細的匯報。吳德峰聽得很仔細,中間沒有插話,也沒有提問。
丁汾匯報完后,彭樹華補充說:“丁汾匯報的情況,是我們反復研究過的共同意見。全案認定的犯罪事實還存在很多疑點,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潘漢年會見汪精衛,事先沒請示,事后不報告,但這是違紀問題,還是犯罪問題,尚值得研究?!?/p>
吳德峰接過話,“潘漢年的問題就在會見汪精衛,一直瞞著黨中央、毛主席。這個問題誰也不敢替他擔責任。潘漢年會見汪精衛的事,當時國民黨重慶政府進行反宣傳,毛主席親自簽署電文辟謠。試想過了十幾年,潘漢年才交代這件事,即使他辯解的都是事實,但這種嚴重違紀的事件,是做秘密工作不能允許的?!?/p>
吳德峰也曾經從事過秘密工作,聯想到潘漢年的問題,他談得很深:“像潘漢年長期在敵占區工作,他的社會關系、工作環境必然是復雜的。為了打入敵人內部開展活動,常常得使用革命的兩面手段,因此一旦領導不信任,就很容易受到冤枉。有人說做秘密工作的人,一只腳在監獄里頭,一只腳在監獄外頭。對潘漢年案的其他問題,我不想說什么,中央既然對他的問題定了案,我們只有認真對待中央的決定,做好審判工作。”
吳德峰最后說:“如果謝老同意聽你們的匯報,你們可以簡單向他匯報下案情,要是他說不聽,也就算了。謝老年事已高,如果聽匯報,你們說的時間不要太長了。”
謝覺哉,德高望重,人稱“謝老”,1959年由第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選舉為最高人民法院院長。
曾漢周說謝老年事已高,要丁汾和彭樹華盡量談得簡明扼要,多留點時間聽聽謝老的指示。
向謝覺哉匯報的時間很短,大約四十分鐘就匯報完了。在這段時間里,謝覺哉全神貫注地靜靜聽著,一言不發,“當時看得出謝老的心情是沉重的?!迸順淙A回憶說。
謝覺哉慢慢站起身,在房間踱了一小會兒步,回到座位后神情趨于平靜,而又帶著幾分嚴肅,“你們辛苦了。你們對案卷材料看得很仔細,提出了你們的看法,很好。不過你們提出的問題,最高法是搞不清楚的。德峰同志和你們說了吧,潘漢年案是中央交辦的案子,我們只是辦理法律手續?!?/p>
“潘漢年案很復雜,涉及中央許多重大機密,直接領導潘漢年工作的是周總理和康生,許多事情毛主席也是知道的。對潘漢年案的處理,是黨中央決定的,毛主席早有指示不判死刑。人不死,就好辦了。是非功過,總有一天會弄清白的。”
謝覺哉一再說,潘漢年案是中央交辦的,最高人民法院只辦理法律手續,不負責案件事實審查。
特殊審判
1963年1月6日,經中央批準,潘漢年案開庭。法庭臨時設在東交民巷三十七號三樓,這是一個約二百平方米的大禮堂。
彭樹華依然記得,潘漢年這天穿著很整潔,一身銀灰色的中山裝,頭發梳理得很整齊,雖然受了七八年囹圄之苦,仍不失高級領導干部的風度。
最高人民檢察院指派檢察員王尚三到庭支持公訴。據最高人民檢察院指控:被告人潘漢年1936年叛變革命,投降國民黨,暗藏在中國共產黨內從事內奸活動;抗日戰爭期間,被告人秘密投靠日本特務機關,當了日本特務,并與大漢奸汪精衛進行勾結;在上海解放后,被告人掩護大批中統潛伏特務和反革命分子,并向臺灣敵人提供情報等。
起訴書宣讀完畢后,即進入法庭調查程序。
在法庭上,潘漢年回答問題態度從容,有條不紊,而且記憶力極強,對一些人和事及時間都記得清清楚楚。
潘漢年在庭審中承認,1943年會見汪精衛,事前來不及請示,事后覺得問題嚴重也沒有及時向中央匯報,違法了紀律,犯了錯誤。除了會見汪精衛,其他的問題,潘漢年都有合理的解釋。
審訊按照計劃順利進行,雖然潘漢年都進行了合理的解釋,但對起訴書中指控的犯罪,潘漢年都供認不諱。
最后審判長曾漢周宣布:“現在閉庭。本案審理完畢,另行宣判?!?/p>
判決書的起草幾易其稿,主要問題不是在認定罪行上,而是在一些關鍵詞句的使用上。彭樹華告訴記者,判決書是中央定好了的,“這是一份違心的判決”。
如認定潘漢年的第一條罪,判決書最后定稿為:“被告人從1936年起叛變革命……”初稿寫的是:“被告人1936年叛變革命……”彭樹華闡述個中原因,后來加了“從”字和“起”字,罪行的連續性和嚴重性就變得大不一樣了。
再如判決書認定的第二條罪:“抗日戰爭期間,被告人又背叛祖國,秘密投靠了日本特務機關,當了日本特務……”初稿寫的是:“抗日戰爭期間,秘密投靠了日本特務機關,當了日本特務……“定稿時加了一句“又背叛祖國”,這樣同第一條罪聯系起來看,罪行就更加嚴重了。
判決書定稿后報中央審批,中央的主要領導人也都畫了圈。
據彭樹華回憶,周總理在報批的判決書上,從頭到尾,對每一句話都用筆加了一個“、”號。“從總理下筆的凝重,可以看出,總理當時的心情是沉重的,這哪是什么符號,簡直是在滴血。”彭樹華回憶說。
根據潘漢年坦白認罪和表現悔悟的情況,判決書送達后,潘漢年隨即被裁定假釋。
1963年1月13日,潘漢年被釋放出獄。假釋后,他和夫人董慧被安置在北京郊區的一個農場。
在農場的日子里,潘漢年曾提出希望能到香港繼續為黨工作。他說解放前自己在香港工作多年,那里有他過去的一些關系,開展工作有一定的有利條件,“如蒙允許,將不遺余力,報效黨和國家?!?/p>
潘漢年期待著,但遲遲沒有得到答復,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政治生命,在案發時,早已被毛主席判了“死刑”——“此人從此不能信用”。
假釋后,潘漢年和夫人可以行動自由,可以進城,可以訪友,只要不離開北京。但潘漢年自覺性很高,不愿去打擾別人,怕朋友受連累。所以夫婦二人一直待在農場生活,種花釣魚,日子還算愜意,直到“文革”期間潘漢年再次被捕入獄。
“文革”風波
1966年夏天,翻天覆地的“文化大革命”席卷全國。
最高人民法院未能幸免,發生了當時有名的“砸檔案庫”事件——北京政法學院的幾個紅衛兵學生,用十幾磅重的大鐵錘砸開了最高人民法院檔案庫的大門。后來,彭樹華得知,事件是由江青一手策劃的,后面隱藏著一個更大的陰謀。
“砸檔案庫”事件后沒多久,江青找到了謝富治(1959年-1972年任公安部部長),說潘漢年案的卷宗材料涉及黨許多機密,要妥善保管,最近政法學院的學生砸了最高法的檔案庫,如果這些卷宗丟失了,后果嚴重。于是,在某一天夜里,謝富治派專人到最高人民法院收走了潘漢年案的全部卷宗材料。
1967年3月,江青又通過中央文革小組組長陳伯達,批了一個條子給謝富治:“請謝富治同志再把揚帆、饒漱石、潘漢年抓起來。”
1967年4月12日午夜,江青來到京西賓館,通過楊成武從軍隊中抽調來陳虹等四人,向他們當場宣布:“我代表黨中央、毛主席,交給你們一個重要任務。派你們去上海搜集饒漱石、潘漢年反革命集團的檔案材料。”并說:“這個案子過去有人包庇,沒有搞透?!?/p>
專案組到達上海后,上海市公安局告訴專案組,有一箱“通天”的保密檔案,要求帶回北京保管。陳虹等人請示了江青后,帶回了材料。
江青認為這些“通天”的保密檔案一定與潘漢年有關,于是指示陳虹、白育民看完材料后,寫出報告送給她。戲劇性的是,看到報告后,江青十分惱怒。
原來這箱“通天”的保密檔案,保存了一封1954年揭發江青在上海那段不光彩歷史的匿名信,以及公安部立案在上海調查所搜集的相關材料,包括江青當年與前夫唐納結婚、離婚的報刊圖片資料等等。
江青生性多疑,最放心不下自己在上海三十年代那段不光彩的歷史,許多知情的人都在“文革”中受盡折磨。江青自然也不肯放過潘漢年,三十年代初,潘漢年負責“左聯”工作,和江青前夫唐納共過事,對江青的歷史比較了解。
江青假陳伯達、謝富治之手,先是收走潘漢年案卷宗材料,繼而又把潘漢年收監關押,成立專案組進行審查,并最終“推翻”最高人民法院此前的判決——1975年12月19日,中央專案審查小組寫出了一份《對內奸分子潘漢年的復查結論》?!督Y論》決定:“對內奸分子潘漢年永遠清除出黨,改判無期徒刑,發放湖南省勞改單位勞動,剝奪公民權……”
1975年5月,潘漢年和夫人被送進了讓他們終身失去自由的地方——湖南茶棱縣某農場。湖南山區,夏天多雨,天氣悶熱潮濕,年過古稀的潘漢年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下勞動,結果可想而知。
1976年,周總理逝世。這些年所含的冤屈,潘漢年一直寄希望將來有一天總理能為自己說句公道話,證明自己為黨為國的一片忠心,而今總理卻先他而去。
潘漢年在病魔和精神痛苦的雙重折磨下,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當茶場場部大喇叭播出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江青等“四人幫”被粉碎時,他盼望著洗刷冤屈的一天能早日到來。
然而,1976年12月26日,毛主席誕辰這天,全國各大報刊公開發表毛主席的《論十大關系》,文章內容赫然大字寫道“什么樣的人不殺呢?胡風、潘漢年這樣的人不殺”,“不殺他們,不是沒有可殺之罪”。潘漢年受此這突如其來的致命打擊,一下子病倒不起。
1977年3月份,潘漢年被轉往長沙湖南醫學附屬醫院治療。同年4月14日晚,潘漢年停止了呼吸,含恨與世長辭。
平凡昭雪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在“實事求是,有錯必糾”的方針指引下,大批冤、假、錯案得以平凡。潘漢年案在時任中紀委書記陳云的關懷下,由中紀委組織力量進行了復查。
在陳云的親自主持下,中紀委查閱了許多文件材料,調查了相關了解情況的人,并于1980年寫出了《關于潘漢年同志問題的復查報告》。
《報告》對最高人民法院1963年1月9日的《判決書》中認定潘漢年的三條罪狀,逐一給出了結論性的復查意見。
中紀委的復查結果充分證明,潘漢年在1936年至1950年這段工作期間,對黨忠誠,他在長期的革命斗爭中,經受住了考驗,工作卓有成效,特別是對中共情報工作的建立和發展,做出了很大成績。《報告》還指出,盡管潘漢年在會見汪精衛問題上犯有組織紀律上的錯誤,但原判決認定潘漢年的三條罪狀,完全沒有事實根據,應予徹底推倒。
《報告》送達最高人民法院后,時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長的江華作出了批示,最高人民法院下達裁定書,宣告潘漢年無罪。
1982年8月23日,中共中央發出《關于為潘漢年同志平反昭雪、恢復名譽的通知》,回顧了潘漢年為黨、為革命工作,功勛卓著的一生,并告誡全黨,這個沉痛的歷史教訓,要永遠引以為鑒戒。
1983年4月15日,經中央批準,潘漢年和夫人董慧的骨灰被從湖南長沙移往北京八寶山革命公墓安放。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的廖承志親自前往首都機場迎接骨灰,并捧送至八寶山革命公墓。一代忠魂,從此得到安息?!?/p>
(經彭樹華授權許可,文章部分內容引自《潘漢年案審判前后》一書)
案發簡介
潘漢年案發生在1955年3月21日至31日全黨代表會議討論關于高崗、饒漱石反黨聯盟的報告期間。在討論中,一些和高崗、饒漱石有過牽連的人,先后作了自我批評,交代了自己的一些問題。毛主席在這次會上說:“高級干部本人歷史有什么問題沒有交代的,都應該向中央講清楚;會上來不及講的,會后可以想一想,寫成材料;現在把問題講清楚,我們一律采取歡迎的態度。尤其是里通外國的問題,都得交代清楚,否則罪加三等?!迸藵h年想起1943年被李士群挾持去見汪精衛的事,過去未能及時向黨中央報告,現在應當趁此機會,把事情經過向中央講清楚,于是寫了一個材料,委托大會華東組組長陳毅轉交給黨中央、毛主席。陳毅覺得這個問題很重要,當晚便到中南海直接將材料送給毛主席。
毛主席看了材料后,聯想到高崗、饒漱石的反黨聯盟,以及潘漢年同饒漱石的關系,特別是當時審查饒漱石時,發現上海市公安局在解放初期開展敵對斗爭中存在一些問題,這些問題不僅同饒漱石有直接關系,同潘漢年也有牽連,于是甚為震怒,當即批示:“此人從此不能信用”,并作出了逮捕潘漢年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