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美國最杰出的古典芭蕾舞團——三藩市芭蕾舞團擔當首席主要演員的譚元元異常忙碌。雖然她的資歷和資質遠勝團里任何一個人,但是作為一個國際芭蕾舞臺上最出色的華裔首席舞者,元元自覺地比別人更堅忍,更刻苦,付出(包括受傷)更多,因此也更忙。
可是,她還是欣然而來,到我們家來給“關叔”當模特。“關叔”,她這樣稱呼則駒。
則駒與元元的父親年紀相近,可是他卻能與元元成為互相欣賞的朋友。我相信是因為在精神上,他們有著某些相通的東西。
有一次,美國一份很流行的時尚雜志要拍元元的生活照作封面,並由她選擇背景地點。當時,無論是西人還是華人社會,關愛她的名流不少,她居住的房子花園也十分華美,她卻把那個攝影組領到則駒的畫室來。幾個燈光師和攝影師忙了幾個小時,拍了十幾卷菲林,最后選中一張照片:美麗的她光著腳,盤著腿,坐在沾了顏色的畫架前,身邊是那些沒整理的畫具、擠了顏色的畫板、陳舊斑駁的裝顏料的籃子,還有一個裝擦筆廢紙的紙簍。襯托在她優雅的腦袋后面的,是《人體·古畫:相對無語》的局部,那是則駒剛剛完成的“倒敘系列”的第四幅作品。這個封面令這本流行的時尚雜志顯示出一種別具意味的和更高層次的審美品味。
每年的頭幾個月是芭團的演出季,只要我們在三藩市,元元總會送票給我們,她特別希望關叔看自己的演出,相信這是最有效的對關叔的幫助。一些完整版本的舞劇彩排,她會親自領我們進去並找來劇場管理人,為我們打開最中間的那個包箱,或者讓我們自己到空蕩蕩的前座選擇最佳位置,她說:“這樣,關叔可以看得更清楚。”
十幾年來,除了看彩排,我們還看過元元主演的差不多所有芭蕾名劇:《吉賽爾》《天鵝湖》《奧賽羅》《羅密歐與朱麗葉》《唐·吉訶德》《希爾維亞》《胡桃夾子》《麒麟》等等,還有每個演出季的一些新作品,有的劇目還看過不止一次。只要是元元請,有時僅是為了不愿讓她失望,即便是正沉醉于一幅畫的制作中,則駒也會在最后一秒擱下筆,急急忙忙吞下幾口面條,然后怱怱地上車趕到劇場。他說:除了元元,別人跳的我不看。
在則駒的畫架旁邊,擺著元元第一次主演朱麗葉時穿的那雙舞鞋,那是元元簽上名送給他的,元元說,每一場演出都要穿壞一雙新舞鞋。則駒聽了很受觸動,他特別為這雙舞鞋畫了兩幅寫生,一幅送給元元,一幅自己留著。畫中是一雙沒有了光澤、鞋頭的綢面磨損嚴重、變形而有點邋遢的舞鞋,它記錄了一個中國舞者在世界芭蕾舞臺上的成就和付出。
在藝術上,他們倆都同樣嚴謹、認真、忘我地追求完美。也許正是具有這同樣的特質,使他們能超越年齡,彼此理解和器重。
這一天,為了給關叔當模特,元元帶來了幾套練功衣。他們一致挑中一套深玟瑰紅色的,元元還帶來了一朵紅絲絨花,她把花別在左耳邊。則駒稱贊道:“真有悟性!”
太陽漸漸西斜,在我們家小陽臺玻璃門前充滿陽光的有限空間里,元元自如地動作,造型優美的線條無限舒展,充滿感覺。則駒的情緒也被調動進同一感覺中,他專注地察看不同角度的造型,臉上的表情是一抹柔和。
他決定畫一個背影。為了更好地烘托逆光中的背影,他把門楣改高,把門框內的景致改為綠樹園林,又把地毯改為地板。畫成后給畫取題“紅練功衣”。
在這次之前,元元已經為則駒當過一次模特。那是在三藩市一位朋友家的后園里,那年春天紫藤花盛開。元元忍著春寒,穿著一套單薄的絲綢質地的中式繡花衣裙站在紫藤架下,自己想到把頭發梳成兩根辮子,她覺得這樣更有中國味。則駒很是感動,因為那天其實挺冷的,而元元忍著襲人的寒氣,並且能理解他的構想,擺出的“甫士”都完全沒有芭蕾的痕跡。后來,在畫的過程中,為了呼應元元的感覺,他特別把園子的植物改為綠竹,把圍欄設計為中國古民居典型的“冰裂”紋。
這就是油畫《紫藤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