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華地攤，夜半開市，欲覓佳物，須與雞同起。頗不慣，每往，必坐待五更，更囊中羞澀，窮困潦倒無錢，得一物亦難。某日，電筒照見一硯，大小如磚，制作簡樸，質(zhì)亦佳，似端溪老坑石，背有一銘曰：“溫潤之色可餐，鮮秀之彩欲滴。”隸書，下署“西陂放鴨翁”五字正書。旋問值，索三百元，還以百金未成。一者當場尚不知字號屬誰，一者地攤易物，時宜速，久拖不決者恐誤他處機遇，故不及細審，別轉(zhuǎn)而去。而佳物每有魂牽，未幾，愈覺此硯殊采不群，應(yīng)為可寶。及折回，硯已不存，問之，告已售。頓覺轟雷貫頂，怏怏而回。及查出放鴨翁者乃為宋犖，懊悔有加。考諸紀曉嵐《閱微草堂硯譜》所載其琴形硯，風(fēng)格與此相同，俱落落大方而渾樸。宋犖者，詩人，與王漁陽并稱。收藏富甲一方，金石書畫，無不羅致。傳惲南田后事乃其料理，而書畫亦盡為持去，今見古書畫鈐其藏印者率多名跡真品。官至禮部尚書，亦能點染作畫，唯不多見。易宗夔《新世說》云：“宋牧仲從清世祖獵，過滹沱河，時天大寒，河冰闊二丈余。宋揚鞭大呼，一躍而過，帝壯之。年未二十，博學(xué)能文章，詩歌筆翰動天下，望而即之，溫其如玉。出判黃州，虛己向?qū)W，與四方賢士大夫相交結(jié)，加太子少師。”著有《西陂類稿》《筠廊偶筆》共四十六卷。又云：“撫吳十九年，嘗修滄浪亭，刻《滄浪小志》，又修唐伯虎墳，然施政多不愜輿情處。其撫署東西兩軒門，榜曰：‘澄清海甸，保障東南。’時有加三字成聯(lián)句云：‘澄清海甸滄浪水，保障東南伯虎墳。’亦謔而虐矣。”蓋為政或不甚洽民意，亦非似今之動輒興土木、搞景觀、邀政績之矯飾者。而遺硯只一念之差與之失之交臂，不扼腕耶？然事或有緣，略一思忖，當或為貨硯者掠去，因前往琉璃廠遍查訪之，不期至海王邨某肆，赫然在焉。會賈者亦查出名號，余謂之：必百又五十元得之。答曰：然。又問：何值與我？曰：適有日人欲購，汝欲得，念相稔，必萬元。見有難色，又云：以汝云龍板硯易之亦可。吾之云龍硯也，購以三千二百金，買時渠嘗見之，每欲得，以今日之事幾不之保，乃曰：善。渠倏笑謂：得兩頭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