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國、江山、蒼生三者往往聯系在一起,彼此命運、遭遇息息相關,提起其一,必然想起其二。“割據江山,拓土萬里”是封建統治者孜孜所求;“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乃封建帝王至高霸權。江山在掌,蒼生受蹂躪,江山也為之變色,這是有志者所不愿見到的!“美乎哉,山河之固,此魏國之寶也”(《史記·孫子吳起列傳》)。革命志士一腔熱血解民于倒懸,也就更加珍惜生于斯、長于斯的山川土地,于是辛亥革命時期的詩歌,熱切反映了這一訴求。
一、“愛我園林想落暉”的美好家園
山川家園乃祖輩憩息生養之地,天人合一,加倍愛惜保護,不能容忍賊寇的蹂躪糟蹋。黃興的七律《三十九生日感懷》:“卅九年知四十非,大風歌罷不如歸。驚人事業隨流水,愛我園林想落暉。入夜魚龍都寂寂,故山猿鶴正依依。蒼茫獨立無端感,時有清風振我衣”。詩中用了園林落暉、故山猿鶴、蒼茫獨立、清風振衣等景象,表現了對山河的摯愛,對自然的皈依。戰場上叱咤風云、策馬殺敵;生活中踏山問水、追風尋景,俠骨柔情,張弛相濟,這正是一個英雄人物完整的人格追求、表現!那種執于一端的偏激,往往是有缺陷的,工作、事業上也往往顯出紕漏。
二、“落落天涯感物華”的觸景生情
黃花崗起義英勇犧牲的林文,其《無題》首聯“不知何事奏胡笳,落落天涯感物華”,物華,萬物的菁華。王勃《滕王閣序》:“物華天寶,龍光射牛斗之墟”。“秦胡笳”樂器,可能是無心“何事”,卻引起對天涯山川故里的無限眷念之情,荒原、落霜、枯草、殘塘、嘶馬,盡讓人痛心山川的殘破荒涼,與大好河山破壞者對決,絕不可“為情差”!秋瑾的《鷓鴣天》上闋:“祖國沉淪感不禁,閑來海外覓知音。金甌已缺總須補,為國犧牲敢惜身?”“祖國沉淪”即美好江山橫遭踐踏;“金甌已缺”,世代居息的國土殘破不堪,此隋此景讓人不惜捐軀去捍衛、保護疆土!
于右任先生的絕句《再過南京》:“滿目瘡痍莫倚樓,凄風苦雨遍神州。先生自分悉中老,淚眼湖山吊莫悉”。江山瘡痍,神州苦雨,“淚眼湖山”,多少仁人志士為之“愁中老”,國殤“吊莫愁”。
三、“檢點湖山-磊新”的虔心呵護
黃興于1913年初寫的《祝漢口<民國日報>出版》后二聯:“飄零江海千波譎,檢點湖山——磊新;試取群言問興廢,相期牖覺副天民”。南北征戰“飄零”,斗爭起伏“波譎”,是為了迎來大好河山氣象更新。江山安,百姓幸,才可以過上太平日子。黃興1911年的《贈宮崎寅藏》首尾聯:“獨立蒼茫自詠詩,江湖俠氣有誰知……關山滿目斜陽暮,匹馬秋風何所之?”關山滿目新景象,匹馬秋風心力護,如此“震流俗”的江湖俠氣,正是志士所孜孜訴求的。
四、認識“大地秦關險”的困阻
黃花崗起事壯烈犧牲的林文,其五律《感懷》后二聯:“大地秦關險,秋風易水寒。雪花歌一曲,聽罷淚漫漫”。“秦關險”以暴秦代表清政權,這才有志士荊軻“易水寒”的出現。大好河山的“秦關險”,必須以斗爭去干戈、豺狼、刀俎!于右任先生的《聞鄉人語》中間二聯“野猶橫白骨,天復降玄霜。戰士祈年稔,鄉民祭國殤”,描述的是兵革的兇荒,天災人禍,讓江山失色,“祈年稔”,風調雨順,千萬人的呼聲。
五、昂揚“一腔熱血千行淚”的赤誠
與黃興共同領導廣州起義的趙聲,其《贈吳樾》:“一腔熱血千行淚,慷慨淋漓我有言。大好頭顱拼一擲,太空追攫國民魂”。“拼一擲”何其果斷、勇敢、無畏,全是為國魂、江山魂、民眾魂,為此不惜一切。其《海角亭口占》:“海風吹角九天聞,萬里族旗拂海云。八百健兒多踴躍,自慚不是岳家軍”。詩中層現了軍容壯盛、撼天動地、健兒踴躍、前仆后繼的戰斗情景,表達了“八百健兒誓死”保衛疆土的愛國情懷。
六、慷慨“夢魂三島月玲瓏的”的增色
秋瑾的《日人石井君索和即用原韻》的頷、頸聯:“詩思一帆海空闊,夢魂三島月玲瓏。銅駝已陷悲回首,汗馬終慚未有功”。救國救民救江山“思”路,海闊天空,夢中心心系念,希望河山“月玲瓏”、玉玲瓏般俊美。黃興的《三十九生日感懷》后二聯:“入夜魚龍都寂寂,故山猿鶴正依依。蒼茫獨立無端感,時有清風振我衣”。風云奮起的龍,暗處作亂的魚,都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而故山故園的猿鶴“兩情同依依”,永遠是江山的景色,這是蒼茫獨立、清風振衣永恒不變的牽掛!
七、“十年薪膽余亡命”的劍指敵寇
于右任先生的《民立七哀詩》之七:“十年薪膽余亡命,百戰河山昂國殤。霸氣江東久零落,英雄事業自堂堂”。臥薪嘗膽,救亡圖存,多次征戰,為國殞身,江右江左,英雄霸氣,長駐江山,要展現山河壯美,必須打倒無情的蹂躪者!1909年的《函谷題壁》前二聯:“片云飛去又飛還,眼底雄關亦等閑。書劍蕭蕭驚歲月,恩仇種種指河山”。任何艱難險阻的雄關“亦等閑”,書生投筆從戌,劍向頑敵,“恩仇種種指河山”,這是何等的重任!
八、“依舊冰清與石堅”的天人合一
參加黃花崗起義而壯烈犧牲的陳更新,其《夜半與諸友飲歸有感》尾聯:“滄桑有變心難易,依舊冰清與石堅”。天地江山不管如何變,革命志士其心可鑒,順逆榮辱,其忠貞如冰透明、像石牢固。杜甫詩“冰壺玉鑒懸清秋”是也。冰清石堅,在正義者那里正好天人合一。
于右任先生的《游箱根飛煙閣》中間二聯:“紅樹多情春帶醉,青山無語淚沾衣。天涯人老忘途遠,故國花開有夢歸”。明明是自個“多情”,偏說“紅樹多情”,本是自己陶醉其景,偏講“春帶醉”,原是詩人激動而“無語”,反說“青山無語”,這一切都緣于我中有你的“夢歸”。
九、“秋月照征人”的親近統一
宋教仁的五律《晚泊梁子湖》:“日落浦風急,天低野樹昏;孤舟依淺渚,秋月照征人;家國嗟何在,乾坤渺一身;夜闌不成寐,撫劍獨愴神!”“浦風急”情更急,“野樹昏”人勿昏,“嗟”家國,嘆乾坤,“撫劍獨愴神”,要改變山川中不和諧雜音,要讓江山如畫美好無瑕,你我彼此,天人合一,此乃人生最高追求境界!
從上述分析中,不難看出辛亥革命時期出現的山川詩,普遍具有強烈的時代社會意義。“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沒有一己“偷得浮生半日閑”情趣,沒有無病呻吟之語,沒有脫離戰斗生活的蒼白綿弱。在山川吟詠中注入了深深的憂時拒敵的愛國情懷,這大異于前人的詩作。
中國古代以陶淵明、孟浩然、王維寫山水田園詩尤為著名。這些詩人曲折表現個人情懷、描摹山川景色,都有獨到功夫,然而由于崇尚隱逸,便追求清靜,孤獨,疏遠了廣闊的社會生活,加之奉儒悟禪,與人生世界便有了距離。而辛亥革命時期的山川詩歌,繼承其長而無其短。激昂慷慨的用世、仗劍反封建的革新、挽救民族危機的斗爭、沖破一切言禁的決心,都彰顯出與前迥異的思想、藝術風格。歌頌、熱愛祖國大好河山,辛亥革命詩歌所描繪的山水畫廊,是我國民族文化的又一瑰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