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肄業(yè)卻奇跡般成為北大教授的劉天華,1895年生于江蘇江陰城西橫街。后人對他常使用兩個稱號:民族音樂家、音樂教育家,簡單而深刻地揭示了他與音樂的一世情緣。他曾學習過各種西洋樂器,但他更愛中國的民族音樂,二胡、琵琶、簫笛、嗩吶等樂器,都進行過專門的學習,他創(chuàng)作的二胡曲《良宵》《光明行》和琵琶曲《歌舞引》《改進操》等,早已成為民樂的經(jīng)典曲目。他教過小學,教過中學,也教過大學,教的學科只有一門,那就是音樂。
劉天華教過的那所小學是華墅鎮(zhèn)澄華小學,也就是今天的江陰市華士實驗小學。說起劉天華到澄華小學來教書,還有一段比較艱辛的過程。1913年春天,18歲的劉天華跟哥哥劉半農(nóng)到上海謀生,劉半農(nóng)進了中華書局做編輯,他則在滬西開明劇社的樂隊里工作。1914年,開明劇社解散了,失了業(yè)的劉天華回到家鄉(xiāng)江陰。可是“多方奔走”,卻難謀到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江陰城距離華墅鎮(zhèn)有三四十公里,那時的交通與通訊都很落后,不知誰牽了這根紅線,于是,急需一份工作的劉天華就這樣走進了恰好需要一個音樂教師的澄華小學,結下了一段傳奇般教育因緣。
學習過樂理與西洋樂器,又在上海開明劇社的樂隊擔任過樂手,這讓劉天華的音樂課堂顯得格外新鮮與活潑。雖然沒有受過專門的教學訓練,難免缺少必要的教學常規(guī)知識,但這些反倒讓劉天華的課堂少了一份羈絆,多了一份鮮活與自由。民國初年,解放初期,都出現(xiàn)過沒有經(jīng)過師范訓練走上教學崗位的現(xiàn)象,他們中很多人后來成為優(yōu)秀的教師,是不是也有這方面的原因呢?當時的學生年齡相對今天來說要大一些,劉天華19歲的年齡就與學生格外有一種親近感。很快,學生們喜歡上了他的音樂課。從1914年的華墅起步,劉天華開始了自己18年杰出的音樂教育生涯。
華墅也是劉天華學習和研究民族音樂的關鍵節(jié)點和起點。劉天華自小酷愛音樂。他家離江陰文廟及涌塔庵不遠,每逢祭祀典禮文廟總要演奏古樂,涌塔庵也常常擊磬撞鐘敲木魚,迎神賽會或者婚喪喜慶奏樂,他都會湊到跟前入神地聆聽。有一次,為了看清楚樂師演奏的動作,小劉天華就爬上了一架梯子,啊,這下可看清楚了。沒想到,只顧聽音樂卻忘記自己身處梯子之上,一不留心就從梯子上摔了下來,立刻昏迷過去,慶幸的是傷得不重。他還和涌塔庵里的小和尚澈塵交上了朋友,經(jīng)常向他學習一些佛樂的演奏。這時候劉天華對音樂的喜歡還只是一個孩子的一種質(zhì)樸的情感。
青年劉天華對民族音樂的喜愛,更加深入與癡迷,帶著一份自覺、堅定和執(zhí)著。在澄華小學教書期間,課余劉天華總喜歡與華墅的民間藝人接觸,與他們切磋民族樂器的演奏技藝,潛心研究民族音樂。他跟沈肇訓學習琵琶,向郭詠春學習古琴等演奏方法。為了學習二胡,劉天華就步行到華墅鎮(zhèn)東南的顧山鎮(zhèn),拜著名民間音樂家周少梅為師。周少梅是二胡演奏的開拓者,曾將二胡只在上把位演奏開創(chuàng)為上、中、下三把位演奏。
一天,劉天華突然聽到了一陣響亮的嗩吶聲。他循聲望去,原來是一位衣衫襤褸的乞丐,正一邊吹奏著嗩吶一邊沿街乞討。嗩吶聲精妙而富有變化,演奏者技藝高超,神情專注,這一切都深深打動了酷愛音樂的劉天華。后來,他找到了這位叫龔發(fā)健的乞丐,向龔發(fā)健表示要拜他為師,學習吹嗩吶。龔發(fā)健不敢相信一個教書先生居然要學自己討飯的玩意兒。同樣不相信會發(fā)生這種事情的還有校長王彥門。他找來劉天華,想問問是怎么回事。劉天華坦然地說自己的確拜了叫花子學嗩吶。王彥門校長勸告說,教師要像個教師的樣子,學校有學校的規(guī)矩,像這樣有損學校聲譽的事情不能再發(fā)生了。否則誰也不能留他繼續(xù)呆在學校里的。
癡迷又倔強的劉天華沒有聽從校長的警告,他還是一有時間就跟龔發(fā)健學吹嗩吶。
“一個教員,居然向乞丐求教,成何體統(tǒng)?”王彥門校長終于下了“逐客令”。失去了教職的劉天華只好離開了華墅。劉天華與華墅澄華小學,未來的國樂大師與王彥門,一段剛剛開始的傳奇佳話剛剛掀起幕布就宣告結束了。我們在為之惋惜的同時,更應深切地認識到人的歷史局限性,認識到開拓革新的困難,尤其是人的思想理念的改變更加艱難,因為頑固與守舊總會以各種各樣的名義阻撓著進步。
王彥門校長是澄華小學的創(chuàng)辦人之一,他與友人一起創(chuàng)辦了江南古鎮(zhèn)華墅的第一所新式學校,又大膽延聘中學沒有畢業(yè)的劉天華來澄華小學任教。他作為辦學者開拓的文化胸襟是讓人敬重的。王彥門雖然開明,但在1915年的華墅古鎮(zhèn),他認為劉天華這一拜乞丐為師的舉動有失體統(tǒng),還會危及學校的聲譽,先是勸告劉天華不要這么做,后來見劉天華執(zhí)意拜乞丐為師,雖然心中不舍但最終還是辭退了劉天華。
后來,劉天華將民族音樂帶到了任教的中學課堂,1922年春季,正在中學教音樂的劉天華忽然接到了一封來自北京大學的公務信封,里面只有短短的兩行字:“茲聘請劉天華先生為本校附設音樂傳習所民樂導師。校長蔡元培。”于是,劉天華把民族音樂帶到了大學的殿堂。
歷史就是這般神奇、有趣。1915劉天華離開華墅,幸耶,不幸耶?澄華之不幸,民族音樂之幸耶?恐怕都不能簡單地遽下定議吧。
成為大學教師的劉天華依然不改對民族音樂的癡迷,他為梅蘭芳整理曲譜,經(jīng)常到民間采風。1932年6月1日他又一次赴北京天橋收集鑼鼓譜“吵子會”,不幸染上了猩紅熱。7天后,年僅37歲的他就離開了人世,離開了自己為之傾注了全部心血的民族音樂。
打開電腦中的音樂收藏夾,《光明行》在耳畔響起,心中傻傻地想:假如劉天華寫自傳,他會怎樣看待小學音樂教師劉天華的教學生涯呢?
良月苦獨病,燭光悲空閑。
劉天華逝世時,出現(xiàn)了這樣一幅用他的十大二胡名曲標題的首字聯(lián)成的挽聯(lián),十支曲子,十個字,大約其中也潛藏著那一段小學音樂教師生活的獨特情愫吧。
(作者單位:江蘇江陰市華士實驗小學)
責任編輯 李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