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待花蕾開放的人

與同事聊天，隨意談起學生時代心中的老師形象，略一匯總就會發現，在那漫長的求學歲月里，許多老師的形象多是嚴厲得讓人無法接近，而真正能走進學生心靈、讓人感覺親近的老師并不多。或許，我是幸運的，因為在高中的最后一年，我遇到了人生中的重要他人——張宏政老師。

待學生該有的模樣

高三的學子一般都沉潛在望不到邊的題海里，我也不例外，能夠在題海里偶爾抬頭看天的機會少得可憐。物理課是個例外，張老師似乎并不在乎考試成績，他更多的偏好是跟我們扯“知識以外”的東西，這對當時被各科題海埋沒得幾乎無喘息機會的我來說，這樣的課堂尤顯珍貴。

與其他老師的課堂不同，張老師在講完一個知識后不是用幾道考題來鞏固知識，而是聯系實際生活中的問題將所學知識加以鞏固。印象中他很喜歡列出電視、錄音機之類常見的故障，讓我們用剛學的知識來解除，一般思維敏捷的男同學愛出這樣的風頭，幾分鐘后就能將張老師設置的“故障”排除掉。余下我們這些女生除了有“捅破窗戶紙”的感覺，只能在心里懊悔地默念“哦，原來這樣簡單啊，再多給幾分鐘或許我也能想到”。

對張老師的課堂提問，我們心里一點兒懼怕、緊張的心理波動都沒有。他總是在表述完一個問題后，笑呵呵地看著某個同學，用好聽的榮成口音說：“某某，你說說吧?！庇袝r我們回答得很離譜，他也不批評，而是溫和地指出其中錯誤，讓我們自主糾正。往往在提問的過程中，我們心里的疑團不知不覺地就被驅散了，原先混沌如麻繩的思路順暢了起來。這樣智慧而溫情的課堂，我每每憶起，心里都被幸福感填滿。

張老師是所有學科老師中最愿親近我們的老師。他會在上課前早來幾分鐘，逗我們開心，跟我們聊一些家常話，關心我們的飲食、睡眠和身體狀況。他雖是男老師，但能心思敏銳地體察我們學習的狀態，見到狀態不好的同學，他通過談心就能化解我們心中的困惑。

時隔16年，我依然清晰地記得張老師對我說過的話：“李寧，說說你的觀點，別小看自己的觀點，你的話也能代表一部分人的想法，大膽地說！”我已不記得當時談話的具體內容，只記得另一個老師聽了我們的談話后，笑著說：“小姑娘膽子蠻大，還敢這么跟你老師說話?！?/p>

現在回味起這位老師對我說話方式的評價，尤增加我對張老師的欽佩。是張老師一直秉持的平等待人的師者風范和寬容之心，保護了我那個年紀敢于自由表達觀點的膽量，而不是唯唯諾諾地說些討好老師的違心話。他對我高三一年的影響，使我這種膽量一直到現在，仍在。

指向月亮的手

大學畢業后，我也當了老師。在當時競爭激烈的年輕教師群體里，我被一種“唯分數至上”的教學氛圍緊緊地裹挾著——只看到孩子名字背后的成績，看不到孩子人性的一面。那一張張純真可愛的小臉，曾在我鐵面無私的訓斥下，被“訓練”至一看見我就失去笑容，比川劇中的變臉還神速；那一顆顆想要貼近老師的幼嫩心靈，也常被我若即若離地擋在了身外。

我以為，與孩子們保持一定的心的距離，孩子們就看不清我用來對付他們的招數，就會規規矩矩地順應我的要求去發展。殊不知，看似幼小的心靈，明鏡似地，他們能照見老師內心對他們的態度。于是班級的狀態如平靜的湖面下波濤洶涌，孩子們疏遠我的距離讓我看不清班級出現的問題，他們用無聲的對抗使班級的紀律、成績一路滑坡。

當時缺乏教育理念的我，并不知道好的教育方法是培養學生的內省力，培養學生的自覺性，這樣他們才會按照內心的準則行事。而我的教育方式恰恰背道而馳，在我好用強制的方法下，孩子們反而依照著錯誤的內心準則行事，使原先應該美好團結的班級到了學期末如一盤散沙。

那一年，我的班級沒被評為優勝班級，為此我極為沮喪。第二年我以種種理由推脫了班主任的任命，開始忙著應景地學英語。后因兩次英語自考成績都在50分左右徘徊，懊惱之下，我放棄了。教學7年，我沒享受到多少教師職業的幸福感，再加上鎮里半年之久未發一分錢工資，我心生考公務員的想法。

是否更應該選擇另一條路去走？我心里并沒有底，就向閱歷豐富的張老師請教。當時張老師說了兩個很實際的問題讓我考慮：一是7年的工齡作廢，有些可惜；二是考公務員即使分數過了，還有其他決定因素，未必能過面試那一關。聽了張老師的分析，我打消了考公務員的念頭。雖然公務員這條路不適合我走，但對教師這一職業，我仍是抱著不咸不淡的態度。

張老師沒有因為我在教師角色里的逃離態度而看輕我，在接下來的談話中，他輕描淡寫地給我講，他在師范學院時第一次試講沒通過不允許上講臺，再申請第二次試講時通過的那段經歷，講他當了老師后怎樣備課、怎樣上課、怎樣和學生相處的一些心得。那次交談并未讓我真正開竅，我只是想，我不求在教學方面有什么突出的成績，還是繼續做普通老師吧。

有時回想起來，我不免有些“怨恨”張老師，為什么他不狠狠地批我一頓，讓我當時就頭腦清醒地認識到做老師就要像他那樣，做受學生歡迎的好老師？那次談話之后，安于現狀的我在專業成長方面仍有3年的休眠期。但當我理智地還原與張老師談話的內容和情境，我慢慢地理解了張老師對待我的態度——他含而不露地想讓我自己領悟談話內容的真意。

教育是慢的藝術，那么，靜待一個老師的蘇醒，何嘗不是一種藝術？張老師正是想給我一段時間的內省，讓我看清映照在內心深處教師的鏡像。不管這段時間有多長，他選擇了等待。他知道，只有我發自內心地想當好一名老師，我在這條教育路上才能走得更遠。如范錦榮老師所說：“通過我的手指你可以看到月亮，但最終你看到的不是手指而是月亮?！睆埨蠋煹摹笆帧彪m沒點石成金，但對我來說，是“指向月亮的手”，指引我朝著提高自己、豐富自己的目標去努力。

不是名師的人師

在專業成長方面“沉睡”了十年的我，急切地想將以前的時間補回來，只能向黑夜偷時間。我用了兩年的時間填補了之前的空白檔案：評為區優秀教師，連續兩年考核優秀，兩次遠程研修都是優秀學員，獲市優質課、區立標課、省優秀課件……

在這個突破自我的七百多天里，每當遇到教育中的困境，我都會走進張老師的辦公室求教。無論張老師多忙，他都耐心地做我的聽眾，通常在我倒完心中的苦水后，他才給我指導性的建議。

記得一次期末考試，我任教的班級成績并不理想。在寒假的時候，我用了兩天的時間寫了五千多字的反思，發到張老師的郵箱，希望他以旁觀者的身份，幫我找出存在的問題。第二天張老師以批注的形式給我回信，還沒細看內容，光是打開文檔，看著五顏六色的字體顏色，我就能感受到在網線的另一端，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推動我，做我堅強的精神后盾。我細細地閱讀張老師的批注，其中有對我努力程度的肯定，也有對我管理方法的指導建議。

信中我談到：“以后要預設好與學生交流的內容，然后仔細地研究他的階段表現，有針對性地進行談心。在開學后要單獨建一個交流手冊，有計劃地進行，不能想一出是一出地胡亂交流，要保證自己的班主任工作有序地展開?！睆埨蠋熁貜停骸芭c學生交流的目的和方向及方式的確定，首先是愛心；其次是建立在愛的基礎上，對談話對象的學習生活的觀察和思考；第三就是選擇恰當的時機（你的心情狀態，對象的狀態以及學校和班級的氛圍）等的基礎上；主題主要圍繞理想、未來或學科發展……刻意的思索、編出來的話語打動不了別人——假?！?/p>

張老師對我信中的點評，讓我心中一亮。我慢慢體悟到學生的心靈不是用來征服的，而是用來走近并溫暖的。

張老師常對我說：“教學是個良心活，不要太在意榮譽之類的東西，不要被榮譽所累?！眲傞_始的幾年，我確實被評職稱等榮譽所牽絆，是經張老師的多次引導，我才慢慢地看淡榮譽，不過分聚焦那些名師評比，將一部分精力放在家庭、放在孩子的教育上，將重點放在怎樣做一個好人、好老師上。柴靜的一句話非常好：“只要身處進步中，就會感到平靜的喜悅，發生的事情會像水渦一樣來來去去，但你需要有一個像磐石一樣的東西放在那，不斷地沉積?！蔽蚁肽桥褪粯拥臇|西我已經找到，以后的歲月里就是將它不斷地沉積了。

文化名人程琳說過：“一百年以后，很多物質的東西都不存在了——汽車報廢了，房子會拆掉重建，但你曾經做過的一件事，給一個心靈種下一顆愛的種子，那個影響會一代一代地開花結果。”張老師就是那個在心靈種下愛的種子的人，在他的影響下，一個個有幸遇到他的學生慢慢地綻放花蕾。

（作者系魯東大學數學與信息學院2010級在職教育碩士，單位：山東煙臺第21中學）

責任編輯趙靄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