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的北大

時光荏苒，倏地一下教齡已經有20年了。我這一代的中學教師，經歷了教育改革的前前后后，既感受過上個世紀90年代初基礎教育的冷清與沉寂，又體驗過這個世紀初教育改革的熱鬧與激情。在基礎教育的田地里摸爬滾打20年，在培訓者與被培訓者角色之間不斷轉換，生命的年輪已經到了不會輕易被感動的季節。

但在2011年隆冬的北京，我在國家教育部和財政部舉辦的“國培計劃”北京大學語文班的學習中，被深深地打動了。“感動”已經不足以形容我們來自全國各地大、中、小學語文教育工作者的感受：在課堂上，我們數度情不自禁地流下熱淚，領會到來自心靈的震撼，經受了一次激蕩靈魂的洗禮。

我愿意并渴望將這份久違的感動、震撼與洗禮與更多的從事基礎教育，尤其是從事語文基礎教育的同行們分享。

這是一個名師云集，熠熠生輝的課堂：

錢理群教授來了，他針對目前中學生“一怕文言文，二怕寫作文，三怕周樹人”的現狀，了解到中學教師對魯迅作品存在價值認識不足的問題，圍繞“魯迅作品與中學語文教學”這個話題發表了不乏情趣而又理趣十足的講話，他認為魯迅作品有很大的教學價值，教好的關鍵是教師首先要把握好定位，對老師們提出了提高自身修養的殷切希望。錢先生更以自己走進高中語文課堂的親身實踐告訴我們：語文教育是一種生命的活動，要找到魯迅作品和孩子生命之間的契合點，讓魯迅作品走下圣壇，讓孩子愿意和魯迅進行精神上的對話。

溫雅而睿智的溫儒敏教授來了，他反思了新課程實施以來暴露出的諸多問題，以平和的心態、積極的態度、理性的思考從課改理念、閱讀教學、寫作教學三個方面審視了當前語文新課程實施的現狀與問題，呼吁廣大教師以更為客觀、理性的態度去看待語文課改，以建設性的姿態去參與語文課改。

程郁綴教授來了，他激昂而不失風趣的“古典詩詞賞析與人文素質提升”給我們帶來久違的激情；曹文軒教授來了，他以《我的語文觀》為題，表達了對語文教學深沉的人性關懷與審美素養的培育的期盼，數度讓我們感動得落淚；王寧教授的“語言學與語文教學”給我們留下了深刻印象，她強調語文教學離不開對語言的細致把握，提出語言學中的詞匯語義學在中學語文教學的意義與價值高于語法學的觀點，引發大家對這個問題的重新審視。

其實，輕松就是這樣悄悄地變得沉重起來的。導師們火熱的心、動人的情、高超的學養、焦灼的言語，讓身處中學語文教學改革前沿陣地的學員們醍醐灌頂，如坐針氈。

孔子云：不憤不啟，不悱不發。我們帶著滿腹困惑和熱切的期望從祖國四面八方聚集到這里，在這樣的學習氛圍、學習團隊和學習課堂中，感觸良多，真可謂“憤而有啟，悱而有發”。在此羅列體會最為深刻的三點，與大家分享收獲之樂。

啟迪之一：裝滿自己那桶水。

實際上，“裝滿自己那桶水”已經不算什么新的啟發，“一桶水”和“一杯水”的關系是幾乎每個教師都明白的道理。問題是在這個課堂里，我深深地感到自己的“那桶水”實在太少，產生了強烈的“再裝自己那桶水”的愿望。正如陸機《文賦》所云“非知之難，能之難也”，知道該有“一桶水”和自己實際上有沒有“一桶水”是兩個不同層面的問題。反思自己，太多的時候我自以為是名牌師范大學中文系的畢業生，對付中學語文教學已然有了“一桶水”甚至“幾桶水”，于是原地踏步，照本宣科，追求形式的時候不少。在課堂上，專家們不但不約而同地反復強調提升教師專業素養的至關重要，更身體力行地用自己深厚的中文學養向我們展示了“一桶水”的深度：錢理群、溫儒敏、程郁綴、曹文軒等教授的講座令我輩實實在在地領略了學者風范和大師風度，感受了深厚的教師素養帶來的課堂魅力。他們建立在深入研究基礎之上的連珠妙語、揮灑自如、幽默詼諧著實令人嘆服。試想：這樣的語文課堂，學生怎會“生厭”？怎能不愛？也許有人會說：哪能要求中學語文老師都是錢理群、溫儒敏、程郁綴和曹文軒呢？誠然，我們與大師的學養確實存在不小的差距，但理應有“雖不能至，心向往之”的態度，高山仰止，不斷充電才能讓課堂更精彩！

對中學教師素質不高的議論也許是刺耳的，不少中學教師的專業素養也是不錯的，但在這次學習過程中，我深深體會到了不斷提高自己專業素養的緊迫。近年來課程改革遭遇的問題存在種種原因，我認為全部歸咎于中學教師素質不高的說法是不公平，也是不科學的，但我相信教師素質的提升是解決一些教學問題的重要因素，是每一位教師可以從自己做起的事情，更是每一位教師迫在眉睫、義不容辭的責任。

讓專業學習成為教學生涯的常態，以做學問的態度深入細致地備課，我們的課堂一定會精彩紛呈、充滿魅力。

啟迪之二：唱好文本那支曲。

明白了“裝滿自己那桶水”的道理，有了強烈的“裝滿自己那桶水”的愿望，這還都只是第一步。要將教師的專業素養轉化為語文課堂教學可以操作的依據，具體得鉆透文本中的那些文字。作為母語教學的語文，似簡實難，常常是字面意思一望而知，仔細推究有許多玄妙。“教給學生沒有發現的、還讀不懂的”應該是語文課堂提高效率的首要認識。如果備課不深入，把對文本的理解停留在表面上，美文也會被教得令人生厭，課就必然上得干巴巴的。

靜思大師們的課，生動的表述背后，是對內容的獨到研究。我輩雖難以望其項背，但從中我悟到對教學內容把握的深度是決定教學質量的重要因素。舉例而言：錢理群教授對魯迅及其作品的研究很深，他在面對高中生講魯迅作品時，無論是學生的認知水平還是時間限制都不允許（事實上也不必）他講得那么深。那么，他本人對魯迅作品的知識和思考積淀對課堂教學效果的影響如何呢？從錢老所舉解讀例子來看，他對作品理解的厚度直接提高了他在處理教材篇目時作出種種選擇的質量。筆者認為，貫穿各個教學環節甚至細節的就是教學行為的選擇，從備課開始，設計、實施、評價……都需要教師作出判斷與選擇，判斷與選擇的背后就是教師的專業積累，更加厚實的專業積累有助于形成更加正確的判斷與選擇，更加正確的判斷與選擇也就達成了更高的教學質量。舉一個更加具體的例子：錢老聽北京一位重點高中老師講魯迅名作《藥》，教師問學生讀了作品后的感覺，一學生回答：感覺很恐怖。老師覺得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又問其他學生，其他學生接受了老師態度上的暗示，知道這不是“正確”答案，于是轉而去找老師需要的答案。錢老十分惋惜這位老師“選擇”丟棄了一個特別好的教學切入點，學生感覺“恐怖”是有文本依據的：陰森森的夜、殺人的詭譎氣氛、血淋淋的人血饅頭……實在是太恐怖了！老師只要沿著學生的感覺，進一步引導：哪些地方讓你覺得“恐怖”（有關人血饅頭的描寫）——更大的“恐怖”是什么（茶客的反應）——其實最大的“恐怖”在哪里？（夏瑜母親羞慚的顏色）——“恐怖”的極點（把墳場花圈視為顯靈）。這種高明的“選擇”來自哪里？來自教師對作品獨立、深刻的把握，而絕非人云亦云的思維定勢。換句話說，教師對教學內容鉆研的廣度和深度不一定直接成為教學內容，但增強了他對教學契機的表達變式（如例中的“恐怖”與“革命者的悲哀”）的敏感度，最后可能導致教學效果的云泥之別。

以上這個案例給了我們一個十分典型而沉重的啟示：“只知其一”是不能傳授好“其一”的，教學需要智慧，教學的智慧更直接地來自于對文本的深刻理解。

啟迪之三：點燃師生那盞燈。

課堂是“用思維碰撞思維，用紅燭點亮紅燭”的地方，培訓的課堂更不是例外，而應當是課堂教學的示范。

可以說，北大的這次培訓組織得十分成功，起到了示范作用。在這里我們的思想被再次點燃，學員們通過“工作坊”這個互動平臺踴躍發言，展示小組集體智慧的結晶，表達自己研修過程的感受，聆聽團隊導師們的到位指點。“工作坊”的設計內容既有語文學科特征，又有培訓方案的研究，從口語交際、閱讀、作文、綜合性學習等方面進行集體備課，拿出教學設計；從組織、管理、思路、內容的設定和實施研究培訓方案，給我們很大啟發。在“工作坊”活動中，專家的點評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使實踐活動增加了理性的份量。其次，組織者與授課專家進行了到位的前期溝通，絕大多數培訓內容能緊緊圍繞基礎教育語文教學這個大的主題，從不同角度審視基礎教育中的語文學科教學問題，避免了文不對題現象的發生，培訓的質量得到保證。

北大校園人文氣息十分濃厚：燕南園、鳴鶴園、鏡春園、朗潤園、靜園……蘊藏著許多如泣如訴、可歌可泣的故事；未名湖、博雅塔、斯諾墓、魯斯亭、三角地、塞萬提斯像、北大烈士碑、西南聯大紀念碑……跨越時空地注視著來來往往的行人；蔡元培、李大釗、馬寅初、朱光潛、陳岱孫、季羨林……一個個博學睿智、鐵骨錚錚的學界泰斗，構筑起“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北大魂！

北京的冬季，晴朗而遼闊；北大的冬天，沉靜而安寧。不少古樸的院子門上有繁茂而光禿的紫藤，樓里有只剩下枝干的銀杏，雖然此時已是花盡葉落的時節，疏朗的陽光從藤蔓樹枝間落下，卻別有一種韻致。看不到波光的未名湖充滿生機與活力，活力四射的青年學子們用冰刀在上面作畫……一個陽光甚好的中午，未名湖畔一叢仍有綠意的竹子旁背靠背臥了幾乎一模一樣的兩只肥碩可愛的金黃色貓咪，瞇縫著貓眼幸福地曬著太陽，這溫馨的一幕帶著溫暖和北大一起印在了我的記憶中。

每天清晨，在零下8度的寒風中，穿過著名的燕南園小院，沿著未名湖，繞過博雅塔，途經斯諾墓……步行近30分鐘去北大廖凱原樓437教室上課，這里像一座巨大的磁場，牢牢吸引住了我們的腳步和目光，碰撞出耀眼的火花。每走一次，心情都會有變化：期待逐漸變成充實，渴望慢慢化作感動；但，不知什么時候——輕松悄悄地變得沉重。

經過被溜冰的學子們點綴得生氣盎然的未名湖時，我常常想：北大是你的，也是我的，他是我們每個人的，即使你從來沒有到過北大。

（作者單位：廣州市海珠區教育發展中心）

責任編輯蕭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