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越陷越深越迷惘,路越走越遠越漫長。”用這歌詞,來表白我與教育的關系,很恰切。當然,是與中國教育,再具體些,是我與我所從事、接觸和了解的現實的教育。
曾經說過,我對教育懷著依戀和不舍,好幾次有機會離開,終于還是留了下來。
但還是不斷聽到悲傷的事:一所學校近幾年得到廣泛關注,因為教學質量好,也就是考試成績好。前段時間便聽說,他們的一年級,已提前一個多月結束新課。我問:“剩下時間做什么?”“復習啊。”仿佛笑我明知故問。一年級有什么可復習的?反復做題,各種各樣的試卷。“低于班平均成績的,打手板兒。”老師在全班揚言。班平均成績也不高,教師劃定的是98分——其中一個孩子,對媽媽說:“考試那天提醒我,我不要參加考試”。
剛進學校的孩子啊,已是如此厭學、怕學,在未來十多年里,我們還能期望他怎樣學習?
偶爾,也能聽到高興的事。“我希望天天看到X老師。”“我希望不要放假,天天上課。”——另一個學校的學生,用“希望”造句時,大多這樣說。而他們所說的那個老師,不過是讓他們有更多玩耍的時間、閱讀的時間,不過是能夠按照教育應有的樣子,多一些創意地教學,多一些悠閑和快樂地教學。
每聽到這樣的事,多少有些欣慰,覺得教育還不是無藥可救——只是,這樣的消息,不多,就像冬天的陽光。而我的耳朵,更多的時候聽到的是荒蕪,我的身體,更多的時候覺察到荒涼。
2
剛兌現績效工資那陣,教師無不歡呼雀躍,群情振奮。大會小會上,領導也異常欣慰地說:教師的生存狀況改善了,職業態度和職業狀態也必然會有所改變,我們的工作面臨著重要的發展契機。碰到熟識的校長,說到這些,也大多樂觀,滿臉欣悅。
但我很悲觀,或者說,并不樂觀。
果然——70%的基礎性績效兌現后,教師的工作狀態確實有所改善;可兌現30%的獎勵性績效后,問題和矛盾出來了,甚至比以往更嚴重:首先是考核時的爭論,為什么校長要占普通教師的2.5倍?為什么班主任要提取15%?質問,卻得不到回應。還有些學校,為了和稀泥,不得不重開“大鍋飯”。這對那些工作量大、積極性高的老師,更是嚴重挫傷。
隨著時日推移,再與校長們交流,大多倒苦水:你要量化考核,教師就只關注量化指標,不在考核指標里的,多不關心——只要做好本職工作,拿到我該拿的本份就行了,這是普遍狀況。不少校長一提就搖頭嘆氣:“安排任何一項額外工作,都得說考核,說錢。”又說:“你的看法是對的,有先見之明。”
我并非有什么先見之明,而只是從人性角度考量——我一直覺得,一個教師,如果從來沒有認真想過為什么當教師,如果從來沒有在教育過程中感覺到發自內心的快樂和欣悅,那么,他拿一千的月薪會痛苦,讓他拿一萬的月薪,他照樣會覺得不幸福。因為人的欲望永無止境,拿到一萬后,還會指望拿一萬五,甚至兩萬、三萬。“吃了五谷想六谷,當了皇帝還想當神仙”,正所謂“欲壑難填”。
績效的出臺,原本要提高教師工資水平,進而提升工作狀態——結果,現在的狀況,可能比以前更糟:教師的主動意識在弱化,潛心研究的精神在淡化。其根源在于,那原本被指望用于“激勵”的部分,并沒有起到“獎勤罰懶”的作用,甚至相反,有“獎懶罰勤”的趨勢。
盡管我相信,績效不是教師職業幸福的唯一理由,但是付出后能夠得到應有的回報,多付出能夠得到更多的回報,這也是人情之常態。如何做到更科學合理,更公平公正,這不僅是績效考核應有的命題,也是民主社會的眾望所歸。
3
好友曾寫日記《樹用年輪來記錄滄桑》。她是感性的人,題目也帶著溫情和詩心。我給她留下回復:“美好的記錄。如果沒有這樣的記錄,我們的生命是否真的來過?是否真的度過了那么多日子?”
想想,真是如此。
記下,留存,以供來日查驗,或溫習。很多時候,我們對生活,對人事,可能會有剎那的感觸或念想,但是來不及記下。時間過去了,那感覺,那念頭,或許也就過去了。如此匆忽,迅疾——如果一生過去,最終兩手空空,就像我在博客里對自己的追問:我們用什么來證明:我們真的來過,活過,愛過?
所以,越來越在意記錄,仿佛要在紙筆里,刻下生命曾在的印跡和面目。
就此而言,教師的記錄,或者說教育寫作,也便有了意義支撐和依托。在二三十年的工作時間里,每個教師,可能要上數千乃至上萬堂課,第一堂和最后一堂,公開的和私下的,肯定都不一樣;甚至可以說,每堂課,無論是與別人的比,還是與自己曾經上過的比,都不一樣。方式、體會、經驗、教訓,也絕不可能完全相同。如果沒有記錄,沒有刻寫,我們用什么來證明:我們曾經站在講臺上,我們曾經上過這樣的課?
不說成長,不說發展,不說宏大的意義,哪怕只是對自己的生命負責,也應當努力記下:那些惆悵和感動,那些黯淡和明亮,那些恥辱和榮光。如果說,閱讀可讓我們有雙倍的人生,那么寫作,以文字記下曾經的生活點滴,或許會讓我們有數倍的人生——因為文字的鋪陳,我們的生命得以延伸、拓展、厚重,甚至熠熠閃光。
4
在《中國教育報》讀一篇專訪于漪的文章,看到一句讓我頗有感觸的話――“教育的力量在于教師的成長,而教師成長的根本在于深度的內心覺醒”。
一直在思考教師的專業成長——成長是必然的,問題是如何出發?或者說,這出發點建基于何處?于漪說是“深度的內心覺醒”——覺醒這個詞,意味深長,而人成長的過程,實為無邊無際的蘇醒過程,不斷地覺悟,醒來,或者說覺醒。
我說過:一個人不可能成為他自己都不愿意成為的人。換句話說,一個人要成長發展,必然的前提是他自己的愿意——基于醒悟,基于自覺,意識到自己的命定和必須,意識到自己的職責和擔當。所以我一再以為:觀念比行動重要,狀態比方法重要,氛圍比制度重要。只要觀念到了,不用逼迫,也會行動;只要狀態在了,不用任務,也會自主地想方法;只要氛圍好了,不必制度的約束,也會自覺地向上向好。
始終覺得:優秀教師不是靠培訓產生的,正如優秀作家不是靠學校教得出來的。一個教師,總是因為內心的覺醒,然后開始主動自覺地成長,慢慢地成長,一點點地變得優秀。只有當他意識到成長是內在的需要,才可能自發地行動,不斷地超越。如于漪所說:“我必須超越,這是生命的姿態。”這位年滿八旬,從教近60年的老人,依然走在我們前面。她說:“我做了一輩子教師,但一輩子還在學做教師!”這正是“深度的內心覺醒”的體現。
可惜,正如一位好友所說:“沒有覺醒的教師依然大有人在。”而這些人,并不明白自己的職責和使命,甚至,并不清楚自己的思想、行為,將會對學生產生怎樣的影響,所以他們大多茫然,甚至麻木地接受外在的指令,沒有內在的驅動。
“迫于外界的壓力產生的改變不會持久,唯有發自內心的覺醒,甚至是痛徹心扉的反省才會讓我們的教育生活發生質的改變。”我記住了好友的話。
(作者單位:四川綿陽涪城區教師進修學校)
責任編輯趙靄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