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的緣
2003年的那個夏天真熱呀。我記得那天,莫名其妙地就停電了,整個房間像蒸籠。
我和媽說:“我得出去走走,太熱了。”那時,我已經(jīng)知道我家附近有個書院,大愛書院。我的同窗好友常去。她說:“藍(lán)一,有一個地方很適合你。說不定你前世就是那里的員工,或者是那里的守護(hù)人呢!要不然你怎么那么愛看書呢?”
我用眼睛瞪她。
她說:“去吧,你肯定喜歡的。”
“我媽說了,把她給我買的書看完就行了。”我和好友抱怨。
媽媽是怕我讀書讀得走火入魔,她常常發(fā)現(xiàn)我的草稿紙上,密密麻麻地寫著些橫七豎八的文句,所以她控制我看那些課外書。直到那天,停電了,呆在家里實在悶得慌,我跟媽商量:“媽,老師說要多學(xué)習(xí)傳統(tǒng)文化,我去咱家附近的書院看看書,好嗎?”媽媽竟然答應(yīng)了。
我搖頭晃腦地沿著種滿香樟樹的老街走過去。我們港城人真喜歡香樟,路邊的樹都長得蔥蔥郁郁的,不光看著舒坦,空氣里也彌漫著清香的氣味,讓人的心也涼爽了不少。不知不覺已走到覆著青瓦的白墻外,“大愛書院,大愛書院……”我小聲地念叨著,音量低淺的梵樂從濃密的花草叢的另一邊傳來,低沉渾厚,空氣中有股飄渺的香氣。
等我在古意的書架旁停住腳,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走到書院深處。書架上擺滿了夫子們的書,還有厚厚的佛經(jīng)、禪典……意境真是好。我的心情頓時好得沒了邊,順手拿起一本《中國禪學(xué)通史》,盤坐在書架旁讀了起來。書中字句淘洗著靈魂,熱浪頓時湮滅在文字里。
書院里的紫衣
之后,我說不清地迷戀上書院的氛圍,每個周日下午,都要來書院度過一段靜謐的時光。通常,我穿著紫色的衣裳、白色鞋子,馬尾扎得高高的。有時好友也來,不過那丫頭是來看帥哥的。她說:“大愛書院里的男生有涵養(yǎng),比學(xué)校里的奶油小生強(qiáng)千倍。”我很不以為然,直到發(fā)現(xiàn)講《金剛經(jīng)》的江城,才信了她的話。第一次在書院的課堂上見到他時,他說:“諸位下午好,我是江城。”每周例行的書院課堂上,他的開場白都是那么淡然。“諸位”兩個字從他嘴里說出來,是那么好聽。
“每天坐在書架后面的,是你嗎?”江城朝我笑笑,他主動跟我說道。
“你確定,遇見的是我嗎?”我吃驚地問。他注意到常穿紫衣的我了,一瞬間,心里的一萬只兔子兵荒馬亂般亂了方陣,有點不知所措。
“現(xiàn)在的姑娘很少喜歡那么安靜的,不過你和她真的很像。”
他說話的語氣,完全似一個老者。我又一次鼓起勇氣,抬起頭打量他:一個很書卷氣的男人,眼睛深邃,鏡框在陽光下閃爍著溫潤的光。
忽遠(yuǎn)忽近地和他聊了些,但我從他的眼神里讀出了隱隱的失望。
“你很像一個人。”聽他講課的人陸續(xù)離去后,他微笑著對我說。我點點頭,始終沒有回他話,我怕自己說錯話。
“你也愛穿紫衣?”我一下愣住了。那段時間我一直穿紫色的衣服,我想裝成熟,更想他站在講臺上能第一眼認(rèn)出我來。就因為這句話中帶個“也”字,我再也不穿了。我將所有的紫色衣服全部放進(jìn)箱子里,連發(fā)型也改了,把馬尾放下來,直直地披著。我生怕他錯認(rèn)了我,我怕江城心中原有紫衣。
伴著書香陪你
但是我還來書院。為了聽《金剛經(jīng)》講解,更為江城。我知道江城的學(xué)問很好,在國內(nèi)還小有名氣。后來,我專門上網(wǎng)搜索了一下,上面有很多他的簡介。我把他的信息全部下載了下來,儲存在心里。
去書院成了例行,時間慢慢往前過,我的成績也越來越好。有時,好友和我一起去,碰上江城,我就遠(yuǎn)遠(yuǎn)地笑,好友問:“誰啊?”我漫不經(jīng)心地說:“哦,書院的工作人員,很有才華,特別喜愛倉央嘉措的詩。”我知道,那丫頭連倉央嘉措怎么寫都不知道。但是我內(nèi)心還感激她,感激她讓我來到書院。我開始相信前世,相信前世里有江城。
暑假,我還去書院。有時,他給我泡杯香茗,我就倚在沙發(fā)上看茶香順著熱氣裊裊升騰,聽渾厚的梵音,沿著書縫看江城。看他講課,神采奕奕的樣子,他說:“正信的佛教是什么?佛陀是創(chuàng)世主嗎?佛陀是什么?宇宙和生命從哪里來?我們書院有很多大德開示的佛經(jīng),很多都是白話文,淺顯易懂,推薦諸位讀讀《地藏菩薩本愿經(jīng)》、《金剛經(jīng)》、《佛說阿彌陀佛經(jīng)》等。看《地藏經(jīng)》知道孝順父母,看《金剛經(jīng)》能開智慧,減少妄想。諸位都向往美好的生活,然而現(xiàn)實大都被名利牽著鼻子走,物欲橫流遮住我們的眼,我們內(nèi)心會彷徨、會疑惑、會悲涼。但是通過佛學(xué),諸位可以‘略帶三分拙、兼存一錢癡,微聾與暫啞,均是壽身資’。這些為的是凈化我們的心靈,為了給我們更多堅強(qiáng)的勇氣……”江城就這樣滔滔不絕地講著。陽光透過窗欞投射在他身上,一米八零的他,此時顯得更高大,我就這樣癡癡地看。
七年后的玫瑰
我暗戀他有多久了?這個問題我自己都說不清。我只知道,遇見他之后,我的心安靜了下來,專注地讀書,竟考上了上海的一所重點大學(xué)。初相識的時候,他是天,我是一棵無名的小草。為了與他相遇,我想變成云,變成江城心目中的紫色云霞。懷揣著自己的小秘密,就這樣,我去書院,去了七年。
現(xiàn)在,我大學(xué)快畢業(yè)了,江城也到了三十而立的時候。
2010年七月初七,我決定最后一次去書院,和青春做個告別。那天我主動給江城打電話,我喊他江城,我第一次這么稱呼他。電話那端傳來江城淺淺的、飽含磁性的聲音:“藍(lán)一,你得叫我大哥,我比你大七歲。”我卻堅決不肯,我說:“過幾年我也會很快老的。”我依然固執(zhí)地說:“江城,你今晚抽空給我行嗎?給我泡杯書院最好的茶,我想我從書院結(jié)業(yè)了。”
七年了,我想解開心中一直隱隱作痛的結(jié),想知道我究竟是不是他的紫衣。
我穿了七年前的紫色衣裳和白涼鞋慢慢地往書院走過去。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江城坐在靠落地窗的書桌邊,桌上擺滿了火紅的玫瑰……
(編輯 張黎 hope_su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