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不經意間看見他的,正因為不經意才給自己更大的沖擊。先前只是一陣樂聲,沒有太在意,音樂嘛,街上隨處都有的,直到拐過街角才看到他,有些吃驚,好像是全無征兆的,一個老人在吹薩克斯,樂聲悠揚,暖暖如冬日里的太陽,而鋪陳在他身邊的工具寫明了他的身份——他,只是一個修車人。
所以展現在我面前的是這樣一幅畫,一幅水彩畫:遠處是沐浴在橘黃色陽光里的樹木,稍近一點兒是一個修鞋匠,最近處是他,吹薩克斯的修車老人,旁邊是他的工具車,背景道路上來來往往的車都被固定在畫面里,動的只有緩緩展開來的曲子,閉上眼睛似乎可以嗅到曲子里的暖意。
除了手中的樂器,他和別的修車人一樣——總會在相對繁華的街角占一席之地,打開著自己的工具車門,順便在道邊的樹枝上掛上一兩個輪胎,以很顯眼的姿態告訴路人:這里可以修車。生意來了,就不舍得抬頭。受人矚目的是他的手——粗糙的、開裂的、有著油污的,忙碌于我們有著白凈雙手的人們不屑的生計。況且更多的我們去買了汽車,隔了一層車玻璃后就越發地無視他們的存在了;不忙的時候就在那兒閑坐著吧,兩手抱住一個膝蓋,腳邊的地上放著一個被茶葉浸漬得發黃的杯子,目光注視著來來往往的車輛,尋思哪個是自己的下一個主顧。
好像一切都很奇怪也很配合。平常到了冬天這個時候,樹木不剩幾個葉子,瑟縮著;太陽也軟軟地、懶懶地照著,室外的人們無處尋找溫暖,有些急匆匆,有些沮喪,心里無著無落的。今天卻不同,很不同,太陽照得很暖,很盡力,顏色也好,似乎可以抓在手里一樣的橘黃色。整齊劃一的行道樹靜靜地在聽,在看,也許他們的感覺和我不同,畢竟他們成天在看著在聽著。
這時老人沒有生意,一曲薩克斯吹得慢慢散開,是應時應景的悠閑的曲子,有韻有致,旁若無人。他應該是個熟手,因為在他旁邊的修鞋匠置若罔聞,一針一線地做自己的活兒;還有他手中摩挲得有些發亮的鋼管,曲子的好壞此時此地無關緊要,那是演奏廳里穿著黑白燕尾服的音樂家的事兒,以我外行人的耳朵聽著很熨帖。
其實,自己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吹的曲子上,驚訝的是如此一個老人卻有如此享受。見過的類似生計的人們無不灰頭土臉,非常忽視形象的樣子。其實連我們在內,工作之余也早難得有如此心境,推開柴米油鹽,看開生老病死,去享受一下生活。
眼一下子有些濕,原來忙忙碌碌的我們遠遠不如他:可以把謀生駕馭如此輕松自如。表面年輕的我們背負著現代社會無形賦予的壓力,我們用工作為借口謀殺著自己的健康,以家庭孩子為借口疏忽著自己的形象,又以健康為借口穿梭在冰冷的器械之間。
此時看到的老人如一尊佛一般,讓人的心靈無限安詳;流淌開來的曲子輕輕講述著人需要歷經幾十年才能領悟的真諦。多少人都等老了,卻仍然沒有時間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想想就有些惶恐。
老人依然在吹薩克斯,很投入,像歐洲的街頭藝術家,有意思,有味道,只是他比那些人還要超脫,因為這不是他的主業,不靠它為生,無欲也就無畏。
不知道我的腳步停沒停,老人肯定沒有注意我,也沒有理會我的心情,我不是畫中人,與此情此景很不般配。于是我走了,心里暖暖的、滿滿的,沐浴在冬天的陽光里。
今天,冬天的太陽很好,難得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