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的幸福

接任高二（6）班班主任兩個月了，我還是摸不透后排那個大個子男生的脾氣，他呆在自己的角落里，沉默得像一尊石雕，沒有人能突破他的心理防線。

前任班主任告訴我，不必為他擔心，他雖然成績不怎么樣，也不愛跟人交往，但從不會惹是生非。可我還是不甘心，我不想我的班級里有一扇對我永遠緊閉的心門。

我嘗試了好多次，試圖獲得他的信任。他表面上很合作，然而謙恭的背后卻掩藏不住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坐在我對面的老井老師把我的困惑和郁悶盡收眼底，他輕輕地搖了搖頭：“小伙子，像你這樣居高臨下救世主一樣的姿態，是不可能達到目的的。”

看著我迷惘的樣子，老井笑了笑：“你不能讓他覺得你是在可憐他，在挽救他，那樣有損他男子漢的尊嚴，他會對你敬而遠之。要想進入他的心靈，你得讓他覺得你需要他，而不是他需要你。”

“需要他？”我聽得更糊涂了。

老井慢吞吞地給我講起了他的故事：

我剛畢業那會兒，也遇到過這么一個學生。我把師范學校教科書上介紹的所有方法都試過了，可還是不能感化他。后來的一次突發事件，卻讓我有了意外收獲。

那次我監考的時候，抓到了一個用紙條作弊的同學。那同學可能太要面子了，仗著自己身強力壯，拒不交出紙條，還和我推搡起來。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被他推得一個趔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當時，我那學生正好也在那個考場，一看我被推倒在地，頓時紅了眼，二話沒說，沖過來就把那學生撲倒在地，舉起拳頭就打，邊打邊罵：“你敢打我班主任！你敢打我班主任！……”

我把這事講給校長聽，校長也很感動，就免除了對他的處分，只讓我好好教育教育他。我找到那位學生，只說了一句話：“謝謝你能為老師打架……”

“那后來呢？”我聽得入了神。

老井得意地笑了笑：“這還用問嗎？”

我好像一下子得到了武林秘笈，然而很快又泄了氣。老井那事純屬可遇而不可求，我到哪兒找這樣的機會去？除非……苦肉計？

按照同學的指點，我在籃球場上找到了他。沒想到，一球在手，他好像是換了個人：瀟灑的運球像閑庭信步的大俠，凌厲的帶球突破像人劍合一的刺客，精準的投籃像一劍封喉的狙擊手。這哪里是我那個木訥呆板的大個子，那份自信那份霸氣讓我不禁為之傾倒，為之動容。

我手忙腳亂地換好衣服，安慰了那個很不情愿被我替下的同學幾句，在一半噓聲一半掌聲中上場了。很快，他的一個精妙的傳球“找”到了我，可惜我的身體素質和籃球智商太不給我面子了，我投出了一個“三不沾”。

在一片哄笑聲里，他生氣地跑過來。一看是我，先是驚訝，繼而像個大哥哥似地拍拍我的肩，微笑著說：“沒事，有我呢！”我不但沒覺得被冒犯，心里反而涌上來一陣感動，原來被人關心被人照顧是這么幸福！

接下來的比賽，他一直“罩”著我，利用自己的身體和技術優勢跟隊友一起不斷地為我創造得分的機會。我也是福至心靈，誤打誤撞地竟然投進了不少球，得分很快上了雙，把觀眾樂得前仰后合。

對手有點惱羞成怒，不再顧忌我老師的身份，開始加強對我的防守，甚至不惜犯規。我為自己受到這樣的重視而飄飄然起來，忘記了此行的目的，動作變得輕佻花哨。防守我的大個子慢慢失去了耐心，終于，在我又一次以假動作帶球突破他之后，他失控地從后面把我推倒在地，瞬間，鮮血滲出了我的膝蓋皮膚。

球場上一片寂靜。這時，我幸福地聽到了期盼已久的一聲怒吼：“你敢推我班主任，我跟你拼了！”

我趕緊忍痛站起來攔住他：“打球嘛，難免的，請扶我一下，去醫務室。”

他猶豫了一下，蹲下身子，不由分說地背起了我。

我掙扎了一下，感覺到了他的堅持，就干脆放松下來。

在一片掌聲中，他背著我穩穩地走著。他背上青春的溫度讓我覺得幸福，他球衣上濃烈的汗味讓我覺得幸福，我膝蓋上的疼痛……也讓我覺得幸福！

（作者單位：江蘇贛榆縣海頭中學）

責任編輯 鄒韻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