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我者謂我心憂

雖然許多年來，深圳市沙頭角中學的教育質量和辦學成績連年有進步、不斷創新高，來自各方面的贊譽讓人欣慰和鼓舞，但是，在成績和進步面前，作為校長，除了和大家一樣高興之外，還比教師、學生家長和社區民眾多一分冷靜，乃至多一層憂心不已的牽掛。這樣說，并非自詡超凡脫俗，以為自己比誰境界高遠似的，也不是把自己的情懷置于教師群體之上，而完全是發諸內心深處，且思量良久的真實參悟。我想，像我這樣的情感狀態，在我市校長隊伍中不乏其人。人啊，往往事非經過不知難。

這里，我想說說一個校長的苦衷，以求得上上下下更多的理解和響應。我明白，我要說的話可能會被誤解，因為很多時候很多事情，往往說真話難。但是我相信，已走過改革開放30多個年頭的特區教育，它的教師隊伍已經成長和成熟起來了。我是上個世紀80年代來“沙中”工作的，一干就是20多年不曾挪過“窩”，我對學校知根知底，對教職工精神現狀的知情度和信任度也是挺自信的。緣于此，我認為現在是換個角度，以一個校長，更是以一個老教育工作者的真誠和良知，和老師們坦誠相見、忠言相告的時候了。是的，不為別的，就為了“上下同欲者勝”的學校管理的常識，做校長的也應該爭取和老師們多說說真心話，這應該是我們校園和諧環境建設所追求的理想境界。

別的話題且擱下，就說說老師們的敬業精神。

我校教師的敬業精神常令我感動不已，也唏噓不已。感動的是抱有崇高敬業精神的人和事很多，且層出不窮。有的老師有時候讓你簡直想生氣：你怎么這樣傻呀，怎么就不顧惜一下自己，不體恤一下家人？你想，你的家人一時有個不小的難處，或者有個什么大的變故，你卻因為工作放不下心、分不開身，就不吭一聲地獨自扛著。可你這樣做妥當么？我做校長的可以幫你一把呀！你這樣的忘我奉獻讓校長我歉疚，我愧對你。盡管我會表揚你，宣傳你，你也應該得到表揚，但校長心里還想到什么，你了解么？真的，我們要拼搏，但不該拼命、拼了老本呀！畢竟現在不是非常時期，我們工作的日子還長，我們的年紀還輕，我們的事業在路上，未來還要靠大家呀！

而唏噓的是什么呢？是我校辦學水平能有今天的高度，離得開教師的忘我奉獻么？俗話說落后是要挨打的，但是鮮花和掌聲得來容易么？一分耕耘，一分收獲，我們別無選擇。而且，為了加強學校師德師風建設，做校長的總會不遺余力地把教師敬業精神和忘我奉獻精神的典型事跡宣傳再宣傳，以此教育大多數人。可是，就這個敬業精神，卻又常常令我感到不安。不安何在？在于不少教師的奉獻有時候表現得太樸實了，太直接了，也太執著了。這個“太”說白了，就是做得有點“過”了，有點“迂”了，甚至有“不近情理”之嫌了。

樸實的奉獻精神多崇高、可貴呀！只講奉獻，不圖回報，無條件的，對這樣的人和事，你除了崇敬就是感謝，再就是希望它得以保持和發揚，一般人都會這么想。而且，不少人揣摩校長心理，以為校長要的不就是教師有這種奉獻精神么？

其實并不盡然，因為校長也是有情有義、實實在在的生活里的人，他會想到必須給予這種樸實的奉獻精神以應有的回報，他會動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包括榮譽資源、社會地位和影響力的資源等，作為對人家奉獻的補償。可是，他可以發掘和調動的資源畢竟有限得很，他因此就有歉疚，就有不安。用世俗的思想方法來說，校長不敢負這樣的“債”太多，他擔心自己最終還不起呀！

如果再往人文科學層面思考，校長會想到，只講奉獻、絕對不圖回報的這種樸實情感，一般難以持久。在現實世界里，雖不乏大公無私的人，但它畢竟不是面向大多數人的常規工作要求呀！在現實的學校辦學大背景下，校長的苦衷總難撫平。說真心話，有教師頭疼腦熱撐不住了、需要休息時，只要有辦法，校長是會高高興興批假的；這比起讓他不聲不響抱病堅持上班，校長心里不知要輕松多少？原本可以避免的“犧牲”，因你這樣樸實的奉獻，結果可能弄出個積勞成疾的代價來，校長揪心地痛呀！

用理性的眼光看過去，教師之所以如此超負荷地工作，固然有來自社會對學校升學率方面的壓力，但是，確實有相當一部分老師，未能在自己專業上不斷進修、攀升，未能在教育教學水平、能力及工作效率上堅持不斷地學習和提高，這也是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之一。這個責任誰來負？誰來關心教師，督促他們不要忘了讀書學習和充電，幫他們從根本上減負呢？這個責任當然首先是校長來負。只要有點自知之明，校長就應該看到，自己沒有把這支隊伍帶好是有責任的。本來是“教學相長”的，但結果“教”沒有“長（進）”，做老師的，除了奉獻還是奉獻，要說自己的“收獲”和“長進”，要說他們自身全面和持久的成長、發展，僅僅用“桃李滿天下”或者用“蠟炬成灰”來回答，是不完全、不完整的。我多么希望我的老師們能擁有更多的幸福、快樂和成功感、成就感呀！

說到教師奉獻精神的執著，這很讓校長心有不安，是因為校長并非糊涂之人。試想，世上哪有免費的午餐？學校老師中誰在想什么、做什么，怎么想和怎么做，校長心里明白著吶。而且，如今這社會，誰沒有實實在在的個人利益訴求？只要這個訴求是建立在勤奮和忘我勞作基礎之上，誰都應給予尊重和盡可能滿足之。尊重不難做到，而滿足就難說了。“不患寡而患不均”，是校長們要經常提醒自己的古圣人之言。當年曹劌曾批評魯隱公，“小惠未遍，民弗服也”，而只有以真摯之情、誠懇之心對待所有人、所有事，才能換來長勺之戰的勝利。諸如此類的歷史經驗和教訓都啟示我們，在一所學校里，做校長的比起教師，你必須有“先憂后樂”的情懷和精神境界。

實話實說，在“沙中”不斷發展的里程中，在廣大教師的奉獻精神面前，作為現任校長，我感激我的老師們。我深切地感受到：再怎么努力工作，再怎么關心教師，我都“欠”大家一份情和義。但愿我們的學生長大成人后，記住他們的老師，用自己的作為回報他們的老師。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這里借用《王風·黍離》中的詩句，和老師們訴說我的上述心曲。

（作者單位：深圳市沙頭角中學）

責任編輯鄒韻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