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3年,美國南北戰爭的第三個年頭。這年初夏,北方聯邦軍的班克斯少將所部在向路易斯安那州的什里夫波特進軍途中突然轉向,兵鋒直指新目標:密西西比河岸的哈得遜港。
在班克斯看來,他的3萬大軍將一鼓作氣席卷該地,繼而轉進與格蘭特將軍所部會合,合力奪取戰略重地維克斯堡。這位少將沒有想到,在哈得遜港,他的部隊即將面對困頓、沮喪和漫長的煎熬。
聯邦大軍滾滾而來
位于密西西比河一處彎道東岸的哈得遜港,地處路易斯安那首府巴吞魯日西北約32公里處。盡管當地的船運業務日漸紅火,但是小城本身卻一直沒有太大發展,在內戰開始時只有數百常住人口。不過,南方邦聯軍隊在那之后迅速將此地建成了一座要塞。
攻陷哈得遜港,繼而拿下維克斯堡,如此一來,北軍便可以完全掌控密西西比河。班克斯少將正是打著這樣的如意算盤而一路挺進的。有人告訴他目標周圍的山嶺或低洼地帶構成著天然屏障,他不以為然;有人告訴他港區要塞守軍配有充足火力,他也毫不介懷。
因為除了壓倒性的人數優勢外,班克斯還調動起了強大的攻城炮隊:除了本部隨行的輕型野戰炮,印第安那重炮隊的5個炮連正奉命前來。5月19日,基思上校指揮這5個炮連,將他們的8門30磅帕洛特線膛炮和2門12磅青銅榴彈炮裝上火車,然后中途在阿爾及爾上船運往巴吞魯日,再兼程向北與聯邦軍大部會合。在阿爾及爾停留期間,這支炮隊還接收了另外4門20磅帕洛特炮。
但是北軍步兵部隊的行動卻開局不順。比印第安那重炮隊晚兩天,歐格少將所屬的部隊在21日開始向哈得遜港外圍挺進,但在距離這座要塞數公里遠的地方,他們遭到了南軍的頑強阻擊。在這場遭遇戰中,南軍在人數和火力等方面均處下風,但卻依舊打得極為出色,將歐格所部阻滯達6小時之久。而當這些防衛者撤退時,并沒有丟棄那些已經失去了牽引馬匹的火炮,而是眾人合力將其拖回。
兩天之后,印第安那重炮隊經過這片戰場,當看到橫陳的馬匹尸體時,北軍炮手們暗自祈禱別讓自己碰上這樣的事。這天的晚些時候,基思上校向歐格少將報到,并把他的5個炮連全部部署到了一線陣地里。對他們來說,現在就等著司令官下命令了。
大炮對大炮
守衛哈得遜港的南軍加德納少將麾下只有7500人,無怪乎他的對手確信自己可以輕而易舉地攻占這里。
但加德納并非易與之輩,在兵力有限的情況下,他仍將包括所有騎兵在內的1200人配置在外圍地段,用來對北軍實施襲擾和延遲。此舉極為有效,正是在這些游擊部隊的干擾下,在23日就完成了合圍的北軍卻遲遲無法展開攻擊,直到27日才能采取行動。
這樣一來,加德納就爭取到了寶貴的布防時間,得以從容完善要塞各地段的工事,并把手頭可用的火炮部署到位。南北戰爭時期的一些要塞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法國筑城術的影響,使得對其的進攻成為一樁非常棘手的任務,哈得遜港就是其中一個典型。
不過班克斯不考慮這些,在26日的軍事會議上,他所想的就是用自己的人浪將其沖垮。這時,除了西面靠著密西西比河之外,哈得遜港的北、東、南三面均已被北軍包圍。在設在一處種植園內的指揮部里,班克斯決定次日總攻,由韋策爾準將、格羅夫準將、歐格少將和謝爾曼準將所指揮的四支部隊將分別攻擊要塞的北、東北、東和東南面。
此前,停泊在密西西比河上的北軍艦只曾試圖突破哈得遜港,但遭到了失敗,現在,它們則開始炮轟港區。海軍的炮擊持續了一個晚上,陸上的炮隊則在27日拂曉到來之前加入這場“合奏”。
除了A連調去東南面支援謝爾曼準將的攻擊部隊外,基思的另外4個炮連全部集中到了歐格少將的陣地上。晨光尚隱約可見的時候,A連的1門20磅帕洛特炮率先打出1發信號彈,宣告北軍炮兵對哈得遜港的炮轟開始。
各陣地上的輕型火炮全部開火了,而當太陽開始升起時,大口徑的重炮也發出了怒吼。這時是5點30分,在歐格的陣地上集中了38門火炮,韋策爾和格羅夫的前線有24門,謝爾曼的戰線上也有20門。將軍們和他們的參謀一道觀看著這壯觀的場面,然后開始準備發布進攻命令。
來自印第安那州的炮手們開始爬上附近的大樹以觀察彈著,如果他們看得夠遠,那就不難發現要塞里的火炮規模同樣可觀。
在要塞的南部區域,南軍集中了16門火炮,其中口徑最大的是2門24磅線膛炮。中央區域同樣配置了16門炮,在北部則有11門火炮分布在5座炮臺上。守軍的炮手們正沉著開火,他們積極應對著北軍炮隊的挑戰,并努力使自己打得比對手更準。
身陷“牛圈”
5月27日晨6點整,隨著韋策爾準將的一聲令下,在要塞北面的圍城部隊率先展開沖鋒。然而,他們幾乎連一點勝算也沒有。
哈得遜港北郊遍布著林地、溝渠和沼澤,而南軍的槍手們則在附近的高地上俯瞰著這些攻城者的必經之處。第1阿拉巴馬團、第39密西西比團和來自阿肯色的南軍士兵打得既準又狠,使得竭力推進的北軍士兵很快就陷入了交叉火網之中而無法自拔。
聯邦軍陣中的路易斯安那國民衛隊奮力向前,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勇氣。領頭的塞盧克斯上尉是一位來自新奧爾良的黑人,他交替用英語和法語向部下發令,直到被炮火打死。
雖然塞盧克斯的英勇犧牲證明“黑人在炮火下極不可靠”的傳言是無稽之談,但是攻城部隊在彈雨中卻變得“極不可靠”。中午時分,韋策爾的部隊終于陷入四散奔逃的境地。逃回來的人形象地將北面的這片設伏陣地稱為“牛圈”。
韋策爾行動之后不久,在要塞東北面的格羅夫所部也發起了進攻,但到中午時也全部被擊退。最令北軍刻骨銘心的是位于東北角的一處防御工事,第15阿肯色團的人在這里扼守不退,給平地上的北軍士兵造成重大殺傷——不管他們是在前進,還是在后退。這處工事很快就得名“絕望堡”。
交戰極為激烈,戰場上的氣溫也不斷升高,然而位于要塞以東主陣地上的歐格所部卻依舊紋絲不動,謝爾曼所在的方向上也是毫無動靜。要怪就只好怪班克斯將軍本人了,他在前一天并沒有確定各部協調一致的行動時間,只是命令指揮官們“一旦準備好便立即動手”。
延誤和撤退
班克斯中午過后趕到了謝爾曼的指揮所,他顯然對于這位屬下的拖延怒不可遏。他向謝爾曼喊道,如果你再不行動,我就馬上把你撤職!在這一威脅之下,謝爾曼的部隊于14點發起了進攻——此時距離清晨北軍最初的行動已過去了8小時。
當然,謝爾曼并不是膽小鬼,他親自帶領他的隊列穿過開闊地,以整齊的隊形向哈得遜港前進,鮮明的旗幟迎風招展著。在北軍猛烈的炮擊掩護下,防守方的密西西比炮隊不得不暫時離開他們的炮位,因此謝部的挺進起初非常順利。
但當步兵們距離防御工事不足200米時,回到自己位置上的南軍炮手便重新開火,而藏身于胸墻內的槍手們也排槍齊放。在這種情況下,很少有人能夠接近到50米之內的距離。
很快,謝爾曼的座騎被爆炸的氣浪掀翻,但這位準將爬起身來,抽劍高呼以激勵自己的部下。但是彈片旋即擊中他的一條腿,于是謝爾曼被抬離戰場。雖然北軍士兵此后仍不顧一切地沖鋒,但是此前的延誤使得守軍有充足時間把足夠的火力調到這個方向上來。
此時,決心要與謝爾曼協同一致的歐格也展開了自己的攻擊。雖然他的戰線配有最強的炮兵,但這些重炮害怕擊中自己人而在進攻開始時停止了射擊。一片藍色的人流漫過了一派平坦的大地,但很快就遭遇到了坑洼地段和障礙物,于是前進速度就放慢了。當要塞內的炮擊襲來后,這個方向上的推進也就徹底停止、繼而撤退了。
這一天最后主動踏上戰場的北軍是第159紐約團,他們在17點登場。不過他們不是來打仗的,而是打出一面白旗,以求能夠移走戰場上的死者和傷員。
依舊大炮對大炮
5月27日的攻堅宣告失敗后,一場預料中的速勝演變成了漫長的圍困。
這時,火炮成了指揮官手里惟一可靠的東西。班克斯一面要求巴吞魯日和新奧爾良的補給站竭盡所能,將剩余的重炮全部調來前線,一面命令工兵為火炮建立專門的炮位掩體。增援炮隊不斷趕來,到6月1日,班克斯的陣地上已經新增了多門重炮,包括口徑達8英寸和10英寸的臼炮,以及發射24磅炮彈的攻城炮。
面對著這樣一份強有力的圍攻實力,守軍的火炮數目反較5月27日有所下降,在主要的防守區域只配有23門輕型火炮和7門重炮,另外有些炮則在上一場戰斗中遭損壞而無法修復。
從6月9日開始,北軍炮兵開始不間斷地向要塞內發炮。每門火炮每隔15分鐘便發射1發炮彈,在漸漸削弱著工事的同時,也打擊著守衛者的神經。在北段,30磅帕洛特線膛炮的炮擊效果顯著,相繼打掉了南軍的面粉廠、倉庫和幾門大炮。而10英寸臼炮更是很快贏得了令人生畏的名聲,南軍有一次曾鋸開1發未爆炸的88磅炮彈,結果在里面發現了480枚嚇人的銅珠。
有針對性的炮擊在10日造成南軍多名炮兵軍官死傷,其中最令人難忘的要算是布恩上尉。當他正探身觀察北軍位置時,被突如其來的彈片削斷了一條腿,這位受了致命傷的上尉隨即要求部下把他的斷肢裝入炮膛并射向敵人!炮兵是否執行了他的這道最后命令,則不得而知。
最猛烈的炮擊在6月13日到來,從這天的11點15分開始,圍城部隊的炮兵展開了持續1小時的連續攻擊。盡管有1個炮連的2門火炮沒打幾炮便相繼發生了炸膛,但是其余炮連全力以赴,據統計平均每1秒鐘就有1發炮彈落入哈得遜港的工事內。
然而,這輪旨在破壞敵方工事和殺傷其有生力量的炮擊卻并沒有給南軍造成太大損失,這從守將隨后的反應便可以看得出來。班克斯將軍在炮擊停止后向要塞內送進勸降信,但加德納只是冷冰冰地回應道:“我的職責要求我守住此地,我只能這樣做。”
又一次失敗
班克斯決心再做一次嘗試。6月14日凌晨3點,北軍的輕型火炮開始射擊,一刻鐘后重炮加入,接著炮擊持續了1個小時。昏暗的天際此時被完全照亮,空氣中則充滿了硫黃味。當晨光初現時,身穿藍色制服的步兵開始推進。
這次總攻暴露的問題和上次一樣,盡管事先規定了協同時間,但各個方向上的部隊還是沒能做到行動一致。這次總攻的過程也和上次一樣,北軍的炮火能夠掩護本軍前半程的開進,但是當步兵接近要塞后,主角就換成了南軍的炮火。
取得最大突破的是第4威斯康辛團的2個連和第8新漢普郡團的部分人馬,他們成功突破了一道外圍胸墻,終于沖進了要塞主體。然而他們也是最倒霉的,由于友軍跟進乏力,這些攻進要塞的人反倒成了俘虜。
本日的行動是北軍最后一次進攻哈得遜港,其結果只是造成了1792人對47人的傷亡比!聯邦軍隊現在被攻擊持續受挫后的震驚和沮喪所籠罩著,只有班克斯本人堅持繼續圍困。因為他很清楚,如果無功而返巴吞魯日,那么他的軍事生涯還有政治生命就算是完蛋了。
對圍城者來說雪上加霜的是,要塞守軍開始用另一種武器來對付他們了。此前,為防止北軍艦只溯密西西比河而上,南軍在河岸炮臺的重炮始終將炮口指向河面;現在,在加德納將軍的命令下,1門10英寸前裝滑膛炮開始在它的炮架上轉動起來,并將炮口指向了要塞外的北軍。
很快,這門發射重達128磅炮彈、射程足以打入最遠的北軍營地的火炮,成為了圍困者的惡夢。他們稱這門10英寸巨炮為“士氣消磨者”,并且捕風捉影地聲稱它實際上是裝在路軌上的,因此可以在要塞內隨意移動;與此同時,城里的人則高興地叫它“戴維斯小姐”。
作為回應,北軍炮兵打出了更多的炮彈,但是要塞主體仍然屹立不倒。而且現在南軍士兵開始嘲笑起他們的對手了,他們說自己的圍墻現在更加堅固,因為“里面的成分已經變成了鋼鐵”。
落幕
為了消除“士氣消磨者”的影響,班克斯想盡辦法,最后他打算把自己最好的重炮連派到要塞的河對岸,從那里去進行火力壓制。
6月30日,印第安那炮隊的H連在一處渡口集結,然后登上汽船上行,最終借助防洪堤的掩護進入了密西西比河左岸的一處陣地。7月1日晨,這個炮連從他們的新位置上開火了,但是除了提醒守軍這里出現了新對手而加以還擊外,并沒有達成任何顯著的戰果。
戰至7月4日晨,這個炮連注意到幾天前被他們打中的1門南軍火炮又回到了它的位置上,“和以前一樣漂亮”。于是他們得出令人失望的結論:守城者的物資和士氣依舊都很充足。
但實際上,經過如此長時間的圍困,哈得遜港的守軍已經快要支撐不住了。雖然各種防御細節更加周到,但卻難以抵消物資短缺,尤其是食物供應緊張的影響。一個重要信號是出現了逃兵,城內的一位上校記錄道:“我們最大的麻煩就是士兵情緒的不穩定,不少人跑去北軍陣營,并報告了我們的真實情況。”
7月4日到來了,這是美國國慶日。北軍炮兵在這一天連續發炮以示敬意,但地面部隊卻并沒有發起意料之中的進攻。和守衛者一樣,圍城者同樣也已經很虛弱。
然而,這場僵局就快結束了,決定性的影響卻來自于這片戰場以外。7月7日,加德納將軍得知了一個噩耗:維克斯堡已向北軍投降。這意味著,從此時起他的部下已經喪失最后的希望,此地的固守已毫無意義。
兩天之后,他選擇了投降。7月9日早上7點,加德納將軍的部下沿河岸邊列隊整齊,向同樣列隊整齊的北軍官兵交出武器。加德納將自己的佩劍交給前來受降的安德魯斯準將,但后者因加德納的英勇表現而將佩劍交還給他,這是這位守將應得的。
這天中午,聯邦的旗幟飄揚在要塞上,宣告這場歷時48天的圍城戰終于落幕。哈得遜港的陷落,為北軍打開了密西西比河通向墨西哥灣的大門;而隨著聯邦控制密西西比河,被分隔開來的邦聯州也就此失去了聯系管道。而北軍為此付出的代價,則是多達5000人傷亡和另外5000人死于疾疫;守軍方面,傷亡人數僅為1000余人。
哈得遜港之戰突出地表明了對設防堅固的要塞發起一次過分樂觀、自以為是的進攻所可能導致的嚴重后果。班克斯少將對城防的工事配備和火力規模等并不太注意,他對自己的兵員數量和火炮數量有著過分的自信,而當這一切手段并不足以克服堅固的防御后,便輪到北軍大吃苦頭。而這正印證了孫武子的那句話: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