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星火報》的故事

粵北省委成立后，決定撤銷東江特委，并派梁威林組建中共東江后方特別委員會，簡稱后東特委，領導龍川、五華、和平、河源、紫金、新豐等6縣黨組織的活動。1945年，因革命斗爭的需要，后東特委決定創辦自己的機關報。根據毛澤東“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光輝思想，將報紙取名為《星火報》。

中華民族好不容易取得了抗日戰爭的最終勝利，正當全國人民滿懷喜悅，期待著迎接和平、民主、自由、幸福新生活的時候，以蔣介石為代表的國民黨統治集團卻倒行逆施，堅持獨裁和內戰的反動政策，堅持反共反人民的反動立場，他們一方面以和平談判為手段，玩弄假和平來蒙蔽和欺騙民眾；一方面磨刀霍霍，調兵遣將，積極準備發動全面內戰，殘酷屠殺人民。在廣東，國民黨統治集團的反共逆流更是氣焰囂張。他們依仗其軍事上的絕對優勢，加緊調集軍隊，向東江游擊根據地發起進攻，叫囂要用二、三個月的時間徹底殲滅廣東境內的人民武裝，妄圖在廣東進一步鞏固其反動統治。一時間，東江兩岸戰云密布，形勢危急，大規模的武裝斗爭一觸即發。

面對如此嚴峻的斗爭形勢，為了加強黨對這場斗爭的組織領導，1945年8月，后東特委根據黨中央的戰略部署和中共廣東省臨委的指示精神，決定恢復1942年5月因“粵北事件”而“停止組織生活，分散隱蔽”的中共河源縣委，派“粵北事件”后擔任中共河源縣委特派員的薛弼珊（化名江尚堯）擔任河源縣委書記兼后東特委機關報《星火報》編輯。

作為薛的妻子和戰友，組織上將我同他一起從“分散隱蔽”的老隆“工合”（抗戰時期由國際進步友好人士艾黎、斯諾等人倡導，在愛國民主人士宋慶齡和國民黨左派支持下創辦，在中共掌控下的中國工業合作協會老隆指導站），調到《星火報》擔任印刷、發行工作。

1945年9月6日，接到上級黨組織通知的第二天天還沒亮，我們來不及回五華老家看一眼年邁的老母和年幼的兒子，便悄悄離開工作和生活了五個月的老隆“工合”，急匆匆奔赴新的戰斗崗位了。一路上我們忍受著饑餓和疲勞，顧不上休息，背著行李，翻山越嶺，連續步行了十幾個小時，直到晚上10點多鐘，才到達目的地——中共后東特委機關所在地的河源黃村文秀塘。

文秀塘地處群山環繞的一個山坳里，這里人跡稀少，山勢險峻，林木森森，四野蒼莽，十分隱蔽。中共后東特委機關，就設在當年與弼珊一起在五華一中參加抗日救亡運動和搞“學運”的同窗摯友黃中強家里。在黃家，我們見到了梁威林（梁哥）和他的愛人徐英（梁嫂），以及黃中強、卓揚等六、七位正在那里開會的中共后東特委的領導同志，向他們簡要匯報了一路上的情況，領受了各自的新任務，在那里住了兩個晚上，第三天便到南排寮（又稱南客寮）去上任了。

南排寮是《星火報》報社所在地，距文秀塘約有兩公里路，這里四面環山，是一個只有四、五戶人家的小山寨。東北角有一座山勢很高的白云嶂，因常年被飄渺的云霧繚繞而得名；西面山勢較低，南面是個很深的山谷。房子依山而建，座北朝南，北房的東山墻外面有一個直徑十來平米的泉水池，池里的水是當地群眾用竹筒將山上的清泉引下來的，甘醇清冽的涓涓泉水，一年四季流淌不止，寨子里的人，全靠這個池子里的水吃、喝、洗、涮。池邊有一條小路，沿著東南方向的山坡，通往去文秀塘的山坳。

《星火報》剛從文秀塘搬遷到這里不久，報社的工作間，就設在緊靠寨子東南角張華基同志家一間約有三十平米的房子里。房子寬敞明亮，聽說這里曾是一間書房，房子的主人家既是一個書香門第，更是一個革命的家庭。在我印象中，張華基身材修長、文質彬彬，是一個精明能干的知識分子，他早年參加革命，1940年便是中共河源縣委的組織部長，是當地頗有影響的一名黨員領導干部。他家的大人孩子勤勞、樸實、忠厚、善良，不僅全力支持張華基出來參加革命，還積極掩護住在他們家的后東特委的《星火報》和電臺的工作，對外為我們守口如瓶、嚴守秘密，對內幫我們通風報信、傳遞消息，成為我們黨堅強可靠的革命保壘戶，為革命做出了很大的貢獻。

我們夫妻兩人就住在山谷邊的一間狹小的茅草屋里，泥土的地面凹凸不平，屋子里只擺著一張破舊的木板床，上面鋪了稻草，稻草上鋪了一條草席，床邊還放著一張簡易的桌子和兩條長板凳，條件相當簡陋。

屋子前面十米開外便是一個坡形的山谷，陡坡深不見底，坡壁上各種藤蔓和荊棘橫柯交織，夜間，經常有豺狼或山豬等野獸在其間出沒和嚎叫，聽后令人生畏。房屋的四周，滿山遍野的林木層層疊疊，錯落葳蕤，巨大的喬木與高不盈尺的灌木相依相偎。站在濃蔭蔽空的樹木下，只聞啾啾鳴叫的鳥語聲，卻尋不見鳥兒的蹤影。山風吹來沙沙作響，撲面而來的空氣，顯得別樣的清新，凸現出粵東北山區特有的生機景象。

《星火報》報社平時只有弼珊、李作新、羅尚文和我四個人。弼珊主要負責報紙的編輯，李作新負責報紙的刻寫、印刷、分發和日常生活管理，羅尚文和我協助李作新刻寫、印刷報紙并兼管我們幾個人的伙食。鐘光漢、丘啟文也曾短期來報社工作過一段時間。報社除了定期出版、發行報紙外，還承擔后東特委交辦的印發文件、傳單等項任務。雖然工作比較緊張、忙碌，但是由于大家團結協作、密切配合，報社的工作顯得忙而不亂，緊張有序。

在報社共事的幾個同志中，李作新給我留下的印象尤為深刻。由于弼珊是中共河源縣委書記，他在報社只是兼職，所以報社的日常工作實際是由李作新負責。可能是由于患有肺病，經常咳嗽的緣故，他高挑消瘦的身體看上去顯得過于單薄。但他為人忠厚，待人誠懇，工作認真，技術熟練。他寫得一手漂亮的仿宋體，而且擅長刻寫鋼板，他刻寫臘紙既快又好。每當編輯把一期報紙編好，他很快就能根據文章的不同內容和字數，得心應手地將報紙的版面設計、安排好，然后只聽鋼筆與鋼板在他的手下發出快速而有節奏的沙沙聲，用不了多長時間，一張報紙就刻好了。別人刻寫的蠟紙，最多印上一百張就模糊不清了，而他刻寫的蠟紙，不僅布局合理、字體工整，而且用力均勻、輕重適度，印上二、三百張依然版面清晰，不糊不洇，讓人看了賞心悅目，贊嘆不已，因此，人們都譽稱他為“鋼板李”。

山上沒有田地，不種糧食和蔬菜，吃的米要到山下十幾里外買了挑上來。平時沒有菜吃，多數時間是把當地群眾在山坡上種的生姜用刀拍碎，灑上一點鹽，放在飯鍋里蒸一下當菜吃。只有當隔壁鄰居有人下山趕圩時，才請他們帶點新鮮蔬菜和豆醬、豆豉、欖角、辣椒、小魚干之類的東西，用來打打牙祭，改善一下伙食。在如此艱苦的條件下，白天，我們報社的幾個同志一起在工作室開會、學習、寫稿、編輯、刻印、發行和傳單，晚上，我和弼珊回到深谷邊上那間簡陋的小草屋里，依偎在床上，回憶著過去，展望著未來，苦中有樂，倍感溫馨。

正當我們以革命的樂觀主義精神，滿懷激情，不畏艱辛，并肩戰斗的時候，1945年11月1日，弼珊在由板倉出發到儒步執行任務時，在雙頭墟（又稱嵩頭圩）被國民黨反動鄉長黃茹吉的馬弁黃鬼頭殘殺了，這對我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簡直是一場天塌地陷的災難。

我得知這一不幸的消息是在事發后的一個月，當時怎么也不相信這是真的。我至今還清楚地記得，10月29日的那天晚上，弼珊像以往很多時候那樣，用婉約而又堅定的語氣告訴我：“明天我要去外地執行任務，要過幾天才能回來。”出于組織紀律，他從不跟我說到哪里去執行什么任務，我也從不向他打聽不該我知道的事情。第二天，他習慣地向我作了一番臨行前的仔細交代，便帶著我給他準備好的衣物和一卷剛剛出版，還散發著濃郁墨香味的《星火報》，精神抖擻，大步流星地朝文秀塘方向出發了。

仲秋十月，粵東北的山區已有些涼意，西北風吹起的一陣陣松濤在耳邊嗚嗚作響，微風中我懷著依依不舍的心情，站在村口的小路上，看著他矯健的身影消失在村東頭那邊的山坳里……誰料想，此一去竟成了我們夫妻的永世訣別！

以往他出差少則一二天，多剛十天半月，而這次一去二十多天不見回來，也沒有一點音信，不免讓我思念、猜疑。就在這個時候，本來由他負責的《星火報》編輯工作，突然改由后東特委委員、青年部長卓揚同志兼任，而且在接下來的幾期《星火報》上，連續登載了幾篇有關“如何正確面對嚴峻形勢下可能出現的犧牲”、“如何向英勇犧牲的革命烈士學習”的專題文章。加上周圍同志們的目光，一個個都與平常不同，顯得那樣嚴肅、沉重，我覺得有一種不祥之兆在向我襲來。焦慮和害怕的心情油然而生，我整日心神不定，坐立不安，一有空就跑到路口，朝通往文秀塘方向去的小路眺望，期盼著早一點看到弼珊回家的身影。可是任憑我望穿雙眼，卻一直沒有看到他回來……

后東特委的領導和同志們已經看出了我忐忑不安的心情，可又不敢過早的將弼珊犧牲的消息告訴我，怕我一下子承受不了那么大的打擊，所以直到事隔一個月后的一天晚上，才由卓揚和李作新同志代表組織將弼珊為革命犧牲的真實情況和簡要經過告訴我。

我對這一遲到的噩耗雖有預感，但在確切的事實面前，卻怎么也無法接受。一時間，如晴天霹靂，五雷轟頂，我肝腸寸斷，悲慟欲絕，失聲痛哭，久久不能控制。我怎么也不敢相信，一個意志堅定，才華橫溢，精明能干，英勇果敢的真摯戰友，遽然間竟被萬惡的敵人殘酷地奪走了年輕有為的寶貴生命；我怎么也不敢相信，一個為人正直，心地善良，感情細膩，像兄長一樣在思想上給了我許多教育和啟迪，精神上給了我許多撫慰和鼓舞，工作上給了我許多支持和幫助，生活上給了我許多關懷和體貼的親密伴侶，突然間竟永遠地離開了我，讓一對昔日形影相隨、情真意切的恩愛夫妻，轉瞬間成了陰陽相隔、無盡思念的“戀人”；讓一個不滿周歲，還記不清自己的父親是什么模樣的嬰兒，陡然間失去了賴以生存的靠山，成了孤兒，這讓我們母子倆今后怎么過啊？！……

卓揚和后東特委的其他領導同志不斷來寬慰我，說近一個月來，特委已經組織各方面的力量，以各種方式進行反擊，打擊反動派的囂張氣焰，要我好好保重身體，積蓄力量，以做好本職工作的實際行動為弼珊同志報仇！

在大家的關心和寬慰下，我的情緒慢慢緩解下來，斗爭形勢卻一天天緊張起來。為了我的安全，也為了能更好的照顧弼珊留下的年幼的兒子惠群，梁哥、卓揚等后東特委的領導，反復勸說我回“工合”去工作。我謝絕了組織和領導對我的善意關懷，決意要留在游擊隊，強烈要求到前線去親手消滅反動派，為弼珊報仇！

一個月后，國民黨反動派的保安團加大了對后東根據地的圍攻“清剿”，不時有小股敵人的兵力到文秀塘、南排寮等處進行“清鄉”掃蕩。一天上午，卓揚召集我們報社的幾個同志開會，突然有人跑來報信，說有七、八個鄉丁，由文秀塘向南排寮方向來了，可能是來搜山，叫大家趕快隱蔽起來。于是我們五、六個人，在卓揚的帶領下分成兩組，快速來到預先找好作為應急之用的兩個山洞，剛進去隱蔽好，就聽到洞上面有“咔嚓、咔嚓”的皮鞋聲，緊接著就是用槍托撥弄草叢和灌木的聲音。我和卓揚、李作新藏在一個洞里，三個人斜靠在洞壁上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地在里面呆了兩三個小時，直到鄰居張媽媽家的阿妹來告知鄉丁已經下山走了，我們才松了一口氣，從山洞里出來，回到住地。

1946年1月底，快到過年了，鄰居張媽媽家做了一鍋豆腐，給報社的同志送了一些過來。李作新想到大家好久沒有見過葷腥了，便派羅尚文下山去買了幾斤肉，做了一鍋熱氣騰騰的釀豆腐，想請在附近的后東特委電臺的同志們過來一起吃頓晚飯。正在此時，有位老鄉氣喘噓噓地跑來報信，說有一支國民黨保安團的小分隊，往報社方向來了。得知消息，大家顧不得吃上一口香噴噴的釀豆腐，便立即上山隱蔽去了。等過了兩三個小時，回到住處一看，一大鍋剛剛煮好的釀豆腐，全被敵兵吃光了，大家好不掃興，罵個不停。

剛過完春節，形勢越來越緊張，國民黨保安團在龍川、紫金等地主武裝的配合下，在河源黃村地區反復進行掃蕩。為防止敵人的突然襲擊，組織決定讓報社的同志帶上設備，暫時轉移到白云嶂半山腰，去露天編輯出版報紙。因為這里距村子較遠，我們發送報紙和群眾給我們送飯都很困難。為了解決一日三餐的吃飯問題，我們只好就地取材，從山上砍竹子，將米裝在竹筒里，放在火上燒熟，每人分著吃一點，再喝點泉水充饑。晚上，每人裹一條毛毯，躺在樹林里的地上睡覺，任憑風吹雨淋，毫無怨言。

三四天后的一個晚上，我們突然接到后東特委指示，要報社電臺立即停止工作，人員分散到外地，找關系隱蔽起來，聽候通知。大家把報社和電臺的設備就地找山洞堅壁好后，第二天一大早，我和羅尚文即按組織的決定從白云嶂出發，回到原來工作過的老隆“工合”印刷社去暫避。

回到老隆，我仍住在“工合”印刷社原先與弼珊住過的那間房子里，室內的陳設擺放與我們離開時相差無幾，我們兩年前在和平“工合”與陳景文、曾文夫婦舉行集體結婚時的合影，仍放在原來那張書桌上。睹物思人，黯然神傷。看著房子里的一切，回想起幾個月前，我和弼珊帶著心愛的兒子住在這間小屋里時那一樁樁、一件件讓人難以釋懷的往事，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無論如何也不能入睡。由于連日來在白云嶂的崇山峻嶺中風餐露宿、堅壁設備，加上白天又走了一天的山路，又趕上月經來潮，疲憊的身心實在支持不住，我終于病倒了。醫生診斷，我得的是“美尼爾氏綜合癥”，經過半個多月的治療和休息，病情才慢慢好起來……

考慮到弼珊犧牲后將我們的孩子放在老家不太安全，又聽說孩子奶奶患眼疾，無法繼續照看惠群，經原任老隆“工合”主任的中共黨員陳景文（人們習慣稱他阿陳伯）與組織商量，決定將惠群放到駱越康同志家里去寄養。駱越康40年代初便是中共和平縣委的領導人，我們在和平“工合”工作時就與他熟悉，他的老家在和平東水大壩，早年就是我黨的交通站和聯絡點，阿陳伯經常進出那里，對他家的情況比較了解，不僅在政治上可靠，經濟條件也相對比較好，而且駱的母親為人善良，忠厚樸實，又特別喜歡孩子，認為將惠群托付給駱家寄養最為合適。于是我趕緊回五華老家把惠群接到老隆，在“工合”等待組織上的具體安排。

幾天后，阿陳伯告訴我，梁哥派人來通知，由于寧山根據地遭到敵人的圍剿破壞，明天，后東特委機關及《星火報》社，將由黃村文秀塘向五華大田轉移，組織上已跟駱越康同志聯系好了，明天清早他們就到老隆來接惠群，要我將孩子安頓好后，于明天晚上到預定的地點集結，一同去大田。

這一夜，兒子偎依在我的懷里睡得特別香甜，可是他哪里知道，剛剛失去父親的他，明天又將離別母親，到一個他素不相識的家里去寄養。作為母親，此時的我思緒百結，心如刀絞。兒子到了那個陌生的地方能適應嗎？駱家奶奶會像對自己的親孫子一樣疼愛他嗎？……一個個疑問，一個個焦慮，在我心里七上八下，總覺得此時將幼小的兒子送到別人家寄養，既對不住孩子，也對不起九泉之下的丈夫。可是，在這兵荒馬亂，居無定所的惡劣環境下，為了孩子的安全成長，也只好暫且如此了。我愧疚地緊緊摟著孩子，在他的小臉上親了又親……

第二天一大早，我背著孩子，在阿陳伯的陪同下，按照事先約好的時間和地點，在老隆通往和平東水的豐稔鎮見到了早已等候在那里的駱越康同志和他的妹妹。

當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把孩子交到駱越康同志手上時，孩子放聲大哭，一雙幼嫩的小手緊緊地拽住我的衣襟不肯松開。孩子的哭聲震驚了清晨靜謐的四野，更深深地刺痛著我那顆滴血的心。面對親人的生離死別和一個好端端的家庭傾刻間支離破碎的悲涼情景，想到此一別，母子天各一方，何日相見，遙期茫茫，我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悲傷，淚如泉涌。可是站在大路旁，我怕被別人看出破綻，強忍著不敢哭出聲來。阿陳伯在一旁撫摸著我的肩膀，示意要我堅強。為了不給我增添更多的傷感，駱越康兄妹從我手中接過孩子后，頭也不回地徑直朝他們的老家和平東水方向走去。目送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我飽含熱淚，不無所失地癡癡站在路旁，久久不肯離去……

誰知道，我們母子這一分手，竟成了15年的闊別。好在有駱越康同志一家，尤其是駱奶奶對惠群勝似已出的百般疼愛和精心呵護，使這個不幸的孩子，有幸在駱家度過了6年快樂、幸福的童年生活。對駱家的感激之情和感恩之心，我和孩子至今沒有忘懷，而且將會永世銘記。

送走孩子后，阿陳伯幫我找來一輛“二等車”，我便按照組織上的要求和事先約好的地點，匆匆趕路去與從文秀塘撤出來的后東特委機關的同志們匯合。

臨行前，阿陳伯向我作了詳細的交代：“‘二等車’將你送到隆川與河源交界處一個叫古家村的地方，這個村子就在公路邊上，在你前進方向的左手，路邊有一個大池塘，塘邊有一棵柳樹，有一個大學生模樣的男青年在那里接你，他姓古，手上拿著一份雜志，見到后你問他，‘你是五華中學的老師嗎？’他說，‘是的，你來了，我正在等你’，這是暗號，對上了就跟他去他家里吃、住，等梁哥他們派人來接你到匯合地點去。”

一路上我強忍著別子的傷痛，坐著“二等車”，走到下午四點多鐘，才到達古家村。看到大塘邊的柳樹下有個男青年正心不在焉地翻著一本雜志，我便叫車夫停下，三步并作兩步，朝那個男青年走去，兩人對上暗號后，便跟著他來到山腳下一幢新蓋不久的大屋里，這便是小古的家。

待進到家里天已經快黑了，堂屋里已經擺好了一桌豐盛的飯菜。經過與主人見面寒暄后，便同大家一起坐下來吃晚飯。席間，小古母親用濃重的當地客家話與我親切地交談著：“聽小古說，今天他的一位女同學要從我們這里路過，到我們家來做客，我們全家都很高興，農村沒有什么好菜，你隨便吃，多吃一點。”她一邊說，一邊不停的往我碗里夾菜。大家一起邊吃邊談，說說笑笑，一點也不覺得拘束。

飯還沒有吃完，就從外面走進一個人來找小古。小古見狀，立即起身將他父母叫到一邊，低聲的跟他們說了些什么，接著跟大家說：“現在接客人的人已經來了，他們有事要急著趕路，我們就不留他們了。”說完，我謝過了主人的盛情款待，就跟來人一道走了。小古一直把我送到離村子不遠處一座山上，見到等候在那里的梁哥、梁嫂、卓揚和李作新等人，小古和他們簡單的交談了一下，便徑自下山回去了。顯然，小古是我們黨的一名地下聯絡員，可惜，自從那次頗具戲劇性地見過一面之后，就再也沒有見過他，甚至連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我向梁哥他們簡要的匯報了一下我在老隆生病和安頓孩子的情況，在山上稍事休息后，這支由十來名后東特委領導和機關同志組成的小分隊，在梁哥的率領下，繼續向大田方向行進。一路上，大家手提肩挑，摸黑前行。走到半夜，個個人困馬乏、筋疲力盡，又累又餓，正巧路邊有一個豆腐作坊在做豆腐，于是，在李作新的提議下，每人買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豆腐充饑，吃完豆腐走起來有勁了，天還沒亮，我們一行就趕到了大田石灰壩。

大田石灰壩是一個有著上百戶人家的偏僻山村，位于五華縣西部邊陲，是后東地區紫（金）五（華）隆（川）河（源）四縣的結合部。它背靠五華縣最高峰七目嶂，四面環山，地勢險要，大革命后，一直被國民黨反動勢力所把持，成了全縣僅有兩個沒有建立黨組織和成立農會的鄉村之一。數年前，我黨先后派鐘光漢、張日和、薛弼珊、薛冠洲、張俊喬等一批黨的優秀骨干，來這里宣傳群眾、發展黨員、建立組織，經過幾年的開發和建設，當年封閉、落后的“釘子村”，如今已成了我黨堅強的保壘村和后東地區可靠的革命根據地。

大田石灰壩是弼珊中學同學和戰友張日和的老家，后東特委機關連同報社和電臺被安置在這里。《星火報》的工作間設在特委辦公室西院的一間大房子里。我們的日常工作依然是刻印報紙、傳單和文件，所需的油墨、紙張和生活用品由當地黨組織和人民群眾幫我們采購提供，工作有條不紊，生活緊張有序。由于這里的群眾基礎、政治環境以及物質、生活條件都相對比較好，所以我們在這里工作、生活了三個多月時間，直至北撤，一直安然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