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胡耀邦同志視察汕頭經濟特區的日子

在紀念汕頭經濟特區成立30周年的日子里，回憶1984年春胡耀邦總書記視察汕頭，關心支持汕頭特區發展的往事，至今記憶猶新。

在三天三夜的視察中，我作為汕頭市委書記全程陪同，處處感受到他眼光敏銳，知識淵博，平易近人，作風民主，從善如流，體察民情……一縷縷崇敬之情由然而生。雖然只是短暫的三天，雖然時光已過去了二十七年，雖然胡耀邦同志已離開我們二十二年，但是，那三天的經歷就像發生在昨天一樣，他的音容笑貌依然歷歷在目，多么親切，多么難以忘懷！

親民、愛民、從善如流的總書記

胡耀邦同志是在廣西視察部隊后，于1984年2月4日上午飛抵汕頭的。同行的還有余秋里、張廷發、郝建秀、尉健行、王兆國、楊德中、王文卿、栗光祥等同志，廣東省委書記林若等也陪同視察。作為我們黨的總書記，耀邦同志樸實誠懇，沒有半點官架子，是一位可親可敬的長者。他不要迎來送往的俗套，不要警車開路，絕不擾民，連新聞傳媒也未作報導。

他眼睛向下，心中記掛著城鄉改革開放的進展。甫下飛機，他和陪同的同志們同乘一輛中巴進入市區，稍事停息后，就馬不停蹄地開始調研和視察。4日下午視察了駐汕海軍和礐石風景區，隔天上午前往潮州市視察，6日一早離開汕頭，前往梅縣地區拜訪葉劍英元帥故居，還在沿途的豐順縣委接見了潮汕各縣的縣委書記，和大家座談，鼓勵大家努力工作，大膽進行改革開放。這期間，他聽取了市委的工作匯報，并在5日晚給市直機關處局以上領導干部作重要報告，還讓郝建秀、尉健行、王兆國同志接見汕頭市工會、共青團、婦聯的干部。

他十分體察下情，關心地方發展。當天下午視察駐汕海軍后從礐石回來，晚上聽取匯報，聽我匯報到汕頭沒有民用機場，制約了汕頭的發展，他同我們一樣焦急。我請示，能不能把汕頭軍用機場改為軍民兩用機場？他立即派空軍司令員張廷發到機場實地考察，張司令員同機場方面協調后回來匯報，耀邦同志馬上拍板批準，解決了汕頭特區沒有民航的老大難問題。

第二天一早，耀邦同志一行前往潮州市視察，還是輕車簡從，坐中巴，沒有警車開路。我坐在他鄰座，他有什么提問，可以及時回答。車窗外春風春陽拂煦，路人行色匆匆，穿著新潮，引人注目，大家都很高興。余秋里和張廷發同志連聲稱贊：“汕頭人穿得真好，衣著比我們漂亮！”耀邦同志更是由衷地高興，他對原輕紡部長郝建秀說：“建秀呀，汕頭群眾穿的，和東京人同樣漂亮！”建秀同志說：“還有差距吧？”他說：“不會的，我看差不多了！”

出了汕頭市區，耀邦同志看到公路兩旁，陽光照射下不時閃現的排排新房子，喜不自禁，不停地指點著說：“看，又有一排新房子！”“看，這邊又是一片！”歡躍之情，溢于言表。從城鄉的新變化，他看到了改革開放的初步成效，心里別說有多高興。

雖然刻意不去驚擾群眾，但進入潮州市區后，群眾還是看見車里的胡總書記，大家歡欣鼔舞，夾道歡呼，掌聲雷動。他也不時伸出手來，同車窗外的群眾熱烈握手。在前往涵碧樓革命歷史陳列館參觀時，整個潮州西湖公園，都被成千上萬的群眾擠滿了，只好由幾個同志在前邊擠開一條道路，我和他走在最前面，到了涵碧樓左側門口，有位群眾擠上來說：“總書記，照張像好嗎？”他隨口應道：“好呀！”親民愛民之情很是動人。

參觀視察了潮州的楓溪陶瓷工藝展覽館、西湖涵碧樓、開元寺和湘子橋之后，上午11時，一行人來到陳橋鄉。下車后，胡耀邦同志像很熟悉一樣，自己走在前面，到處看看，一直走到鄉政府辦公樓前，與鄉干部一一握手。他握著鄉黨支書周順城的手說：“我們是第二次見面了！”闊別26載，總書記仍記起自己，周順城很高興，說：“你是1958年3月12日到這里的。”他說：“是呀，是呀。”26年前，他任共青團中央書記時，曾考察過陳橋鄉。多年過后，那時的僑鄉陳橋還印在他心里，他急切想要了解陳橋改革開放以來面貌有什么變化。周順城熱情邀請他上樓，他說：“還要上樓？”隨行的同志要跟著上樓時，他說：“你們要上來干嘛？你們到老百姓家里訪貧問苦??！”北京來的同志都順從地深入農家探訪。郝建秀同志訪問了盧俊武的家，還與他們一家合影留念。

兩個年輕姑娘沏茶上來，耀邦同志坐下喝茶。見到姑娘們衣著很俏麗，他高興地問：“你們的衣服是自己買的吧？”聽到肯定回答，他會心地笑了。

他與周順城親切交談了半個多小時。聽到陳橋近年農業、工副業和群眾生活都發生顯著變化，收入增加最多是種菜的，他滿意地說：“可以，可以??！”他鼓勵大家要深刻領會中央一號文件精神，進一步完善生產責任制，要到三分耕地以外的廣闊天地，開拓致富門路。

回汕路上，耀邦同志十分興奮，談笑風生，說：“廣東工作是做得很好的，你們汕頭的工作也做得不錯。我們到潮州看了一下，看到群眾喜氣洋洋，情緒很好，蓋了新房子。所以說，我們的國家正在變樣子，正在向上變化！”

看到胡耀邦同志心情很好，我就說：“胡總，我想請您幫兩件事。”他問：“什么事？”我說：“一是今晚為我們市直干部講講話?！彼麊枺骸耙幠６啻?？”我答：“賓館會堂可容300多人，剛好處局級干部300多人?！彼f：“行。還有一件什么事？”我答：“為我們題兩幅字?！彼謫枺骸邦}什么字？”我說：“一幅是潮州韓文公祠的門匾，一幅是新建的汕頭金砂公園門匾?！彼芨纱嗟卣f：“可以。”

晚上，作完報告，回到房間，胡耀邦同志就忙著為我們題字，但是不同意落款簽名。不多久，他的秘書通知我到胡耀邦同志的房間。他說：“老林，你要的字我已寫好，可以拿去?！弊謹[在地面上，我很高興，就連忙搬到我的房間，一看，字寫得真好，每個字一張紙。但是細看，因為太匆忙，他把“韓文公祠”的“韓”字左邊的“”字旁誤寫為“車”字旁，這該怎么辦？不改嗎怕不行，字留千古，以后怕引起非議。要請他改寫嗎，怎開得了口？這時，我腦子里浮現了過去曾聽說的一段故事，說的是福建省委請毛主席題《福建日報》報名，不久，中辦寄來了毛主席的題字，打開一看，“福建”的“?！弊种挥幸贿叺摹爱w”字，怎么辦呢？福建省委的同志頗費躊躇，最后，省委把原字裱后附文上呈中央辦公廳，請毛主席審定。毛主席打開一看，十分驚訝，一查找，原來是福字的“礻”字旁晚上掉下地上，被服務員當廢紙放到簍子里。毛主席心領神會，又重新補寫一個新的福字寄回福建省委。這事處理得當，一時在黨內傳為佳話。我那時感到，總書記就在我們這里，向他提醒一下，補寫一下不就行了嗎？我鼓起勇氣，走回胡耀邦同志的住房，敲了他的房門，他開了門，問：“老林，有什么事嗎？”我把帶來的“韓”字展開給他看，說：“胡總，這‘韓’字左邊恐怕不能寫成‘車’字?！彼宦牨阏J真端詳起來，因電燈不很明亮，他似乎還沒看清楚，我便拉起他的手來，在他手掌寫了“韓”字，他馬上領悟了，連聲說：“對，對，應這樣寫?！彼终f“行，我再寫給你”。說完，我就回到房間，不一會，他的秘書就打電話叫我去拿，就是現在刻在韓文公祠上的那條門匾。雖然是小事一件，也過去了二十多年了，但回憶起來，我還是十分敬佩胡耀邦同志從善如流，作風民主的長者風范。

汕頭要抓好三大基地建設

再說吃完晚飯后，耀邦同志神采奕奕地來到賓館會堂，聲情俱茂地演講了近兩個小時。他平時喜歡讀書，每到一個地方參觀考察，便要翻看當地方志，了解當地歷史，見多識廣，高瞻遠矚。來汕頭雖然時間不長，但他聽匯報，看資料，深入視察，講起話來引經據典，具體事例信手拈來，一串串數字隨口而出，深刻而又風趣。

報告一開始，他就肯定：“你們的工作做得好。如果新春佳節有什么要祝賀的話，就祝廣東的干部、汕頭的干部，發奮圖強，努力工作，為廣東人民、汕頭人民做出比較好的貢獻！”全場長久報以熱烈的掌聲。

接著，他分析了汕頭的歷史和現狀，回答了汕頭經濟特區的路子該如何走，明確提出汕頭經濟特區要抓好“三大基地建設”、搞好“兩個對外”和華僑工作“三個有”的重要指示。

通過聽取市委的匯報和實地考察，耀邦同志認為，汕頭應該著力建設加工工業、水產養殖業、水果蔬菜業，即“三大基地建設”。他說：“要根據你們汕頭的特點，發展加工工業。加工工業是很有前途的，許多產品不僅國外需要，國內也需要。有的現在不需要，今后是需要的。抽紗現在我們穿不起，一件二十多元、三＋多元，再過五年，生活好了就不－定穿不起。所以加工工業，特別是食品、水果、服裝等加工工業，是很有前途的，而且很多加工工業汕頭是有基礎的。”

他說：“我看你們還有兩個東西值得注意的，一個是水產養殖業。我1958年到南澳縣，那時南澳的龍蝦一籠子裝一個，一斤五毛錢，現在一斤恐怕要十多塊錢。水產養殖許多東西都可以養的，龍蝦呀，海龜呀，還有鰻魚呀都很值錢。今天一位同志拿鰻魚苗給我看，一公斤六千至八千條，一條六分錢。你們水產最高產量1983年195萬擔，人均還不上30斤。我們現在全國的水產品是500萬噸，而日本一億多人口就是1100萬噸。我國沒有一千萬噸水產品是不夠的。你們也要搞到一百萬噸。發展水產養殖，全國來講一個是浙江地區、一個是山東、一個是遼東半島，再一個是你們這個地區，海南島也算一個吧。五個地區條件最好。如果你們發展到100萬噸，每斤算一元，產值就20億元，可以養活多少人呀，可以安排多少人就業呀！ ……要請一些內行的人研究一下，怎么把水產養殖發展得快些。”

“另一個是水果蔬菜業。今天我們去陳橋鄉，那個姓周的支部書記說，我們這里最有錢的是種蔬菜的。汕頭地區種蔬菜第一是氣候好，常年不斷；第二是有培育蔬菜的經驗，是幾十年傳下來的。過去你們汕頭地區搞水果和蔬菜，這些都是城市需要的。日本的蔬菜可以到香港，美國的蔬菜也可以到香港，為什么我們汕頭市蔬菜不可以到大連、天津呢？”“要有一個合理的分工，合理的布局，等價交換，大體的等價交換。一些生產條件好的地方，好象汕頭這個地方，全國是很少的。你們要準備三年，三年不行五年，把汕頭這個地方變成種植水果、蔬菜為主的基地?！?/p>

他熱烈地鼓勵：“汕頭這幾年工作很有成績，你們在現在的基礎上再翻兩番，有沒有這個把握？按汕頭的條件，我看翻兩番，翻兩番半，是完全有希望的！”

“兩個對外”和“有名有利有情”

在幾天的交談中，胡耀邦同志多次說到，對外開放是個大課題，要有大氣魄才能寫好這篇大文章。汕頭地處南海之濱，歷史上就是祖國對外開放的窗口。僑居海外的潮汕人近千萬，是中國著名的僑鄉。之所以在汕頭設立經濟特區，中央考慮的，主要就是通過特區的特殊政策吸引廣大僑胞支持特區建設，帶動內地的發展。創辦特區以來，我們也運用特區政策，營造良好的環境，筑巢引鳳，吸引了一批華僑投資家鄉辦學校，建工廠，修鐵路、筑橋梁，效果明顯，但還不盡如人意。我們向耀邦同志作了匯報。他聽了匯報，結合考察了解，精辟地提出了：要兼顧國外、省外“兩個對外”，對僑胞要“有名有利有情”的重要指示。

他在干部會上指出：“你們汕頭市有八個縣一個市，面積10580平方公里，等于一個科威特，不小啊，是個汕頭國。上海只有6100平方公里。你們比香港就大得多，香港只是1000多平方公里。你們的人口894萬，在世界上800多萬人口的國家不多。你們對外不只是一個外，對外有兩個外，一個是外國的外，一個是外省、外區、外市的外。我們的同志往往只看到國外的外，沒有看到國內的省外、市外、區外。你們市委要研究國內的外，研究如何同上海發生關系，同鎮江、蘇州、無錫、杭州……發生關系。你們的船運包括大小船只只有13萬噸位，13萬噸位太少了，至少搞到130萬噸位。生意興隆通四海。你們的船只通三江（韓江、榕江、練江），我看不只三江，什么贛江、湘江、閩江到處都可以走。你們有海，還有陸地，不要等修鐵路了，修不了鐵路就修公路。也不要等國家給錢了，兩省三個地方合辦嘛，一個梅縣地區，一個汕頭市，還有一個贛南地區，聯合起來辦。江西那個地方糧食便宜，土產特多，但輕工業品不行。”

他很了解汕頭市地少人多，還要擠出耕地發展經濟作物，糧食不夠是個瓶頸，便自己提出來：下來我要去南京，會見到江西的白棟材同志，我跟他說，讓江西多供給汕頭一些糧食。又在報告中說：“確實有這樣一個問題，有些地方糧食還不夠，種糧食又劃不來，也有的地方只能種糧食，又賣不出去?？傄芯砍鲆粋€辦法，使種糧食的地方不吃虧，種經濟作物的地方也不吃虧。”

他特別指出：“經濟要搞活，一是要搞好兩個對外，還要調動兩個積極性。就是一個調動自己的積極性，包括工人、農民、干部、知識分子、科技人員的積極性；一個要調動華僑的積極性。你們華僑有600萬，分布在泰國、新加坡、印尼、柬埔寨、香港等國家和地區。香港李嘉誠拿了兩個億幫助家鄉建設，如果每個華僑平均拿100元，600萬人就是6個億。當然，不是強迫每個華僑拿100元，而是要把華僑政策搞好。我們的統戰政策、知識分子政策、華僑政策，現在一般還是落實得不夠好，有些華僑房子還沒有退還人家。華僑回鄉出錢辦事留個名，要點利，還要請吃飯，要有點情嘛！但現在華僑回來，要坐車子呀，買飛機票呀，很不方便，坐冷板凳。我看要有人專管這個事情。要搞‘三有’政策嘛，搞有名有利有情，不要搞‘三無’政策嘛。把華僑政策搞好了，同華僑的合作就能搞得更好。我們的眼光不僅要看到他的投資，眼光要更遠大，看到祖國的統一……”

他在講話中，還諄諄教導與會干部，要以黨的事業出發，關心支持青年干部的成長。他說：“年輕同志有最大優勢，五十以下的同志，能夠肩負起本世紀的任務，跨到二十一世紀。年輕的同志要想到自己任務的重大，要努力學習、努力工作，要時時刻刻想到我們的黨，我們的國家，我們的人民賦予自己的歷史責任，不要在責任面前無能為力。我們老同志要積極支持青年人上臺，不要干涉，要少發表意見?！?/p>

最后，他引用歌德的一句名言：“一個人失掉財產，就損失了一點點；失掉了名譽，就失掉了許多；失掉了勇氣，那就一切都失掉了?！彼笕w到會干部要鼓起勇氣，為開辟汕頭新局面而奮斗。

持續關注汕頭經濟特區的發展

上世紀80年代，全黨工作重心正在轉移到經濟工作上來，但改革開放是全新的事物，沒有現成的經驗可以照搬，大家都在摸著石頭過河。那時汕頭特區剛剛起步三年，300萬元辦特區，白手起家，經驗不足，雖然群情奮發，干勁沖天，也難以立即騰飛。市委一班人到處學習、調研、論證，苦思冥想，還是未能形成明晰、系統的發展思路。胡耀邦同志到來視察，他抓好“三大基地建設”和“兩個對外”、“三有”的指示，大大開闊了我們的視野，引導我們如何正確認識汕頭的優勢和劣勢，重新認識作為人多地少、而又得天獨厚的僑鄉，應該如何對外開放？市委一班人心里豁然開朗，當機立斷，很快作出決定，狠抓調整生產布局，抓好“三大基地建設”的規劃和措施，切實做好華僑和港澳臺同胞工作，外引內聯，充分利用國內、國外的積極因素，一年后便初見成效。全市工農業總產值比上年增長14.6%，其中工業總產值增長18.7%，農村人均收入比上年增長16%，特區建設呈現出一番新的氣象。

1985年初，汕頭市委書面向胡耀邦同志匯報。他很關注汕頭經濟特區的發展，讓中央辦公廳函復：你們關于落實耀邦同志講話精神，建設三大基地的情況報告，耀邦同志看后很高興，稱贊你們工作做得不錯，希望你們繼續努力，爭取更大的成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