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屆全國人大代表陸琴:小小修腳刀成就了我的精彩人生

陸琴憑著“要做就做最好”的信念，成了揚州市修腳業的“第一高手”。她曾應邀到香港為董建華、曾蔭權、邵逸夫等政商界名流，以及劉德華、胡慧中、曾志偉等明星展示技藝。而一位海外華人，更是為她開出百萬美元的年薪，邀她去國外發展。她還當選為兩屆全國人大代表，與總理面對面商討國事。陸琴最大的感悟就是：只要有意志、有夢想，多么卑微的職業都能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

落榜女不怕嘲笑甘當修腳妹

記者（以下簡稱記）：當初你怎么選擇了這個職業？一定承受了很大壓力吧？

陸琴（以下簡稱陸）：我從小隨爸爸支邊到新疆，1988年，我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就獨自回到家鄉揚州找工作。當時，一批堅守在浴室的修腳師傅年齡漸大，修腳技藝瀕臨失傳，揚州市第二服務公司面向社會公開招收一批浴室服務員，學習修腳技藝。我一看是國營單位，就報了名，糊里糊涂就成了揚州市第一批女修腳工。當時，父母遠在新疆，我沒給他們說我學修腳的事情。雖然修腳刀是揚州“三把刀”中最傳奇的一把刀，但千百年來修腳刀都是男人拿，女人從未碰過它。當時修腳被認為是卑賤的服務行業，人們對修腳工有一個貶義的詞語即“摸臭腳丫的”。我剛當學徒不久，閑言碎語就來了，尤其是我家的親戚全都上門質問我為什么選擇這個行業，當時的壓力真的難以想象。

記：能說說你學修腳時的情況嗎？

陸：我被分到揚州市南門街一家浴室當學徒，帶我的高同林師傅給我講，修腳又被稱為“肉上雕花”，下刀差之毫厘就會給顧客帶來痛苦，所以一定得練好基本功。為了練手感，我每天都要用修腳刀練習削筷子，一層一層地削，既要薄又要均勻，一天練下來，鋒利的刀口經常將我的手劃得傷痕累累。一年下來，我削掉的筷子有一籮筐。經過刻苦訓練和鉆研，我把“修、片、剝、挖、捏”等技巧掌握得相當嫻熟，還學到了如何醫治雞眼、嵌甲、甲溝炎等腳病。

記：上崗后，你心理上能適應嗎？

陸：很不適應。上崗后，我分到的修腳室是售票處改的，三面都是玻璃，我坐在里面，玻璃窗外邊全趴著人，我覺得自己像是單位的“熊貓”。像熊貓有兩層意思：第一，太稀有了，很少有女人做這行；第二，外面好多人看著我，像是在動物園。外部環境差，等我真正上手給別人修腳時，又犯難了。當時到浴室修腳的許多老人，有的一個星期甚至半個月才洗一次澡，脫鞋后一股腳臭撲鼻而來，讓人受不了，有的顧客腳上還有腳病，工作一天回到家，我看到食物就想吐。最讓我難過的是，一些朋友漸漸不和我來往了，剛認識的人聽說我是修腳的，也不愿跟我講話。面對這些壓力，我經常一個人躲在屋里哭。走在街上，總感到有人在背后指指點點。遇到尷尬的次數多了，一起學修腳的姐妹們紛紛改行，我也不想干了。高同林師傅卻耐心地開導我：“修腳業是咱揚州最有名的行業，我們憑手藝吃飯，應該昂起頭做人！”我覺得師傅的話很有道理，慢慢地，我的心安定了下來。

記：當時你正處在情竇初開的年齡，找男朋友順利嗎？

陸：當時有人給我介紹過幾個對象，對方一聽說我是修腳的，扭頭就走。1989年“三八”婦女節，揚州市要宣傳一批待業青年就業典型，讓我上臺演講，媒體還要采訪我。我怕拋頭露面遭人恥笑，嚇得四處躲藏。以后再談對象時，我都不敢告訴別人我的職業了。可兩人相處到一定階段，又不能隱瞞實情，就對人家說了實話，結果雙方又拜拜了。

記：你與現在的丈夫是怎么認識的？

陸：那幾年，我感情上屢受打擊，索性一心撲在修腳上。揚州市政府也很關心我們這些修腳女工，后來我被評為市“十佳青年”、“三八紅旗手”。領導的鼓勵和支持，堅定了我干好修腳業的信心，技藝也日漸精湛。這時，經人介紹，我遇到了現在的丈夫，他對我的工作也不滿意，認為一個女孩整天摸男人的臭腳，讓他在朋友面前抬不起頭。可相處久了，他覺得我溫柔、體貼而又本分，就決心和我發展下去。起初，他沒有把我的職業告訴未來的公婆，因為他家是個大家庭，親戚很多，對他找個修腳妹當老婆肯定不會同意。

記：你用什么辦法打動他家人的？

陸：聽他說未來的婆婆腳不太好，有灰趾甲和腳墊，我就和他商量出了個計策。他把我帶到他家，先不講明身份，待我將困擾老太太長達5年之久的腳病祛除時，他趁機跟母親提起這門親事。沒想到，他母親當場就同意了。為了鼓勵自己，新婚之夜，我在新房的墻上刻下了“修腳”二字。我對丈夫說：“別人看不起我不要緊，關鍵是自己要看得起自己。”現在，我的兒子都15歲了，當年刻在墻上的“修腳”二字依然清晰可見，丈夫現在也放棄了原先的工作，幫助我打理事業。

富豪、明星成了她的鐵桿“粉絲”

記：你20歲就被評為“全國優秀服務員”，國家商業部部長也成了你的顧客，能講一下當時的情況嗎？

陸：1992年9月15日，首屆“全國優秀服務員”評選在北京揭曉，我是其中最年輕的一位。當時的商業部部長胡平專門把我請到他家里，說他的腳不太好，讓我幫他修一修。胡部長對我說：“小陸，好好干。修腳師在過去是被人鄙薄的‘下等人’，現在則是受人尊敬的‘修腳師’。一把小小的修腳刀，可以治療現代醫學治不了的疑難腳病，修腳師其實就是拿手術刀的外科醫生，這是一份很有價值的工作啊！”胡部長的話讓我很受鼓舞，臨別前，他還告訴我一種治療腳病的藥材。那趟北京之行對我的影響很大，更加堅定了我在修腳行業打拼的信心。

記：隨著你的名氣越來越大，接待的客人更多了吧？

陸：是的，不但本市的客人來找我，外地的客人也慕名而來。有一次，我工作的浴室來了兩位上海“大款”，其中一人腳趾甲內陷發炎化膿，曾動過兩次手術，就是不見好轉，平時疼得連鞋都不敢穿。他們聽說我修腳修得好，就專程趕了過來。我請他坐下，認真修了一個多小時，客人下地后行走自如，他激動得拿出5000元錢重謝我，我不但沒收，還耐心地教他應該如何護腳。此后，這兩個老板定期來找我修腳，還介紹了許多朋友過來。

記：據說你曾應邀到香港為董建華、曾蔭權、邵逸夫等社會名流修過腳？

陸：是的。邵先生的腳有問題，就找到了國家教育部，教育部選派我赴港為邵先生服務。2000年6月2日，我到了香港，第一個修腳的是邵先生的夫人方姐，方姐認可之后就推薦我給邵先生修。邵先生的腳有幾個趾甲顏色灰暗，殘缺不齊，屬于嚴重的灰趾甲。經我修過之后，腳趾甲變得光滑圓潤。我每月為邵先生修兩次腳，他怕我在香港無聊，就把我推薦給好多政界要人以及社會名流。我就像明星趕場一樣，這邊才上場，那邊的車就已在樓下等候。當時的政界要人董建華、陳方安生、曾萌權以及演藝界明星劉德華、郭富城、張柏芝、曾志偉、胡慧中等都接受過我的服務。他們修過腳后，又把我推薦給其他好友。這樣一來，我的日程安排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延期。因為家里還有孩子，從香港打電話到家里很不方便，我特別想家。邵先生非常善解人意，聽說我想家，就馬上安排我回家探親，并讓我以后每月來港一次。2001年春節前，我再次到香港，一待就是3個月，還是無法滿足顧客的需要。最后，邵先生只好親自出面打招呼，稱我還會再來，大家這才肯放我回家。

記：聽說有的海外華人還專程帶家人找你修腳，是嗎？

陸：是的。美國加州蘇浙同鄉會會長夏慶生的姐姐因有灰趾甲，在美國每年都要花去幾千美元的治療費，卻總也無法根除。他的侄女——香港一家公司的總經理夏玉群也患有甲溝炎。得知我的修腳技藝后，夏先生就帶著妻子、姐姐、侄女專程趕到揚州。他在賓館專門為我開了房間，一個星期內哪兒也不去，讓我專心為他們修腳。此后，夏先生每年都要攜家人來揚州兩次，進行修腳保健，還有許多回鄉探親的華僑也找我修過腳。

記：曾有人開百萬美元的年薪請你去國外發展，你為什么拒絕了？

陸：有位叫李安的美籍華人，她是著名的美甲創始人，接受過我的服務后，對我的技藝贊不絕口，并對我說：“跟我到美國去吧，以你的修腳水平，在那里一小時的收入是500美元，每天按6小時算，一年下來就是100多萬美元，我每年給你開100萬美元，你干不干？”我對她說：“謝謝您的好意，并不是所有出名后的中國人都要跑到國外發展才會有所作為。中國有13億人，如果按1%的比例來計算，修腳的市場有多大？更何況我手中的修腳刀打上的烙印是‘中國·揚州’。”李安對我的態度很是贊許。

記：你所在的企業倒閉后，一直在打工嗎？

陸：原來所在的企業倒閉后，一家高檔的洗浴會所邀請我過去掛牌修腳，老板看中的是我在揚州的名氣和影響力，我在浴室修腳的收入老板一分不要，就是想借我的名氣把顧客吸引過來。一般員工修一次腳幾塊錢，我修一次腳就是20元，一套服務下來至少也得60元到100元。就這樣，許多人為了讓我修腳一等就是幾個小時，那時我一個月已經能掙上萬元了。后來，南京一家洗浴中心要我每個雙休日晚上去一下，車接車送，每月給我開出的底薪是1萬元。這樣的收入在別人看來已經是很高了，但我干了一年多就自己創業了。

修腳妹與總理面對面商討國事

記：你放棄每月上萬元的收入去開店，家人反對嗎？

陸：在香港修腳的經歷對我的影響很大，我覺得國內修腳的市場太大了，與其給別人打工，不如自己把修腳這個事業做大，我想開一家屬于自己的修腳店。當時，我兒子8歲多，經常生病，家里僅有兩萬多元積蓄，想開店必須借很多錢。老公說我放著萬元高薪不拿，自己瞎折騰，簡直是胡鬧。可我決心已定，誰都阻止不了。起初，我看中了一個300平方米的店面，年租金7萬多元，剛要簽合同時，老公趕了過來，把我綁架似的拉回了家。我倆大吵了一架。后來，為了讓老公放心，我就租了個僅有100多平方米的店面，還是人家轉讓的美容店，連裝修費都省了。雖然我把自己的名字寫進了店名，可是開業后生意卻很冷清，有時一天連10元錢都掙不到。高端客戶不來，普通市民嫌貴，一些老客戶打電話對我說：“陸琴呀，你那地方檔次有些低，不適合請朋友。”我苦苦撐了一年多，賠了不少錢。我和丈夫整天吵架，差點離婚。那段日子對我來說非常痛苦。

記：后來，你是怎樣改變這種局面的？

陸：2003年，我找朋友貸了一筆款，租了個500多平方米的店面進行豪華裝修，主打服務項目是修腳，并把足浴按摩等項目引進來，生意才慢慢好起來。就在這時，我聽說上海等大城市都在搞“足療”，想到隨著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傳統的修趾甲、去老繭、治“雞眼”等服務，已不能滿足人們的需求，應該用“足療”進一步挖掘揚州傳統修腳業的內涵。隨后，我買了足療專業書籍，并抽空到上海等地學習，回來后摸索著給客人服務。就這樣，店里的生意慢慢好了起來。與此同時，社會上足療業大行其道，從業人員的需求量大增，而平時找我拜師學藝的人又很多，我就開了一家足療培訓學校。由于我的學員基本功扎實，掌握技能快，畢業后十分搶手，我的學校也成了周邊城市足療業的“黃埔軍校”。

記：你出版了多部有關修腳方面的書，工作那么忙，寫書的過程順利嗎？

陸：揚州修腳刀既是一門傳統產業，也是一個文化品牌，雖然它的名氣很大，卻沒有一本系統介紹修腳技巧方面的書。老一輩修腳師傅雖然技高一籌，但苦于沒有文化，會說會做卻無法將技藝記錄下來。我當學徒時，就琢磨著如何才能將修腳技藝傳承下去。我跟著師傅一邊學修腳，一邊用心記下各種腳病的例子以及治療方法。日積月累，加上我的經驗體會，幾年下來，記了二十多萬字的筆記。一天，我下夜班回家，路上突然下起了大雨，隨身攜帶的書稿被雨水浸濕粘到一起，字跡變得模糊。回到家，我趕緊找來“修腳燈”，花了近5個小時，將200多頁的書稿一頁一頁烤干。幾年后，我陸續出版了《腳藝真經》《修腳保健技巧》《修腳技術》等書籍。如今在揚州商業技工學校的修腳專業班上，我的這幾本書成了教材。

記：你是兩屆全國人大代表，2008年全國兩會上，溫總理一眼就認出了你，過后還和你合影，還記得當時的情景嗎？

陸：記得，永遠也忘不掉。那天下午，溫總理來到江蘇代表團駐地和我們一起討論。溫總理說：“還是讓來自基層的代表發一下言吧。”我們江蘇的領導就讓我準備發言。我當時很緊張，手心里全是汗，并不停地在腿上擦汗。現在看著當初那個錄像片段我都覺得挺好笑的。我記得當時我跟溫總理講：“我是來自基層的代表，是揚州市的，叫陸琴。”溫總理馬上說：“我知道你，我讀過你的報道。”當我發言結束后，溫總理動情地說：“你的事跡我以前在報紙上讀過。今天聽了你的發言我更受感動。我要向你學習，向你致敬，向你表示感謝。你用你的實際行動改變了社會的偏見，你也用你的實際行動證明，只要有意志、敢于拼搏，就能創造出非凡的事業。”討論結束后，溫總理招手讓我到他身邊，然后和我一起合影。我感覺幸福極了！

記：從當年的修腳妹到現在擁有40多家連鎖店的企業董事長，你對正在創業路上的年輕人有什么建議？

陸：我想對年輕朋友尤其是女同胞們說：“無論做什么事情，首先要自尊自強，自己看得起自己。只要執著于夢想，再拿出韌勁兒和勇氣，就能在別人看似不起眼的行業里取得驕人的成績！”

〔編輯：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