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峰
(山東大學應用經濟學博士后流動站;山東大學管理學院,山東濟南 250100)
企業權力類型及其治理研究
張曉峰
(山東大學應用經濟學博士后流動站;山東大學管理學院,山東濟南 250100)
公司治理已經得到了經濟學、管理學、法學、社會學等眾多學科的交叉研究,而他們所研究的內容與焦點都可以從“權力”中找到線索。只是這些“權力”的概念缺乏一貫的意義和統一的邏輯,更遑論用于指導公司治理實踐。通過對企業權力類型及其治理問題的研究,區分了不同權力類型的治理重點和方向,為公司治理中的權力配置關系提供了一個明確的指導框架。企業權力類型在治理結構的穩定性、體現公司治理的權力邊界、界定參與公司治理的主體、拓寬研究視野等方面對現有公司治理研究予以了發展。
企業權力;權力類型;公司治理
公司治理已經得到了經濟學、管理學、法學、社會學等眾多學科的交叉研究,而他們所研究的內容與焦點都可以從“權力”中找到線索:經濟學所理解的制度安排必然是權力配置關系的反映,這是盧梭早在1762年就論證了的觀點;管理學研究的是各部分的功能和運作方式,著眼點在于責、權、利的界定;法學從法理的角度理解公司治理,本質上是孟德斯鳩“三權分立”思想的發揮;而社會學則關注公司日益膨脹的權力及其引致的社會問題……事實上,Zingales(2000)曾指出,“科斯教會我們認識到市場交易是有成本的,而企業通過權威控制得以避免了價格機制帶來的成本。從更普遍的意義上說,公司治理研究的就是這種權威(權力)是怎樣配置和執行的”。①Zingales.L.,2000.The Firm as a Dedicated Hierarchy:a Theory of the Origin and Growth of Firms.NBER Working Paper,No.7546.徐向藝(1996)也曾指出,“公司治理結構是公司利益相關者之間的權力關系與利益關系的制度安排”。但遺憾的是,正如加爾布雷斯所言:“很少有什么詞匯像‘權力’一樣,幾乎不需要考慮它的意義而又如此經常的被人們使用。”②加爾布雷斯:《權力的分析》,河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頁。只是這些“權力”的概念缺乏一貫的意義和統一的邏輯,更遑論用于指導公司治理實踐。本文從企業權力的類型入手系統地探討不同權力間的治理問題,藉此提供一個公司治理研究的新視角。
企業作為一種經濟組織,其基本屬性通過成員間的合作,創造出比前期投入,以及所有成員單干時產出加總更大的價值。為實現這一基本目的,剔除暴力因素之后,企業權力的本質仍然是一種影響力,必然具備這樣一些基本的特性:其一,它所描述的是企業成員間的經濟關系;其二,它的行使方式是強制的、契約的,或誘致(互利)的,即通過紀律、制度或激勵等方式進行。作為反映經濟關系的企業權力,它的基本來源是在企業生產過程中對有價值資源的占有或者控制。考察企業創立的靜態時點及剩余創造的動態過程,企業權力的來源可以區分為稟賦(物質資本或人力資本)、專用性投資激勵、組織結構等。進一步的,我們可以構造一個企業權力的O-SEA分類來詳細刻畫企業生產過程中權力的來源與表現。
我們把源于對資本(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的所有權記為O型權力(Ownership power),它在靜態時點上決定了企業初時的權力配置狀態。由于企業將來能夠創造多少價值只有天知道,而物質資本價值具有相對易于測量的性質,因此初始的權力配置中將剩余控制權和剩余索取權賦予物質資本所有者是符合效率的安排(Klein,1978;Williamson,1985;Moore,1990,1999;Hart,1995;等)。進入企業剩余創造的動態過程之后,物質資本所有者和人力資本所有者的相對地位可能會發生變化,初始的權力配置狀態也會因之而調整。這個過程中權力的來源主要是專用性投資、專有性資源和組織結構。專用性投資具有“鎖定效應”而容易受到機會主義的威脅,為激勵資本所有者進行專用性投資需要賦予這部分主體權力,記為S型權力(Specific power)。E型權力(Exclusive power)是源于對企業關鍵資源的掌控(Rajan、Zingales,2000;楊瑞龍、楊其靜,2001),他們的退出將大大降低企業效率甚至危及組織生存,因此關鍵資源主體一定具有權力。組織結構所帶來的權力稱之為A型權力(Architecture power),它所反映的是資源的配置方式,類似于Rajan和Zingales提出的“進入權”(Rajan&Zingales,1998)。對分布于組織結構不同層級的人員而言,資源配置方式決定了他們對企業資源的掌控程度及行為方式。
事實上,在公司治理里程碑式的研究中,無論是從亞當·斯密對股份公司經理不能像合伙人那樣用心盡意的經營企業的論斷,到李普里關注公司管理層通過授予普通股更大的投票權的方式實現利益剝奪,還是到伯利和米恩斯關注分散的中小股東對管理層控制難度加大而引發的所有權與控制權分離的問題,本質上反映的都是企業生產過程中權力主體地位的變化帶來的權力結構調整,從而更加深遠地影響了企業效率。因此,作為反映權力配置關系的公司治理而言,關注剩余創造至少與剩余分配同樣重要。而影響到企業剩余創造效率的O-SEA權力主體間的關系調節就應該成為研究重點。
由于O-SEA權力體系中不同權力的來源、性質與地位是不同的,因此在公司治理中其涵義和治理方式就必然會有所差異,分別討論如下。
O型權力決定資本與勞動間的雇傭關系,由于企業的類型、物質資本與人力資本相對稀缺性和重要程度等權變因素的影響,其表現和治理重點是不同的。按物質資本所有者與人力資本所有者權力的相對大小,可以區分為四種類型:一是物質資本的權力遠大于人力資本,可稱之為“股東控制”型,古典資本主義企業屬于這種類型。顯然,從效率的角度看企業的控制權應當賦予物質資本所有者。因為,此時公司的治理目標,一方面從效率的角度維護股東的利益;另一方面,從公平的角度出發應適當約束資本所有者的行為以維護其他利益相關者的利益。“股東利益至上”所遵循的就是這種邏輯,這也是引發公司治理研究關注最多的內容。二是物質資本與人力資本的權力都很大,可稱之為“股東與企業家共同控制型”,存在控股股東的大多數上市公司都屬于這種類型。治理的重點是體現股東與企業家的利益防止內耗,同時約束其行為以兼顧其他利益相關者。三是人力資本的權力遠大于物質資本所有者,可稱之為“企業家”控制型。許多股東分散,“內部人控制”嚴重的企業都屬于這種類型。對于這類企業的治理問題,重點應當是約束企業家的機會主義行為,保護股東、勞動者及其他利益相關者。四是物質資本與人力資本的權力都很小,可稱之為“第三方控制型”。一些政府主導的組織可能屬于這種類型,現實的企業少有這種情況,在此不贅述。
S型權力的作用可以從兩方面理解:第一,為防止專用性投資不足,往往需要保護專用性投資者的利益,所以不得不賦予他“裁決”的權力;第二,從正向的角度理解,專用性投資往往與企業的效率相關,一個企業的競爭力正是通過其被共同化了的專用性投資網絡來體現的。企業文化、運營模式、管理風格等許多潛移默化的因素越來越明顯的體現出來,一方面形成了企業間的差異,另一方面構造了企業的核心競爭力。也就是說,專用性投資提高了企業的效率。從這個角度看,專用性投資本身能夠帶來權力,表現為對企業經營的控制力、對剩余分配的影響力等。與O型權力的分析方法類似,可以根據物質資本與人力資本的專用性程度不同,區分為“股東利益至上”、“股東與人力資本兼顧”、“人力資本至上”等。需要指出的是,在一定條件下,物質資本的專用性并不一定比人力資本的專用性強。比如,成熟的上市公司,由于證券市場可以充當物質資本所有者的“退出”機制,此時物質資本的所有者因專用性而被“套牢”的風險將大大減弱;反而是人力資本所有者可能因為針對企業持續不斷的專用性投資而缺乏相應的“退出機制”。隨著人力資本在企業剩余創造過程中其重要性的不斷增加,兼顧人力資本所有者利益的情況會越來越多。而對于一些事務所、高科技等凸顯人力資本價值的企業,如果仍然以“保護投資者的利益”為至高準則,其結果就可能危及整個企業的生存。比如,1994年掌握了盛世長城公司30%股份的美國基金經理,反對將一攬子豐厚的股票期權授予公司總裁——莫里斯·薩特阿齊,結果導致莫里斯離開并創辦了尚奇公司,而尚奇公司在短期內就搶走了盛世長城的大部分重要業務。可見,重視人力資本在企業價值增值中的作用是一個趨勢。
與單純的專用性相比,專有性的概念向現實更邁進了一步,并抓住了不同資源在企業生產過程中地位的差異。但是,專用性與專有性又緊密相關。因為,如果某類資源僅具有專用性,而不具備專有性,那么這種資源就毫無存在的價值。同樣的,如果某種資源只具有專有性,而絲毫沒有專用性,則意味著它對企業的生存至關重要但卻能無成本的退出,最終企業將無法利用。因此,對二者的區分主要還是程度的不同,故可以將其組合起來分析。首先,對S型大而E型小的權力主體,治理的重點是公平、公正等義理性目標,而不是單純的效率。比如,對普通員工、中小股東利益的保護等。其次,S型與E型都很大的權力主體,處于“納什均衡”的狀態,即企業不存在盤剝的動機,權力主體也沒有主動退出的激勵。這類資源是企業效率的來源,在公司治理中體現他們的利益是至關重要的。比如,大股東、在位時間長的高管等。再次,E型大而S型小的權力主體,這類資源重要但退出成本低,如通過新引進的高管與技術專家、初期引入的風險資本、政治資源等。對公司治理而言,就需要讓渡一部分控制權及剩余分享的權力,同時通過形成與企業其他資源的互補性等途徑,增加這類資源對企業的專用性投資。
A型權力展現在組織結構當中,實際上反映的是資源配置方式。越處于組織結構的頂端就越掌握企業的核心資源。資源的異質性越強,高管就越容易“剽竊”這種資源而跳槽或創業。對500家年輕的、成長迅速的企業調查顯示,它們中有71%是竊取原雇主的核心資源而成立的,其中不乏像Intel這樣的知名企業。①Bhide,Amar V.,2000.The Origin and the Evolution of New Business,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因此,對A型權力的治理重點則應關注企業核心資源的保護問題。這一點可以通過組織結構的設計來實現,如組織結構越扁平,對接觸核心資源的崗位進行分拆則越有利于資源保護。顯然,如果關鍵資源是物理資產,與技術、知識或客戶關系等相比其“異質性”要低的多,失竊率會更低。事實上,對15個歐洲國家不同行業之間的企業規模研究顯示,資本密集型的企業技術失竊率更低,而且企業規模更大。②Kumar,K.,Rajan,R.R.,and Zingales,L.1999.What Determines Firm Size?,”NBER Working Paper No.7208.那些物質資本密集的行業,如汽車制造業,或者政府特許的壟斷性行業,其組織結構更加陡峭。對公司治理而言,為防止“叛將”及“叛將帶走叛軍”,適當將工作任務分拆,設計更扁平的組織結構,推行恰當的薪酬激勵等則是可供選擇的管理方法。
從權力的視角,公司治理的本質就是對公司權力的配置與調節,所形成的權力配置關系就是公司治理結構,這與企業形式無關。因此,從O-SEA權力分類的角度可以實現對公司治理的發展和得到一些啟示。
由于在企業經營過程中權力主體地位的動態變化,所以注意權力結構的發展方向和平穩過渡就是公司治理的一個重要問題。從各類權力的特點來看,缺乏專用性投資,即沒有S型權力的參與,任何組合都會變得不穩定。明確了這一點,在權力的配置與治理過程中就有了基本的參照:權力賦予的對象應考慮兩個基本的要素——資源的價值性與專用性。資源的價值性越大、專用性程度越高,賦予的權力就應該越大。對物質資本而言,由于其專用性特征從一開始投入企業就形成了,因此在企業創立之初往往其權力最大。而人力資本由于其專用性在企業經營過程中是逐步形成,因此其權力是一個漸次增大的過程,對人力資本所有者的激勵應該成為企業經營的終極關懷之一。在權力結構的變化過程中,將剩余控制權和剩余索取權賦予SE型組合主體是最終的穩態。
公司治理的邊界涉及的是公司治理的對象和范圍,是對公司治理客體的界定,即公司權力、責任以及治理活動的范圍和程度(李維安、武立東,1999)。在現代公司制企業中,存在五種邊界:兩權分離是現代公司制企業的基本特征,股東退居幕后,職業經理走向前臺。因此,公司制企業首先存在經營邊界,即企業層級組織所框定的邊界。法人邊界是公司作為獨立的法人,其決策意志所能體現的范圍。法律邊界是指在法律意義上公司是誰的,由此所決定的邊界問題。權力邊界是企業基于資源的控制或占有能夠控制或產生重大影響的范圍。在企業與市場中間,有一些“半結合”或“中間地帶”,即與法人實體的企業具有長期交易關系的組織所構成的邊界,稱之為契約邊界。
上述五種邊界都與公司治理息息相關。經營邊界與法律邊界的不一致引發了最初的公司治理問題,而集團公司的出現使得法律邊界與法人邊界不一致,進一步的使公司治理問題復雜化。契約邊界描繪出了既不同于單個的、法律邊界明確的企業,也不同于市場組織,卻又現實存在的一些關系。正是由于契約邊界的存在,僅局限于經營邊界與法律邊界的公司治理是不恰當的,因為一部分利益相關者存在于契約邊界之內,經營邊界、法人邊界和法律邊界之外,而他們的利益同樣需要考慮。顯然,只有權力邊界才能更好地界定公司治理邊界。第一,權力邊界貫穿于其他四種邊界之間,體現的是各資源主體在企業生產經營中的實際作用,因其地位和貢獻各不相同,或是需要保護、或是需要限制、或是需要強化。第二,權力的邊界更符合各國公司治理的實踐。比如,德國的監事會成員中有職工代表,日本模式中關聯企業、銀行間相互持股,利益相關者參與公司治理等。
是股東的企業,還是利益相關者的企業,這兩種觀點代表了公司治理的兩極,也直接決定了公司治理研究的方法論、價值取向和基本內容。目前在公司治理中,傳統的股東利益至上的邏輯招致越來越多的批評,而利益相關者的觀點在實踐中又很難落地。按照將可能收益或受損于企業運營的團體或個人的利益相關者定義,幾乎所有的與企業有交易關系的個人或團體都直接符合這個概念,如果考慮間接關系,則整個社會系統可能都符合利益相關者的概念。比如,有的學者提出納入社會和非社會系統的利益相關者公司。①大衛·威勒、瑪利亞·西蘭芭:《利益相關者公司》,張麗華譯,北京:經濟管理出版社2002年版。因此,要實現對公司治理的優化,最基本的是首先區分哪些利益相關者應該參與到公司治理當中,其次使得符合條件且有意愿參與公司治理的利益相關者有參與的途徑,而那些不符合條件或者沒有意愿參與公司治理的相關者同樣有選擇的自由。從O-SEA權力主體的特點出發,可以將利益相關者區分為主要和次要兩個層級,股東、債權人、核心雇員、做出專用性投資的上下游企業作為主要利益相關者參與公司治理,次要利益相關者通過立法建設得到保障。從權力的視角既不排斥股東對企業的所有權,也沒有忽視利益相關者在企業剩余創造過程中的作用。
從權力的視角研究公司治理,無論是所有權與經營權合一的古典企業、兩權分離下的公司制企業,還是人力資本重要性日趨增強、組織形式不斷創新的新企業(如集團公司、戰略聯盟、虛擬企業等),權力的配置和調節都是公司治理的重點。這打破了傳統公司治理局限于兩權分離的公司制企業的局限。同時,企業法律邊界的日益模糊,信息技術的迅猛發展,要維持企業的相對完整并對其核心資源進行保護,權力的配置和調節能夠實現這一點:通過識別權力的邊界來確定公司治理的邊界,從而可以保持企業真正意義上的完整性;通過恰當的設計組織結構來對A型權力進行配置和調節,可以將人力資本專用性投資和企業核心資源保護結合起來,從而在體現公司治理公平的基礎上兼顧效率。
鑒于公司治理理論在新形勢下對一些新問題的應對乏力,且長期以來股東至上與利益相關者之爭不絕于耳,本文試圖選取企業權力這一個新的研究視角。企業權力本質上是基于資源占有或控制所產生的討價還價能力,它隨資源稀缺程度和價值大小的變化而變化,而且這種變化根植于社會的變遷之中。由此,公司治理所反映的必然是對這些資源主體的權力關系的配置和調節,也必然順應時代變遷和企業形式的發展。這一點,通過以上不同O-SEA權力類型的治理論述得到了體現,并藉此得到一些新的結論與啟示,比如注重權力結構的穩定性、以權力邊界體現公司治理邊界、界定參與公司治理的利益相關者主體、拓寬公司治理的研究視野等。當然,本文只是嘗試性的得出了一些粗淺的結論,在如何構建企業權力的測度工具、探討權力配置和調節的具體方法等方面仍然有許多工作要做。
F270
A
1003-4145[2011]09-0141-04
2011-05-09
張曉峰,男,山東大學應用經濟學流動站博士后,山東大學管理學院講師。
本文系山東大學自主創新項目“公司治理權力設計與配置關系研究”(IFW09128)的階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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