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永
(山東大學法學院,山東濟南 250100)
法律職業倫理及其行為抉擇的法經濟學解析
王 永
(山東大學法學院,山東濟南 250100)
傳統“道義論”下的法律職業倫理面臨著現實困境。法律職業者對其職業倫理的行為抉擇亦離不開物質利益的考量,“理性經濟人”、“成本—收益”分析方法同樣適用于法律職業倫理及其作用機制的分析。法律職業倫理是一種寶貴而又稀缺的公共資源,對其選擇與否也是一種“投資”,若想實現收益,必須首先支付一定的投資成本,其次還要取決于“成本”與“收益”轉化的環境和成功率。若想讓法律職業倫理投資真正轉化為資產并產生社會效益,克服“搭便車”、“劣幣驅逐良幣”等倫理困境,就必須實現倫理抉擇與經濟收益的統一,在此基礎上不斷完善“激勵/懲罰”的制度和機制,塑造良好的職業倫理環境。
法律職業倫理;法經濟學;“成本—收益”分析;理性經濟人
關于法律職業倫理是否具有經濟性質的問題,傳統“道義論”的觀點持否定態度。“道義論”認為,倫理是人的一種高尚精神追求,具有超功利性和義務純粹性,排斥道德與經濟利益之間的關聯。康德就把倫理道德看成是基于“善良意志”的“絕對命令”,是為義務而盡義務,不附帶任何前提條件或者物質利益。孔子曾說,“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孟子也說義與利“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義者也”。宋明理學強調義利之別,認為道德稟于人的善良本性,不依賴于物質條件,不衡量利害,更不應追求功利,正所謂“正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道義論”看到了倫理道德不具有經濟行為的功利特征,是對倫理道德“純粹德行”的堅守和宣揚,這無疑是令人尊敬和稱贊的。但是,過度排斥道德的功利性則是片面的。事實上,倫理道德修養是分層次的,高層次的德行修養或許只歸屬于部分精英群體,而把這種過于“高端”的倫理要求強加于普通大眾,無疑不利于維護倫理道德的旺盛生命力和持續發展。
傳統“道義論”的主張不利于法律職業倫理的宣傳和推廣,強烈的意識形態化塑造和“形而上”的倫理教育手段導致超越社會現實發展階段的道德期許過于泛化,增加了普通法律職業者的額外義務,這雖然可以在短期內降低職業治理中的難度和成本,提高法律職業的社會產出,但現實中的普通法律職業者無法真正達到或長期保持這樣的倫理水準。伴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和社會利益關系的變遷,倫理道德的內容已經或者正在發生巨大變化,而法律職業倫理的價值觀念、制度建設嚴重滯后。比如,缺乏對個人利益動機的合理性論證,沒有認知和區分底線道德、規范道德、高尚道德三種道德標準的適用范圍,沒有確立倫理道德資源在市場經濟條件下的定位,等等,由此造成了法律職業倫理觀念內部的價值沖突和混亂。
“價值觀決定著法的善惡,決定著法律的發展方向”。①馬小紅:《試論價值觀與法律的關系》,《政法論叢》2009年第3期。當法律職業者的內心信仰與外部現實之間產生嚴重的割裂和沖突,倫理缺失就可能滋生、蔓延,司法腐敗和社會不公的危險就會開始顯現。法律職業倫理與法治建設不可分割,不論個體還是職業群體,都不能在沒有價值導向和目標的黑夜中安全、健康、快速前行。一個喪失道德靈魂、價值標準混亂、不遵守倫理準則卻可以獲得巨大收益的職業狀況是非常可悲的,其發展前途堪憂。這是我們重新審視和反思法律職業倫理“經濟性”的基點和理由。
我國古代有很多關于倫理道德“經濟性”的精彩論述,“德得相通、義利合一”就肯定了倫理道德的功利性。“德者,得也,得事宜也”①楊紹剛:《道德發展與和諧文化的倫理精神》,《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學報》2007年第3期。的觀點認為,倫理道德并不是一種純粹的精神追求,而是一種功用行為,核心是要使事情得到適宜的處理。“義利合一”的思想更把義與利結合起來,如墨子說“義者,利也”,②墨子:《經上》第四十卷。認為道義與功利價值應是相互統一的。朱熹也曾有過類似表述,認為利生之于義,事情處置合宜,利便隨之產生,“利者,義之和”,“蓋是義便兼得利”。③《朱子語類》第六十八卷。近代西方功利主義則把道德與功利直接等同起來,認為道德原則應有利于增進當事人的功利和幸福,應以功利的有無和大小來判定是非善惡、當為與不當為。功利主義的觀點承認道德的利益基礎,主張實現倫理道德與功利的統一,這無疑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完全以利益得失作為道德評判的標準,則從根本上混淆了倫理道德與經濟利益的差別。“經濟人”和“道德人”兩種假說都有一定的現實基礎,但卻分別把人性推向了利己和利他兩個極端。歷史唯物主義既承認倫理道德與經濟功利的不同性質和機理,同時也強調倫理道德具有深刻的經濟根源,是對一定社會利益關系的反映。事實上,倫理道德與經濟利益的確具有不可分割的內在聯系,只有承認這種內在的本質聯系和倫理道德的經濟特質,分析其中蘊涵的經濟利益關系和客觀法則,促進倫理道德與經濟利益的統一,才有利于倫理道德的形成和發展。
法律職業倫理作為一種良善的價值觀念、道德風尚及行為習慣,本身就是一種極具價值的社會公共資源。它不是什么神靈的“啟示”,也不僅僅是職業“善良本性”的訴求,而是與現實利益緊密聯系在一起的,是一定社會經濟利益關系對法律職業的要求,是一定社會經濟利益關系在職業觀念中的特定反映。因此,從經濟學視角來看,法律職業倫理實質上是人類社會在發展過程中,試圖以盡可能小的成本和代價,去獲得盡可能大的社會利益和治理成功,從而有效地促進社會健康發展,增進民眾整體福祉的一種經濟性行為。
對法律職業倫理的投資會產生諸多方面的收益。從社會角度而言,可增強法律職業共同體的凝聚力,提高從業者的素養、責任心和工作效率,更好地抵御權力腐敗的侵蝕,并以較小的成本產出更多的社會效益,從而完成職業使命。法律職業倫理可以使“一部分制度運行的成本(自愿)私人化,從而降低法律制度運行成本,相應地提高了制度績效”,④李建德、羅來賓:《道德行為的經濟分析——新興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道德倫理》,《經濟研究》2004年第3期。還可增強民眾對法律部門及其從業者的信任,提振民眾的法治信心,推動國家法治建設。有了法律職業倫理,也就有了信賴和社會合作的基礎,由此帶來的社會產出和聲譽比任何新聞報道、形象宣傳都更具外部價值和效應。一些知名品牌首先著力投入“倫理成本”,以此贏得信用,最終成為市場上的強者。建設法治國家也是如此,一個法律職業倫理建設落后的國家不可能成就良善的、可持續發展的法治事業。法治的效用和權威性很大程度上源自公眾對法律職業者的尊重和信心。“只要民眾仍視律師為訟棍、檢察官是一般公務員、法官有貪污腐化或腐敗行為,他們就不會相信法治。”⑤[美]布萊恩·甘迪:《美國法律倫理》,臺北商周出版社2005年版,第2頁。
從法律職業者自身角度來看,恪守法律職業倫理能獲得公眾的積極評價和尊敬,從而給從業者帶來精神的滿足,同時也能使其獲得物質利益、事業發展等,從而提高其恪守職業倫理的動力,促進法律職業人素質的不斷提高。在法律從業人員的選拔過程中,在同等專業知識和技能的前提下,具有職業倫理優勢的“德才兼備”者更容易勝出。同時,良好的法律職業倫理還是個人社會實踐的精神動力,有助于彌補規章制度的不足,保障個人發展的正確方向。受特定政治、經濟、文化等社會條件的約束,法律職業倫理的供給具有稀缺性,尤其在法治建設不完善的階段,其稀缺性更加明顯。事實上,法律職業倫理的稀缺性一直存在,而且是源于其自身的公共特性。作為一種公共資源,它具有消費的非排他性、非競爭性以及效益的外溢性,因此“搭便車”現象盛行,誰都想從良好的法律職業倫理秩序中得到好處,但很多人不愿為創造這一良好的秩序而付出代價,這造成了成本分擔的不公平,長此以往就會抑制恪守職業倫理行為的動力,從而引起職業倫理的稀缺。
盡管法律職業倫理是一種寶貴資源,公眾及法律職業者都可能從中獲得收益,但是在具體實踐中,這種收益并不是必然實現的,而是要受到一定條件的制約。一般而言,如果職業者無需付出太多的時間、精力、金錢等成本就可以作一些善舉,普通倫理素養的人都會這樣選擇,但如果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去履行倫理義務,大部分人就很難做到。當然,法律職業倫理行為不能完全等同于經濟行為,成本收益分析也不能機械地應用其中,但是“成本—收益”經濟法則的內在精神是適用于法律倫理行為選擇分析的。
首先,法律職業倫理的選擇是一種“投資”,取得收益的前提是首先支付一定的成本。法律職業者選擇恪守職業倫理意味著必須履行所有的職責和義務。恪守法律職業倫理的成本主要包括三個方面:一是直接成本,包括恪守職業倫理過程中的學習、培訓、經費、時間,工作過程中的責任心、質量和效率等;二是時間機會成本,選擇把時間和精力用于恪守職業倫理,即意味著放棄通過違反職業倫理謀取利益的機會,同時還面臨著因恪守職業準則而遭受打擊報復的危險;三是預期沉淀成本,即恪守職業道德的行為是否以及多長時間、得到何種程度的認可與激勵,在此過程中,恪守者需要持之以恒的投入,而預期收益能否變為現實,還要取決于該行為得到認可、激勵的概率和力度。如果法律職業者倫理選擇的成本較低,正向行為選擇就會普遍一些,反之則會少一些。即便一個有著較高職業倫理修養的法律人,在履行倫理義務時或許不會直接想到回報,但卻不能忽視現實的成本,成本太高則必然制約其職業倫理行為選擇的可能性。
其次,法律職業倫理的選擇行為存在著“風險”,能否實現收益關鍵取決于“成本”與“收益”間的轉換環境和成功率。“收益”包括兩個方面,一個方面是社會收益,如果法律職業者個人的倫理行為對社會不會產生什么積極影響和效果,職業倫理行為選擇的社會激勵性和整體動力就會減弱;另一方面是個人收益,如果個人倫理行為總是得不到應有的回饋和褒獎,甚至總是面臨“吃虧”,那么除了個別倫理信仰特別堅定、品德特別高尚的人外,一般職業主體很難始終堅持正向倫理行為選擇。恪守或違反法律職業倫理的行為很大程度上是基于該行為的成本—收益分析。在法律職業倫理制度、環境不完善的情況下,恪守倫理準則意味著相對付出了更多的辛勤勞動,而收益卻可能減少,甚至難以在惡劣的職業環境中立足和生存。通過此種情況下的成本核算及收益分析,一般從業者都不愿意投入更多的倫理成本,因為這種做法成本高且風險大。與此相反,在法律職業倫理環境比較完善的情況下,雖然違背倫理準則可以暫時節約成本,但卻面臨著高概率、大力度的懲罰,非但收益會減少,還可能被清除出職業隊伍,此時選擇恪守法律職業倫理就是經濟的,違反職業倫理就是高風險的非理性行為。總之,在法律職業倫理環境相對完善的條件下,恪守職業倫理是收益大于成本的理性行為;在法律職業倫理環境不完善的情況下,恪守職業倫理就變為成本、風險大于收益的不經濟選擇。
如果一個從業者非但不必對違反職業倫理的行為負責,甚至可能由此獲得可觀收益,那么違規的激勵性就會很強。如果從業者需要對其違反職業倫理的行為負責,并且面臨巨大的懲罰風險,則其違規的可能性就會降低。由此可見,法律職業倫理選擇面臨的風險強度及其能否實現收益,依賴于職業倫理制度、環境是否完善,這是倫理資源交易和轉換的“市場”依托。法律職業倫理是一種能夠節約財政成本、提高社會效益的巨大生產力。對于法律從業者個體而言,法律職業倫理代表著個人完善和全面發展的進步方向。若想讓法律職業倫理投資轉化為無形資產并產生社會效益,就必須不斷完善法律職業倫理的制度和環境。
完善法律職業倫理的制度和環境,首先要改革恪守法律職業倫理者的激勵方式,重視并充分、合理地運用物質激勵,提高激勵的力度,降低其成本風險,提高其預期收益,使正向倫理行為選擇與經濟收益實現統一。具體而言,國家應加大對法律職業倫理的投資范圍和力度,重視并持續開展有關職業倫理的教育,完善相應的職業準則、組織紀律、規章制度,建立切實有效的法律職業倫理保護、激勵、補償機制,使恪守職業倫理者都能得到公正、及時、優裕的回報。開展有效的職業倫理狀況評估,建立從業者個人信用檔案,提高從業者的倫理素養,維護良好的法律職業倫理環境。其次,加大違反法律職業倫理行為的查處力度,提高其成本風險,降低其預期收益,使負向倫理行為與經濟損失密切銜接。進一步明確對法律職業者的特殊倫理要求,開展常規有效的行業監督,使違反職業倫理的行為時刻感受到壓力,增加違規行為的風險和直接成本,提高對違反職業倫理者的處罰力度,落實相關的紀律處罰規定,從通報檢討、記過、留職察看直至開除公職,杜絕處罰過程中存在的不真實、不對等、形式化,把違反職業倫理的行為與信用評定、職務升遷、領導責任追究等聯系起來,對性質嚴重的違法犯罪者嚴懲不貸,通過維護法律、紀律的嚴肅性,克服職業倫理建設中存在的軟弱無力。
D90
A
1003-4145[2011]09-0174-03
2011-06-10
王 永,山東大學法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憲法學和行政法學。
(責任編輯:周文升wszhou66@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