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來客

□若天

話說唐天寶年間河北趙縣城內，有這么一位在本地及周邊數百里內都頗有名氣的石匠，姓李，名存真，家傳一手以石造橋的好技藝。本縣安濟橋就是他曾曾祖父李春于隋朝獨創技術并主持建造的，上百年仍堅如磐石，為百姓稱道。存真聰明好學，又深得秘笈真傳，拉著一支隊伍招攬周邊造橋活計，時值唐盛太平，活也不少，憑此，李石匠一家過得倒也殷實、快樂。不料天有不測風云，天寶14年，發生安史大亂，各地維穩第一，哪有心思造橋？沒有了活計，生活慢慢窘迫起來，此等情景讓他憂慮重重，經常靠飲酒消愁度日。

一日晚間，又在安濟橋旁酒館里獨自無聊吃酒，不知不覺兩壺下肚，竟已有了幾分醉意。眼望窗外祖先造就的那座精美橋拱，想如今世事無常，不覺悲從中來，嘆息流淚不止。正當此時，身旁坐過一位老者，自稱星星大師，看見頗有幾分仙風道骨，因見存真愁苦，惻隱心下詢問內情。聽得存真乃李春后裔，敬佩之余也對現如今境遇唏噓不已。老者從懷中掏出一物，名“月光寶盒”，稱可以帶人在時光中來往穿梭，問他是否愿意到未來世界見識一番，可以幫助實現愿望。存真聽得新奇，又因吃酒有些醉意，同意如若可以擺脫現狀，不妨試他一試。只見老者打開寶盒，口中念念有詞，不待反應，只聽“嗖”的一聲，人就飛進盒中了。

一睜眼，李存真發現自己站在安濟橋旁，橋還是那個橋，只是周圍景致、人物全然不同，猛然醒悟，莫非真讓老者送到什么未來世界了嗎？趕緊尋人打問，才知現在已是公元2005年，早已不是什么唐朝，而是中華人民共和國56年。再看那橋，已經改名為趙州橋，成為了古跡讓人們觀光游覽，暗暗屈指一算，嚇了存真一跳，曾曾祖父造的此橋已近1400歲了。如此長的歲月屹立不倒，存真內心豪情油然而生，感慨不已。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存真都在享受和適應未來花花世界的各式事物，新奇和美妙讓他忘卻了痛苦。興奮期過后，開始謀劃自己的生計，既然身懷造橋技藝，決定到橋梁建造公司討份工作。于是，開始四處應聘，只是跑了數十家公司都沒有著落，一則沒有任何專業文憑，二則即使自稱是大名鼎鼎造橋祖師爺李春后裔，也沒人相信，只當他是瘋癡傻呆之類的看待，著實讓他又急又憂！一日，再次碰壁后正坐在路邊發呆，有一人遞上名片：梅璉鑫，胡氏國際橋梁建筑有限公司總經理。稱他們董事長胡哲騰仰慕其大名，愿聘存真為顧問。存真聞此消息，心中如久旱逢甘霖般暢快，視胡、梅二人為救命恩人，甘愿全力效勞。

存真本是聰明絕頂之人，又刻苦鉆研，加之本身建橋技術也是一脈相承、大同小異之事，不出一年，已將各項現代技術基本掌握，在公司里越來越發揮大的作用，逐漸贏得同事和客戶的尊重。胡哲騰原本是一包工頭出身的暴發戶，聘存真來無非是拉個大旗，貼個金字招牌，沒料想他真能大顯身手，眼見業務更旺、名氣更盛，深為當初舉動得意。而那些曾經將存真拒之門外的國企、私企老板腸子毀青、眼睛發紅， 卻也奈何不得。存真今后更是得到胡老板的恩待，過上了中產小資生活。

光陰似箭，轉眼又一年多過去了。一日，梅璉鑫相約存真吃酒，分析出一番見解：一則自己的招牌自己不用，如何讓別人利用來生財，可惜之極；二則存真是個人才，應該實現自我價值，光宗耀祖；三則國家正值快速發展時期，高鐵、高速公路等等項目需要大量橋梁建設，良機難得。總之，勸說存真自立門戶，做一番大事業。如此權衡建議，說得存真暗暗思忖，那胡老板雖說有恩于我，也無非利用工具而已，所做貢獻也已不欠于他，更何況我本在唐朝時期就是老板，現如今商品經濟社會更不應甘居人下。于是，下了決心，欲大干一場。

在當地政府、工商、銀行等部門的鼎力支持下，“李氏橋梁建設有限公司”順利開張，存真為董事長，梅璉鑫也投靠過來，擔任總經理。讓存真萬萬想不到的是，公司開張一個月竟然沒有攬來一樁業務，梅璉鑫才將原因和如今做工程的規則向他一一道來。說要想拿下工程，質量不是第一位，打點好工程相干的各色人等、打通各方關節是首要的，另外看工程投資多少還須送上相當數目的回扣，性質就如同你們前朝孝敬官員的“冰敬、炭敬”一般。胡哲騰就是靠舍得投資，拉攏住鐵道部部長劉鵲德當靠山才發跡的，其他公司也無一例外，不如此這般，咋能立足？！存真無奈，只好隨波逐流去了。

謹記規則，入鄉隨俗的存真果然可以大踏步前進了。每日里雖說泡在應酬堆里也感到勞乏，但一看到嘩嘩的銀子源源流入，立刻就像機器充足電、人吸食完興奮劑一般的又精神煥發了。如此運作不到3年，公司發展壯大了起來，業務開始走向全國。存真的生活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住別墅、開奔馳、打高爾夫、包養小蜜、全世界游玩。又聽了梅璉鑫的主意，花錢弄了頂政協副主席的烏紗戴上，里里外外都覺得榮光，得意至極。初期創業時的小心與不安早就拋在腦后，心安理得地接受和運用更多的潛規則：憑關系和招牌只攬業務，然后轉包，倒手就是錢；偷工減料、以假充真、建虛假賬目獲取高額利益；套取銀行資金、拖欠民工工資玩空手道等等，對建筑橋梁的質量和安全無暇顧及，甚至恨不得今年建了明年就再要錢去修理。

等到2010年間，整個橋梁市場就李氏和胡氏兩家大公司競爭得激烈，而胡氏發跡得早，又有后臺支持，存真每每在招標中敗下陣來，懊惱不已，但也無可奈何。正在此時，天賜利好，那胡氏集團前些年間剛剛建設不久的“溫勇高鐵乾江特大橋”突然倒塌，致死36人，牽出胡哲騰和劉鵲德行賄受賄案，二人鋃鐺入獄。存真沒費吹灰之力就擊敗對手，從此招標市場上捷報頻傳，業務滾滾而來，大有壟斷之勢，李氏集團成為了全國最大的橋梁建筑商。

2010歲末，又簽訂一筆大買賣，建設武姨山高速公路上最大橋梁工程。該高速公路是地方政府為了進一步發展當地旅游業而投資的，要求在2012年武姨山獲得國際文化和自然雙遺產20周年之際建成，作為慶典獻禮的一個重要項目。雖然工期要求緊張，存真對此早習以為常，類似此等獻禮、形象工程，大都如此，也見怪不怪。隨后進入程序化運作，加緊修建，存真以及地方官員時不時到工地督促檢查。眼見日復一日，時間所剩無幾，為了趕在慶典前完成，幾乎每個環節、每個部位都偷工減料，敷衍了事。即使如此，眼下，也只能暫且將橋面修整得堂堂皇皇，其他地方湊合著等慶典結束后再做打算。

慶典之日來臨，只見那高速公路和橋上彩旗飄飄、鑼鼓喧天、禮炮齊鳴，參加慶典的各色人等、圍觀的百姓人山人海，停在橋上的各種車輛數百部。省市部門領導來賓坐在主席臺上輪流講話，深刻闡述建設公路和橋梁對經濟、旅游業發展和對世界文化遺產保護的重大意義，存真也在主席臺上像模像樣當嘉賓坐著。突然，人群中有人喊：“橋有裂縫”，這句話如炸雷般迅速傳開，看那橋面，果然出現了長長的縫隙，人們開始涌動著下橋，裂縫也越來越大、越裂越快，驚慌失措的逃亡難以趕上橋體垮塌的速度。早已驚呆了的李存真眼看著那些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官員、商人、學生、農民從大橋上向下墜落，哭喊聲、叫罵聲、哀求聲不絕于耳，自己也不能幸免，向那深淵中掉了下去，他大聲地呼喊：“救我、救我啊！”

“客官醒醒，你做夢了吧？”存真被猛的一推，睜眼一看，自己還坐在酒館里，而身上早已大汗淋漓，才知道剛才乃南柯一夢。驚魂未定，悵然走出酒館，夜色中看見那安濟橋，美妙無雙的拱如同深沉的眼睛，冷峻地審視著他，審視著他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