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使用者角度看英漢雙語詞典例證的選配與翻譯

戎林海，馮雪紅

(常州工學院外國語學院，常州工學院翻譯研究所，江蘇 常州 213002)

漢語中，“典”的意思是“標準、規范”。顧名思義，詞典即指典范性的、集詞語大成的書籍。詞典的作用與功能主要是匯集，記錄，描述，闡釋，規范，指導以及查閱。詞典是為使用者而編寫，供使用者查閱、學習。因此，詞典編纂者應當也必須樹立“使用者導向”，具有“使用者視角”，并以使用者為中心。

一、接受美學與英漢詞典編纂

接受美學理論起源于20世紀70年代。它將讀者閱讀過程中(或之后)的讀者反應引入到文本研究之中，并認為讀者的積極參與為文本的進一步傳播創造了新的價值。就英漢雙語詞典的編纂而言，編纂者應當始終將詞典使用者放在首位。趙元任曾指出，編詞典首先要研究詞典使用者的“背景”[1]。Randoph Quirk(1978)在為《朗文當代英語詞典》寫的序言中指出：“如今編詞典……是一項專業性和技能性程度要求很高的任務。首先必須敏銳地預見到使用者的需求。”陸谷孫(2000)在《英漢大詞典》前言中說：“不讓陳腐的學究氣窒息讀者活潑潑的釋疑解惑的求知欲。”張柏然在《新時代英漢大詞典》“編者絮語”中也指出：“……要在漢語語言文化語境下編出一部適應英語學習者和工作者需求的英漢雙語詞典，……惟有針對中國人學英語、用英語的特點……順應70年代以來國際辭書從‘編者視角’向‘讀者視角’轉換的大趨勢。”[2]

詞典編纂者積極主動地為使用者考慮，盡量滿足使用者的需求，是實現詞典編纂宗旨，擴大詞典使用面，進而實現編者自我價值的途徑所在。另一方面，使用者對一部詞典價值的認可是基于他們對詞典本身的接受與肯定，沒有接受便沒有肯定，更沒有詞典的價值。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講，使用者在詞典編纂中扮演了一個不可或缺的角色。誠然，詞典使用者與一般文本(如文學)的讀者不同，后者的參與是積極主動的，是能動創造的，而前者的參與，由于受到詞典屬性(工具性和權威性)的制約，只能是被動的、接受的(當然，那些批評性的高級使用者除外)。在使用者看來，詞典里的一切信息都是翔實可靠的，都是可學可用的。這種心理與期待對雙語詞典來說顯得尤為突出，同時也對雙語詞典編纂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一部英漢雙語詞典如果能集工具性、權威性、實用性于一體，能在多方面、多層次滿足不同使用者的需求，那么，它無疑就是一部杰作，一部真正意義上的“詞典”。一部英漢雙語詞典要成為真正意義上的“詞典”必須克服多重制約：收詞、立目、釋義、例證、翻譯、各種標簽、附錄乃至排版、印刷、裝幀等等。限于篇幅，下文擇要討論一下例證的選配和翻譯兩個問題。

二、英漢詞典例證的選配

(一)例證的必要性

古今中外，許多詞典學專家對例證的必要性和重要性都作過論述。詞典學家卡西米(Al-Kasimi)在其著作《語言學與雙語詞典》中指出：“例證在一般詞典，尤其是雙語詞典中的基本功能是為讀者著想，把詞語放入生動的情景中，通過闡述上下文的詞來提高讀者理解、掌握該詞的用法、語法及語義規則的能力。”[3]

孤立的一個詞語屬于語言單位，使用中的詞語屬于言語單位。一個詞語的意義存在于該詞的具體使用之中。語言學家J.R.Firth曾一針見血地指出：一個詞用在一個新的語境中便是一個新詞[4]。所以，例證的有無不是不重要，而是非常關鍵。

不同類型、不同目的、不同使用對象的詞典對例證的取舍和要求也不完全相同。但對雙語詞典來說，例證非常重要，不可或缺。它具有多方面的功用：彌補釋義不明不全之缺憾；實現詞匯從語言單位到言語單位的過渡與轉換；提供并闡釋詞目詞的語義、語法、語用三者的關系；介紹文化背景知識等等。對英漢雙語詞典而言，例證與詞典的關系猶如血肉關系，一部沒有例證的英漢雙語詞典形同一副干瘦的骨架，對詞典使用者無甚幫助。因此，對于英漢詞典使用者來說，例證的作用是積極的、實用的，它既能幫助使用者深化對詞義的理解，又能發揮指導性、可循性的作用。

(二)例證的分類

例證的類別一般說來有兩種：一類是詞組或短語；另一類是句子。相對于句子而言，用詞組作例證比較經濟實惠，它短小簡略，一目了然，節約篇幅。但是，從“意義使用論”——意義存在于使用之中[5]——角度看，詞組不能很好地反映詞語的用法特征。所以，詞組之外，應當多選用句子作例證。例如：domestic作形容詞一般有三個義項。1.家的，家庭的；家務的。2.本國的，國內的。3.本地的，自制的。用詞組domestic economy作例證就有問題，因為這個詞組具有歧義，可以理解為“家庭經濟”，也可以是“國內經濟”，還可以是“本地經濟”。這種容易產生歧義的詞組例證對使用者來說有什么意義呢？如果換成一個句子，歧義就會消失。

再如：his memory，指他的記憶力呢還是指“他被人家記住”呢？單單一個短語很難讓使用者作出正確的判斷與理解。選用兩個句子作例證，一切就清楚了。如：1.His memory is good.(他記憶力很好。)2.His memory will always live.(他永遠不會被人們遺忘。)[6]809

由此可見，句子例證比較科學，也比較能發揮積極的應用指導作用，對使用者幫助更大。

(三)例證的特征

編纂積極型雙語詞典的目的是幫助使用者理解與掌握詞語的意義，使他們能有效而得體地運用詞語進行跨文化交際。在這個方面，例證起著核心作用。積極型雙語詞典的例證必須具備“三性”：即真實性，典型性和針對性。“三性”是先決條件，是例證的特征所在。

1.真實性

例證必須真實可靠，不能自行杜撰，隨意編造。這一點對雙語詞典編纂者來說尤為重要。編纂者應當從出版的單語詞典或雙語詞典中選取一定的例證，也可以從語料庫中獲取。要實現這一目的，編纂者必須掌握有關語料庫方面的知識，通曉如何通過語料庫選取適當的例證。

2.典型性

所謂典型性，指的是選取的例證必須是典型語境下的、具有示范作用的例子。這種例證應具有較強的生成性，也就是說，使用者能從例證中汲取養分，進而明確詞語的典型用法。例如：

例1

ambitious adj.①(對名利、權利等)有強烈欲望的，熱望的；有野心的；有抱負的：an ambitious lawyer野心勃勃的律師/be ambitious after[for]riches渴望發財/be ambitious for one′s children 望子成龍(或望女成鳳)/She is ambitious to win an Olympic gold.她有雄心壯志要贏得一枚奧運會金牌。[7]58

例2

dingy adj.②光線暗淡的；無光澤的；褪色的：a dim，dingy morning昏暗朦朧的早晨/wear a dingy red ribbon扎一根褪色的紅緞帶/The dingy paintwork was chipped.失去光澤的油漆被鏟下了。[7]478

例1用4個例證將ambitious這個詞具體使用的典型語境很好地展示了出來：第一個例證說明ambitious可用來修飾名詞，作前置定語；第二個和第三個例證說明它后面通常可跟介詞after或for；第四個例證說明它后面可跟to不定式。例2將dingy 3個指稱意義的典型用法清清楚楚地擺在讀者面前，使讀者一目了然并有所啟發。

3.針對性

例證的作用是對詞目作進一步的闡釋，使詞目詞實現由語言單位到言語單位的轉換。它鮮明的針對性就是針對讀者或使用者，考慮他們的實際需求，針對他們學英語用英語的特點和難點，針對詞目詞的語義、語法和語用本身，提供真實可靠、語境典型的例子，最大限度地為使用者著想，為使用者服務。

第一，補釋義之不足，方便使用者理解與掌握詞目詞的基本語義，幫助他們辨析詞義，鞏固他們對詞目詞的記憶。例如：

例3

blush vi ①(因害羞、窘迫、激動等)臉紅；(臉)變紅：blush at sb′s praises聽到某人的贊揚而臉紅/ Here comes the blushing bride滿臉羞紅的新娘來了。[7]187

例4

flush vi①臉紅；(臉等)發紅：flush with indignation氣得臉紅脖子粗/Her cheeks flushed brightly in the sun.她的雙頰在陽光下紅里透亮。/He flushed into rage.他氣得臉通紅。[7]663

第二，提供詞目詞相關的語法信息和搭配關系，使例證的實用性更加突出。一部雙語詞典要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積極型實用型的詞典，必須在這個環節下功夫，讓使用者使用方便。例如：

例5

agree vi.①表示同意；表示贊同；持相同意見：I quite agree with you.我很同意你。/I agree with every word you′ve just said.我同意你剛才說的每一句話。/Do you agree to this arrangement?你贊成這個安排嗎？/We are all agreed that the proposal is a good one.我們都認為這個建議很好。[6]27

從例5可以看出，動詞agree的搭配關系是：可跟with，with后既可跟sb.，也可跟sth.；還可跟to，to后面跟sth.；還可以跟that從句等等。這些語法關系和搭配信息，通過例證具體說明，讀者或使用者從中肯定獲益良多。

第三，提供正確翔實的語用信息，讓使用者了解“什么場合說什么話”，以增強詞典的實用性，保障和提高使用者跨文化交際的有效性。一般說來，含有語用信息的例證多見于詞目詞下方的“語用說明”欄或“同義詞辨異”欄內。例如：

例6

esquire n.[c]〈英〉先生(對紳士的稱呼，略作Esq.或Esqr.)：John Smith Esquire約翰·史密斯先生

◆Esq.或Esqr.是在信件中用于男子姓名后的尊稱，較為正式、客氣，用后即不再冠以Mr.，Dr.，Hon.等其它尊稱；在英國，也可用以稱呼有一定社會地位的士紳；在美國，此尊稱不多見，一般只用于信件中稱呼律師、治安法官等；現在在信件中也可用來稱呼女性，尤其是女律師，如Jane Roe，Esq.[7]577

例7

agree …

◆①agree to 用于suggestion，proposal，plan等詞前，意思和accept相同：Do you think he will agree to [accept]my suggestions?(你認為他會接受我的建議嗎？)② agree和accept 都可用于由that 引導的賓語從句前，表示“承認(admit)”的意思：I agreet [accept]that the company has not done well this year.(我承認今年公司的生意做得不好。)但用accept 較agree正規。③在口語中，agree with(通常用其否定式)，可以用來表示“適應于身體”的意思：I love prawns，but unfortunately they don′t agree with me.我喜歡吃對蝦，但遺憾的是吃了會不舒服。[7]42

三、英漢詞典例證的翻譯

陸谷孫在《英漢大詞典補編》 “小序”中坦言：“……將長而又難的英文例句譯成漢語時，知而未蹈，期而未至，言不盡意，詞窮句蹇的苦楚更是時有體會。”這充分說明詞典文本語境中例證的翻譯是不容易的。例如：

(1)In other words，eco-efficiency is a win-win concept:It yields environmental benefits by conserving energy and materials while simultaneously producing economic improvements.

原譯：換言之，生態效率是個有利無弊的概念。它通過節約能源和資源產生生態效益，同時也改善了經濟。[8]323

改譯：換言之，生態效率是個雙贏的概念。它通過節約能源和資源產生環境效益，同時也改善了經濟。

(2)The city was baking in a heat wave.

原譯：全城都在熱浪里烘烤著。[9]150

改譯：這座城市在熱浪中煎熬著。(作者二審時的譯文)

(3) Many of the papers bore his flamboyant signature.

原譯：很多報紙印有他花哨的簽名。[9]171

改譯：很多文件上都有他花哨的簽名。(作者二審時的譯文)

定譯：很多文件上都有他賣弄的簽名。[10]

從例(1)～例(3)可以看出，雙語詞典例證的翻譯決非易事，稍不留神，就會出紕漏。原因可能多種多樣，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編纂者沒有下功夫，沒有做到陸谷孫所謂的single-mindedness(專注)，like-mindedness(契思)和 dictionary-mindedness(詞典頭腦)。

詞典例證翻譯不同于一般文本的翻譯。它必須緊扣詞目詞的意義，不能隨意發揮。就詞目詞的意義來講，它主要是指稱意義或曰概念意義，而詞目詞的釋義一般都具有高度的概括性。在翻譯例證時，由于詞典文本的語境比較窄，譯者必須盡量使用與釋義接近的表達方式，但又不能亦步亦趨，一成不變。

例證翻譯應當遵循“忠實、通順、地道、傳神”的八字方針。所謂“忠實”，就是嚴格按照詞目詞的意義來譯，不望文生義，不妄加引申，除非有行文表達等方面的需要，一般不輕易“轉換”；所謂“通順”，就是譯文符合譯入語的語法規范，不佶屈聱牙；所謂“地道”，就是譯文符合譯入語的表達習慣，讀起來自然、貼切、曉暢；所謂“傳神”，就是譯文既緊扣詞目詞的釋義，又不囿于釋義，譯者在表達方式上可以有一定的自由度，以便在傳情達意上臻于完善，引人入勝。例如：

(4)He yielded to his self-reproach and shame.

譯文：他痛斥自己，羞愧難當，不能自已。[7]1842

(5)The child was almost eating me with her cold and steady eyes.

譯文：小孩用冷漠的目光盯著我，似乎要把我吃掉。[7]1570

再如：

(6)Nothing is barred in the crime novel.

原譯：犯罪小說里沒有什么是不予考慮的。[9]156

改譯：犯罪小說中任何情節和描寫都有可能。(作者二審時的譯文)

定譯：犯罪小說中百無禁忌。[7]164

(7)The city fathers were promiscuous with their honors.

原譯：城市里的父親們對于禮儀很隨便。

改譯：城市元老們不大在乎名譽。(作者二審時的譯文)

定譯：城市元老們為老不尊。[7]1750

很顯然，在例(6)和例(7)最后采用的譯文里，能夠認識到什么是“忠實、通順、地道、傳神”的例證翻譯，這是無須贅述的。

四、結語

編詞典是一件苦差事，陸谷孫在《英漢大詞典》“前言”中引用英國文豪Samuel Johnson的話說，詞典編纂者是unhappy mortals(不幸的噍類)，harmless drudges(無害的苦工)[11]。編一部積極的、實用的、能滿足我國英語學習者和工作者需求的英漢雙語詞典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但是，如果詞典編纂者能更多地吸收現代語言學研究成果，多從使用者的角度出發，積極地為他們著想，做到“專注”，“契思”，并具有“詞典頭腦”，那么，就可以編纂出好的、具有豐富而實用例證的、受使用者歡迎的雙語詞典。這樣的雙語詞典必定會促進外語學習者“從語言能力(linguistic competence)的成熟，到社交語言能力(socio-linguistic competence)的成熟，最終到文化能力(cultural competence)的成熟”[12]。

[參考文獻]

[1]王宗炎.語言問題探索[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85：259.

[2]張柏然.新時代英漢大詞典[K].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

[3]Al-Kasimi A M.Linguistics and Bilingual Dictionaries[M].Leiden:E J Brill，1977：9.

[4]Firth J R.Modes of Meaning [M]//Firth J R. Papers in Linguistics 1934—1951.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57:190-215.

[5]Ludwig Wittgenstein.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ns[M].Oxford:Blackwell,1953：43.

[6]吳瑩.新英漢詞典[K].世紀版.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0.

[7]張柏然.最新高級英語學習詞典[K].成都：四川辭書出版社，2010.

[8]陸谷孫.英漢大詞典補編[K].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9.

[9]《新牛津》編譯出版委員會.新牛津英漢雙解大詞典[K].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

[10]張柏然.牛津英漢雙解詞典[K].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182.

[11]陸谷孫.英漢大詞典[K].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3.

[12]張柏然.雙語詞典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