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論大學語文課程之特性

白葵陽

(常州工學院人文社科學院，江蘇 常州 213002 )

大學語文是一門面向非漢語言文學專業開設的通識教育課，這一定位在高教界已基本達成共識，但大學語文課程本身的性質呢？筆者認為，大學語文既非純工具意義和純基礎意義上的語文，也非純人文意義和審美意義上的語文，而是人文性、工具性、審美性的有機融合。

一、工具性：大學語文外顯的規范之“用”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語文界曾展開了一場關于語文課是上成政治課、文學課還是純粹的語文課的討論，論者各執己見，莫衷一是，最后，語文界的三位權威——葉圣陶先生、呂叔湘先生、張志公先生否定了“政治說”和“文學說”，主張語文課應該上成真正的語文課，這種觀點很快在語文界達成了共識，由此確定了語文學科工具性的基本性質。上世紀末，有許多語文界的學者、教師對工具性的觀點提出了質疑乃至全面的否定，語文課程的性質再次成為莫衷一是的問題。對此，最近新的《語文課程標準》重新肯定了工具性，并且在新編的高中語文課本(第六冊)中選編了葉蜚聲、徐通鏘的文章《語言是人類最重要的交際工具》。

大學語文的工具性，是指通過大學語文課程的學習，大學生能熟練地運用語言(母語)這個思維和交流思想的工具，準確地理解別人，表達自己。語文工具性的目標是基礎知識和基本能力，即“雙基”，也即語文學習基本的要求和規范。大學語文是否有必要再在“雙基”上下功夫？隨著高校的擴招，許多中學生“雙基”很差也邁進了高校大門，無論哪個專業，哪個學科，說起來或空洞無物或羅嗦無序、聽起來或不得要領或誤入歧途、讀起來或缺少語感或疙疙瘩瘩、寫起來或詞不達意或雜亂無章的大學生比比皆是；一些學生連最簡單的請假條、申請書、書信(包括信封)等應用文的規范格式也知之甚少。華中理工大學曾對3 511名新入學的各類學生進行語文水平測試，平均僅為63.9分，有些碩士、博士都居然不及格，這表明學生理解和運用語言文字的功底實在不容樂觀。因此，強化語言文字的規范之用在大學語文課堂仍有必要。而時下的大學語文課堂，對人文性的追求已成為一種時尚，有的教師甚至認為重視“雙基”就是落伍、“小兒科”，“知識和能力”這個工具性目標，在實際教學過程中被嚴重架空：精彩關鍵的詞句不去品味，章法結構的無懈可擊不去揣摩，藝術手法的獨到之處不去賞析，文本本身一帶而過或干脆跨過文本作引申發揮，教學形式變化多端，多媒體課件讓學生眼花繚亂，可理解和運用語言文字這個工具以生成人文精神和審美能力的過程和方法被棄之不顧……由于缺少了基本的積累和訓練，熱鬧過后，學生仍是一開口不知所云，一寫作漏洞百出，即使文學感悟力很強，也難以很好地表達出來，一切仍是云里霧里的空中樓閣。

語文工具性的突出特點是它的實踐性。美國語言學家克拉申在20世紀70年代提出了“語言習得”理論。該理論的主要觀點是，人們掌握某種語言方式主要有兩種，一種是“習得”，指學習者通過與外界的交流實踐，無意識地、自然而然地吸收到該種語言；另外一種是“學得”，指學生聽教師講解語言現象和語法規則，并通過系統的、有意識的練習達到對所學語言的“掌握”。“習得”也好，“學得”也罷，都必須通過實踐，通過扎扎實實的、有系統的聽說讀寫訓練，讓學生積累詞匯，了解文體常識和漢語言法則，理解特殊的語言現象和說話寫文章的規矩，借鑒范文的形式，運用自己積累的語言文字經驗和教訓逐漸養成自己的語言表達能力。所以語文教學不管采用何種方式，最后都必須落實到文本的語言文字上去，大學語文也不例外。

二、人文性：大學語文內蘊的穿珠之“線”

在強調語文課程的工具性時，實際上我們是從語文教育的外在目的角度去看語文課程的屬性的，但從語文教育的內在目的角度看，語文實踐活動就是特定社會歷史文化下人的一種具體而又豐富的生命活動。所以，從語文教育的完整過程看，語文課程的人文性也是顯而易見的。把工具性與人文性作為兩個對稱的范疇放在一起可以發現：工具性不僅強調了語文本身是工具，同時強調了語文課程的各種外在目的，其中最核心的是培養人的工具理性；而人文性不僅強調了人不是一個工具，同時強調了語文課程對于實現人的理想、價值的意義，其中最核心的意義在于人文精神。

著名的文化學者孔慶東教授是這樣理解語文的：“語文首先不能簡單理解為一個‘學科’。語文是覆蓋在所有學科之上的、是一種把人文精神滲透到所有學科中去的‘學問’，是靈魂依靠的東西，是每個人安身立命的根本，或者說，它是一種以無用達到有用的學問。學語文，首先要和整個人生掛起鉤來……”①孔慶東教授的“大”語文觀啟示我們：有必要思考如何在專業教育和基礎知識、基本技能的教育中滲透人文的因素，用人文的“紅線”貫穿起知識和技能的“珍珠”。

人文教育，狹義地講，是指人文課程的開設，人文知識的傳遞。人文知識當然不只存在于語言文學等人文課程中，還廣泛存在于各類課程之中，但語文課程教學無疑是實施人文教育最好的途徑，語文教材則是最為形象生動的人文教育載體，大學語文課程應責無旁貸地將人文關懷的理念貫穿到教學過程中。大學語文的人文關懷，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一是尊重學生作為有獨立人格和豐富思想情感的教學主體地位，給予學生充分表達自己見解的機會，對不同于自己的觀點予以理解和寬容；二是在教學過程中貫穿和滲透人文精神，引導學生樹立健全的人格和健康向上的人生價值觀，幫助學生精神成人。

其實，工具性和人文性并非對立的因素，兩者是不可截然割裂的，是一個事物的兩面。豐富學生的精神世界，必須通過人本與文本的統一這個途徑來實現，兩者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關系。如解讀白居易的《長恨歌》，引導學生分析詩中關鍵詞句、故事情節、篇章結構、藝術特色等是把握該詩人文內涵的基礎，也是切入點，最終應把關注的焦點引向悲劇主人公，一個曾經創造出開元盛世的一代明君，為了一個美人，把江山社稷、百姓安危統統棄之不顧，最終成了悲劇的制造者，同時也成了悲劇的承受者。通過解讀悲劇主人公，可以使大學生理解忠貞不渝的愛情和堅定不移的信念的可貴，也可以啟發學生思考應該如何處理個人愛情和社會責任的關系以及情感倫理和責任倫理等人文問題，寫一篇隨筆或讀后感。這樣的教學安排，既強化了“讀”和“寫”的工具性，也突出了“感”和“悟”的人文性。

三、審美性：大學語文的終極旨歸

審美教育是指在教學中對學生進行藝術、情感等教育。因為藝術是情趣(情感)的體現，因此審美教育簡而言之即情感教育。因為文學的本質是審美，而語文教材中編選的大都是文質兼美的文學作品，因此語文世界就是琳瑯滿目的美的殿堂，語文課堂理應是情感的、詩意的、審美的。“文章不是無情物”，每一篇優秀的作品都有獨特的個性、氣韻和生命的亮色，這些作品不但是學生進行語文基礎知識和基本技能訓練的絕佳材料，也是培養和提高語文能力的范本，更重要的是這些作品以其美的形象、美的意蘊、美的情感給學生以潛移默化的審美陶冶，這是其他任何學科都無法企及的。

語文審美性教學，就是以美育觀點審視和處理語文教學的全過程，使語文教學達到至真至善至美的最佳狀態。英國美學學會主席赫伯特·里德在其《寓教育于藝術》中也指出：“美育不僅成為當今教育中的重要組成部分，而且大有可能成為整個教育的基礎和整個教育改革的突破口。”如何在大學語文課堂實現審美教育，除了喚起、滿足學生的情感需要、審美需要，更要引導學生探索文學作品的審美情趣結構及審美過程。童慶炳先生有關文學作品審美結構的理論可以作為借鑒。童慶炳先生把文學作品的結構分為淺層結構與深層結構。淺層結構指人的感知可以直接或間接地把握的層面——語言結構層和藝術結構層；深層結構指人的感知無法把握而要靠思考才能把握的層面——歷史內容層和哲學意味層。因此，以文學作品作為主要學習內容的語文教學中學生的審美過程也有兩個階段，即審美感知體驗階段和審美判斷領悟階段。在審美感知階段，應側重引導學生品味作品語言結構的美和藝術結構的美；在審美判斷階段，應著重啟發學生領悟作品歷史內容的美和哲學意味的美。

審美情感和審美體驗在大學語文教學中的滲透，其實質就是充分挖掘文本本身的審美因素，把大學語文課程的理性內容與文本的感性形象、抽象意蘊有機“統一”起來，把理性的知識傳授與感性的美感體驗結合起來，在強化學生的認知能力的基礎上，發展學生感知美、領悟美、欣賞美、創造美的能力，“建構”完善的審美心理結構。這種“統一”和“建構”實際上就是工具性、人文性和審美性的有機融合。離開了情感熏陶、形象感染等審美活動，語文的工具性和思想性就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就成了單純的技術操作和思想灌輸，語文也就不成其為語文了。“審美”是手段又是目的，是語文教學的方向和靈魂，也是語文教學的終極旨歸。

民國時期蔡元培先生擔任教育總長時就一再強調審美教育的重要性，并把它和德、智、體三育相提并論，它本該是國民教育內容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的確，教育的著眼點是培養人格健全的“完整”的人才，如果沒有豐富完整的內在審美意識系統，人就不可能成為完整的人。作為一個完整的人，除了低級的物質生活外，還應有更高級的精神追求，而審美教育的責任就是要在文化層面上關心人的發展和精神生活的豐富、充實、健全，使人性中的盲目混沌提升為清醒澄明，從而使生命更有價值，生活更為敞亮。

四、有機融合：大學語文的必由之路

從嚴格意義上說，工具性、人文性、審美性三者相提并論是不甚妥當的，因為人文和審美之間有交叉的內涵，且人文和審美的概念至今尚無定論。筆者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語文與同屬于人文學科的其他學科(如政治、哲學等)相比，最具情感與藝術的特質，也即最具備審美的功能。從學科來講，語文包括語言學和文學兩部分，語言學比較接近科學，而文學則屬于藝術。前者偏重于工具性，后者則偏重于人文性和審美性。語文的確兼有工具性、人文性與審美性，但絕對不是三足鼎立，各自為“陣”。工具性是基礎，是求真；人文性是提高，是求善；審美性是升華，是求美。工具性著重閱讀、寫作和口語交際等實踐能力的訓練，人文性著重理解、欣賞和分析評判等審美能力的養成。工具性、人文性與審美性的統一，是語文學科的本質所在。具體包括三個方面的特點：第一，對學生學習來說，先要學會掌握語言表達的工具，然后才是審美方面的要求，后者相對是更高層次上的東西。第二，工具性與人文性、審美性三者很難分開，在教學中應當是彼此融合在一起的。因為任何時候都要以語言為載體，人文性、審美性是依附于工具性的，沒有工具性就談不上人文性和審美性。第三，工具性的實踐能力靠訓練和積累，人文情懷、審美能力靠理解和感悟，它們是一實一虛的關系。離開了語文的工具性，人文性便無從談起，審美性更是一句空話；而離開了語文的人文性和審美性，工具性的一面便會顯得晦澀、蒼白、干癟。從文學教育的角度看，學生學習使用語言文字這一工具，應該是在人文熏陶和審美感悟的過程中進行；而如果語言文字的工具沒有掌握好，那么語言中蘊含的人文情懷和審美因素也很難內化成自己的人文素養和審美能力。

重視工具性，輕視人文性和審美性，是傳統的大學語文教學的一大弊端。過去，我們經常可以看到一些大學語文教師尤其是一些老教師，在課堂教學中將大量的時間消耗在字、詞、句、語法、邏輯、修辭的分析，跳不出文本本身的框架，僅僅以把文本自身的魅力展現給學生作為最終目的，而對作品尤其是經典中的人文精神、審美情趣、心理建設、道德價值等方面深遠的內涵不聞不問，將大學語文上成了“高四語文”，大學語文應有的開闊的視野縮小到微乎其微的地步。近幾年又出現了重人文、審美而輕工具的偏差，尤其在年輕教師主講的大學語文課堂，脫離語言文字的具體語境而隨意、過度地引申發揮使課堂成為教師“口才秀”的舞臺，很少讓學生到文本的語言文字中去理解、去體會、去感受、去領悟，最終一切都成了浮云。有鑒于此，大學語文必須面向全體學生，在學習材料中找出工具性的“知識點”和“能力模塊”，引導學生明白地學，扎實地練，重視對語言文字、藝術形象的研究，在培養和提高學生語文閱讀能力的同時使其受到情感的熏陶和審美的陶冶。

前蘇聯教育家蘇霍姆林斯基說過：“沒有一條富有詩意的、感悟的、審美的清泉，就不可能有學生全面的智力發展。”②我國現代著名的教育家蔡元培先生也曾精辟地指出：“美育者，與智育相輔而行，以圖德育之完成者也。”③總之，大學語文要在培養和提高學生語言文字的實際運用能力的同時提升學生的文化品位、審美情趣、思維品質和人格修養，也就是在教學過程中既重視語文的工具性，又體現語文的人文性，突出語文的審美性。如果我們的大學語文課堂真能將這“三性”有機融合起來，相信大學語文定能大有可為。

注釋：

① 孔慶東：《大學語文的教學改革方向》，《中國教育報》，2009年3月21日，第5版。

②(前蘇聯)蘇霍姆林斯基：《教育的藝術》，湖南教育出版社，1983年，第161頁。

③蔡元培：《美育》，北京大學出版社，1983年，第174頁。

[參考文獻]

[1]童慶炳.文學理論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

[2]李同.落實“人文性”,應著力于思維與審美[J].語文月刊，2010(2)：34-35.

[3]魏明.工具性，還是人文性[J].大學語文研究，2007：29-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