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浩波
文明起源研究若干前沿問題述論
羅浩波
國內學術界關于文明起源研究的前沿問題,主要集中在文明起源與形成的關系、文明形成的標志或要素、文明起源的過程和路徑、國家起源的機制、文明形成的原因等問題上。對現有研究成果進行綜合分析,有利于我們辨析研究誤區,整合研究思路,創新研究路徑。
文明起源;文明形成;要素;過程;路徑;原因;國家起源;機制
關于人類文明的起源問題,是國內外學術界長期關注的重大課題之一。但從迄今出版和發表的許多成果來看,研究進展較為緩慢,各種觀點分歧頗大。究其根源主要在于,這種研究從概念上混淆了文明的起源和形成兩個不同的問題;從過程上混淆了個別文明要素的出現與文明的最終形成兩個不同的問題;對文明有哪些要素、進入文明時期的標準缺乏統一認識。從研究涉入的學科來看,在這個多學科共同關注的宏大研究領域,考古學的基礎地位有目共睹,但歷史學、人類學、文化學、語言學、哲學等學科也具有廣闊的用武之地,而目前后者所發揮的作用尚未達到應有的程度。隨著研究的逐步深化,越來越多的學者感到以考古學為基礎,從多學科全方位進行聯合攻關的重要性。因此,完全有必要綜合分析現有研究成果,辨析研究誤區,整合研究思路,創新研究路徑。本文在孫進己、干志耿、王振中等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擬對文明起源研究的若干前沿問題再加梳理。
長期以來,國內外關于文明的起源存在多種不同的看法:第一種觀點認為,文明起源于階級社會,這似乎是我國學術界多數的意見;第一種觀點認為,文明與人類同時形成,并把這種最初形成的所謂文明稱為原始文明、史前文明、早期文明;第一種觀點認為,文明起源于人工取火或新石器時代的農業革命。孫進己、干志耿曾一針見血地指出,導致這種分歧產生的根源在于,把文明的起源和文明的形成兩個不同的問題相混淆。文明形成回答的是何時進入文明時代,即文明最終形成之時,要回答具備哪些條件才能進入文明時代;文明起源回答的是文明最早萌芽產生的起點,從何而來,最早的文明要素及其萌芽何時產生,如何產生的。兩者中間事實上相隔一個漫長的歷史過程。〔1〕概而言之,將文明的起源與形成相互混淆的情況分為以下兩種:
第一種情況:把文明的形成當做了文明的起源。夏鼐、李學勤、安志敏、陳剩勇、嚴文明等學者持這種觀點。他們提出的雖是文明的起源,回答的卻是文明的形成。他們都著文研究文明的起源,但實際探討的都是文明形成,即具備哪些文明要素可以認為進入文明時期。安志敏批評蘇秉琦的中國文明起源滿天星斗說,實際上是他本人把文明形成和文明起源相混。〔2〕蘇秉琦說的是文明起源,說中國文明起源是多元,這并不錯,文明起源的多元化是世界文明形成的普遍規律。但到文明形成時,許多源就結合成一體了。安志敏用文明形成后的一體來否定文明起源的多元是不妥的。而張學海提出:“文明起源是指文明社會即階級社會產生和文明時代的開端。”〔3〕也是把文明的起源下延到文明形成之時,這就否定了文明起源到形成的漫長歷史過程。
第二種情況:把文明的起源當做了文明的形成。一些持文明起源于人類產生之始或人工制火、農業革命說的學者,又誤將文明起源時的萌芽看做文明已形成,而提出了原始時代已存在原始文明之說。如翁其銀提出:“人工制火的成功,便是人類文明的起點。”又說:“文明發端于新石器時代。”“原始文明是人類文明的雛形”。〔4〕李政道也認為:“大家知道火的發現和應用開始了人類的文明。”〔5〕這兩種觀點把人工制火作為文明的開始是不合適的,它還不能算作文明的要素,而只能是文明的萌芽。陳淳認為:“有了人就有人類文明,從工具和用火、藝術的起源、埋葬習俗形成了人類的早期(史前)文明,這是人類全部文明史的一個組成部分。”〔6〕這種提法有其正確的成分,但把這些文明的萌芽說成為早期文明、史前文明,也同樣混淆了文明和蒙昧、野蠻的區別。馬文認為:“自有人以來的歷史是一部文明史。”“盡管人類歷史可以劃分為蒙昧時代、野蠻時代及文明時代等,但是無論是共產制還是私有制,無論是氏族社會還是產生了國家,由于它們都是人類符合規律的活動結果,所以它們都標志著各自時代的文明。文明時代只是漫長的人類社會中的一個階段,如果認為人類文明僅僅是起源于文明時代,那就是對人類歷史的否定”。〔7〕這種觀點反對人類文明僅僅是起源于文明時代說,顯然是正確的。但認為蒙昧、野蠻、文明時代都有“各自時代的文明”則顯然混淆了文明時代與蒙昧時代、野蠻時代的根本區別。因為蒙昧時代只有文明的萌芽,野蠻時代只有文明要素的逐步形成,但不能說它們都有各自時代的文明。
劉慶柱曾敏銳地覺察到文明起源與形成之間的區別,并明確指出:“要明確起源與形成學術概念的區別,對二者的界定要從‘量變’和‘質變’的角度去認識。前者研究的是過程,后者探討的是結果。”但又提出:“在人類歷史上有兩個分界最為重要。第一,人類的起源,即人與動物的分界;第二,文明社會與野蠻社會的分界,即國家的形成。”這里他還是把文明的起源與形成都與文明和野蠻的分界相聯系了,很顯然這個分界只能是文明形成的分界,而不是文明起源的分界。同樣,王冠英也正確提出:“文明的緣起和文明的形成是文明發展的不同階段,文明的形成是文明因素的積累和質變,文明發展的不同階段都有其重要的標志和特點,這里既有連續性,也有階段性。”他明確地指出了兩者屬不同階段且有不同的標志和特點,但又認為:“關于文明的起源,許多專家都主張以城市、青銅器、文字和大型的禮儀建筑作為文明起源的重要標志,這從方法論上說是可以遵循的”。〔8〕這里他所承認的四個標志,實際上都是文明形成的標志而不是文明起源的標志。遺憾的是,兩位先生都沒有進一步去探索文明起源和形成的不同標志。應該說,文明的起源不僅要回答所有文明要素最早出現的時間,包括其雛形階段出現的時間,還要探索文明的萌芽。正是這些文明的萌芽,以后孕育形成了諸文明要素,最后由文明要素的成熟和完備,才進入到文明時代。
探討文明的起源,首先要探討文明要素的形成,要探討這些文明的要素是從何轉化而來,其原始的萌芽狀態是什么。而工具的制造、語言的產生、火的發現和應用等等正是文明要素產生的前提和萌芽,探討文明的起源不能不從此開始。因此說,把文明的起源追溯到工具的產生,火的應用,不僅是可以的,也是應該的。但這并不意味著把文明的形成也上推到此時,更不能把這些文明的萌芽說成就是文明形成的標志。因此,分清文明起源和文明形成兩個概念的內涵和標志,既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研究文明形成,不至于把文明起源當做文明形成,而到遙遠的古代去探索文明的形成;又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研究文明的起源,將文明起源的時間不局限于文明的最后形成之時,而能更遠地探索文明的最初萌芽到最早文明要素的出現。
文明作為人類社會的進步狀態的標志,其中所包含的文化、技術、精神、制度、社會組織等因素是不斷發展變化的。至于這些因素是否全部具備或具備多少、發展到什么程度才算是文明?都是耐人尋味的。近年以來,學者們對文明形成的要素問題,眾說紛紜,意見不一。現將具有代表性的觀點歸納如下。
1.三要素說。美國學者克拉克洪認為:“不論任何文化只要具備了下列三項因素中的兩項,就是一個古代文明。這三項標準是: (1)有城墻圍繞的城市,城市居民不少于 5000人; (2)文字; (3)復雜的禮儀中心。”〔9〕英國學者丹尼爾也認為:“從考古學來看,古代文明有三個標志。(1)要有文字; (2)要有城市 (人口要有 5000人以上); (3)要有復雜的禮儀中心,就是一種為禮儀而造的建筑物。這三點如果具備兩點,就可以認為是古代文明社會遺址。”〔10〕國內不少學者都接受了這一說法或在此基礎上加以補充。必須指出,這三項標準雖都是文明形成過程中的標準,但卻并不都是進入文明時期的標準。禮儀中心是早在野蠻時期中級階段就已出現,城是野蠻時期高級階段的產物,只有文字才是文明時期的產物。因此,用這三個要素來觀察文明形成的過程是可以的,但要把這三個要素,甚至說成只要具備其中兩點,就可以認為是古代文明社會遺址,恐怕是難以成立的。
2.四要素說。國內有些學者在克拉克洪、丹尼爾等人的三項標準上加上了一條金屬器的使用,就形成了四要素說。如夏鼐提出:“現今史學界一般把‘文明’一詞用來以指一個社會已由氏族制度解體而進入有了國家組織的階級社會的階段。這種社會中,除了政治組織上的國家以外,已有城市作為政治 (宮殿和官署)、經濟 (手工業以外,又有商業)、文化 (包括宗教)各方面活動的中心。它們一般都已經發明文字和能夠利用文字作記載 (秘魯似為例外,僅有結繩記事),并且都已知道冶煉金屬。文明的這些標志中,以文字最為主要。”〔11〕這種觀點以國家、城市、文字、冶煉金屬作為文明形成的標志,而以文字為主。又把禮儀中心歸入城市之中。李學勤也在接受丹尼爾三個文明標志基礎上提出:“但從我國的考古學來看,文明社會的標志至少還有一個,就是金屬的使用。這樣看來,就應該有四個。”〔12〕但就金屬器的使用而言,存在著兩個模糊之處:其一,金屬器包括黃銅、青銅、鐵器,這實際上分別代表了文明形成過程中的三個不同階段,黃銅是野蠻時期中級階段的產物,青銅是野蠻時期高級階段的產物,鐵器才是文明時代的標志。用模糊的金屬器的使用作為標志,就無法確定當時是處在文明形成的哪一階段。其二,用青銅器代替模糊的金屬器雖然比較明確,但問題是青銅器的出現是否標志著該時已進入文明時期。在很多地區民族中,青銅器的出現并非在文明時期到來之后,而是在到來之前。因此,青銅器的出現是否能作為已進入文明時期的標志,本身尚有待討論。即使承認個別進入發達青銅器時期的地區能進入文明社會,也不能把一些早期青銅時代的文化都認為已進入文明時期。
3.五要素說。以四項標準為基礎,再加上國家的形成就構成了五要素說。安志敏提出:“目前在考古學、歷史學、人類學和民族學等一系列著作中,大抵以城市、文字、金屬器和禮儀建筑等要素的出現,作為文明的具體標志。但是文明的誕生,就是國家和階級社會的出現,象征著社會進化史上的一個突破性的質變,這在學術界幾乎是沒有任何異議的。”〔13〕他又在以上四要素基礎上增加了國家和階級社會的出現。徐蘋芳提出:“一般認為文明要素有文字、城市、復雜的禮儀中心、青銅器鑄造以及國家的出現等。”〔14〕他同樣以五要素為基礎,只是把金屬器改成了青銅器鑄造。關于國家和文明形成的關系,恩格斯說:“國家是文明的概括。”但要準確使用國家的出現作為文明形成的標志,就必須確定國家在文明形成過程中不同階段的特點,即區別作為文明時期的正式國家和文明尚在形成過程中的國家雛形。這種雛形有人稱之為城邦或酋邦是可以的,但不能稱之為早期國家。要科學把握作為正式國家的特征,而不能把國家雛形的特征看做正式國家的特征。
4.以國家作為文明形成的重要標志說。針對傳統文明起源觀所具有的諸多局限性,王震中提出了以國家的出現作為進入文明社會、文明時代的重要標志的思路:一是恩格斯曾有過“國家是文明社會的概括”的說法,一百來年,國內外許多社會科學者都把國家的出現作為史前社會的終結與文明社會的開端來對待的。二是以所謂文明要素作為文明的標志的做法,實際上是在文明的文化形式的層面上考慮問題,而以國家的出現為標志則是在具體的文化形式之外的抽象層次上著眼的,是社會意義上的文明,因而它避免了“博物館清單”式的文明觀,能反映文明的社會結構特征。又由于它的抽象層次和從社會形態的推移考慮問題,因而這種統一的共同標志允許在不同的生態地理環境和社會環境中有著不盡相同的文化表現或物化形式。〔15〕以國家的出現作為進入文明時代的標志,那么,國家形成的標志又是什么呢?恩格斯曾提出兩個標志——按地區來劃分它的國民和凌駕于社會之上的公共權力的設立。這在我國學術界長期以來一直是這樣使用的。但隨著研究的深入卻發現,按地區劃分它的國民,對于古希臘羅馬來說也許是適用的,而對于其他更為古老的許多民族則有一定的局限性。因此,王震中曾主張將國家形成的標志修正為:一是階級或階層、等級的存在;二是強制性權力系統的設立。〔16〕階級、階層或等級之類的出現是國家得以建立的社會基礎,凌駕于全社會之上的強制性的公共權力機構的設立則是國家的社會職能,是國家機構的本質特征。盡管在國家形成途徑或機制的解釋上有內部沖突論、外部沖突論、管理論、融合論等諸多理論觀點的不同,但作為國家形成的結果,都有階級或階層、等級之類社會分化的存在,都有某種形式的強制性權力的設立,則是確鑿無疑的。所以,各文明國家中階層、階級和強制性權力形成途徑和存在形式的差異,并不影響將國家的出現作為進入文明社會、文明時代的標志。〔17〕將國家的出現作為文明社會到來的標志,以及把國家形成的標志又規定為階層、等級、階級的存在和強制性權力系統的設立,這些都只是一種理論上的考慮。這里依然存在理論與實際相結合的問題。對于農業民族來說,階級或等級的情況,可以通過墓葬材料以及居址的規格、規模、技術水準等反映出來;強制性權力可以從多方位進行考察,其中都邑的發現、都邑內宮室宗廟性建筑等一系列能反映人力、物力、資源的集中以及社會協調、支配機構存在的材料,是最基本、最核心的。所以,我們不主張一見城邑即斷定國家已存在,但若以階層、階級的分化為前提,此時的城邑及其內涵的情形就能說明問題了。
在文明起源的研究中,有關過程的研究是非常重要的,這種過程的研究確實也絕非僅僅是對城墻、青銅器、文字、階級等這幾項所謂文明要素的發生發展的梳理而已,也不是簡單地套用某一進化理論就能解決問題。在對文明過程的研究中,若能做到既考慮文明化過程所面臨的一般性的問題,也探討各地域的特殊性和多樣性;既梳理出地域內部各自的成長脈絡,也研究地域間的交互作用和發展勢頭的消長起伏;既著眼于文化、技術、思維之類的層面,也著眼于政治社會的層面,這些都是最理想的,但也是以具備充分的、令人信服的資料為前提的。由于從史前向文明社會的邁進也是一種社會形態的推移,而且對這種社會形態推移的把握似乎就是對于時代發展脈搏的把握,因而在文明起源過程與途徑的研究中,一些創造性的理論模式產生于對社會形態與結構的發展變化的考察上。
1.三次社會大分工演進說。在關于最早的人類文明產生的物質基礎和階級產生的途徑研究方面,恩格斯提出的三次社會大分工理論十分著名,一度在我國學術界還比較流行。三次社會大分工的第一次分工講的是亞洲上古時期牧畜業早于農業。然而,20世紀 50年代以來西亞和我國近幾十年的考古成果證明,農業的起源早于游牧,農業的起源和農耕聚落形態的出現,才是世界各大文明古國最初走向文明社會的共同基礎和起點。為此,田昌五先生說,三次社會大分工說中的第一次社會大分工的理論,只能看作是當時的科學假說,并沒有充分的事實根據。〔18〕第二次分工說的是農業和手工業之間的分工;第三次分工說的是商業從上述產業中分離出來,產生了商人階級。這兩次分工在各民族進入文明社會的過程中曾不同程度地存在過,但恩格斯是把它與氏族組織的崩潰和“個體家庭”的出現聯系在一起加以論述的。這一情況對于古希臘、羅馬也許是適用的,在古代中國,究竟是在氏族制瓦解、個體家庭出現之后才進入文明社會的?還是在保留氏族血緣因素的情況下進入文明時代的?這在學術界是有爭議的。侯外廬先生曾提出中國古代文明社會的形成走的是“保留氏族制度的維新的路徑”。裘錫圭先生也強調了商周時期的宗法制度,“實質上就是以父家長大家族為基礎的晚期父系氏族制度保留在古代社會貴族統治階級內部的經過改造的形態”〔19〕。與此同時,這種分工和交換,在我國古代究竟是發生在個體家庭之間,還是發生在氏族部落之間?也是需要進一步研究的。童書業先生曾提出過上古時期的氏族分工實為后來“工官”制的先驅問題。在這一基礎上,裘錫圭先生認為上古的氏族工業都是世襲的;上古早期的交換是由氏族酋長代表本氏族進行的。出現宗法制度后,通過貴族宗子的所有制形式,歪曲地表現宗人的利益。此外,關于分工與階級的關系,恩格斯三次社會大分工理論中的說法與他和馬克思共同認為的“階級的存在是由分工引起的”觀點是一致的。〔20〕其實,這只是問題的一個方面。筆者以為,階級的產生既是經濟分化的結果,也是權力和政治發展的產物。在古代,階級的地位是由其身份地位來體現的,階級產生的過程就是社會內部從“平等”到有“身份”劃分的過程。而在這一過程中,父系家長權與父權家族的出現是其轉變的契機,最初的奴隸也被包括在家族之中。〔21〕還有,我們若把上述裘錫圭先生所論述的社會的分工、交換乃至奴役的形式,都有以族為單位進行的情形一并加以考慮的話,那么,所謂等級、階層、階級和奴役關系,就既存在于族內,亦存在于族際之間。這種族際之間的奴役關系,過去史學界有的稱之為“種族奴隸制”,有的稱之為 “宗族奴隸制”。可見,問題是相當復雜的,不能簡單地套用經典作家的理論。
2.“游團——部落——酋邦”演進說。關于由史前走向國家的這種社會形態的推移過程,在五六十年代以前,通常在人們的頭腦中有兩個極端的社會組織結構,即新石器時代的 “平等主義”的部落社會和文明時代的國家,而缺乏中間的過渡階段的結構概念。國內學界長期恪守的是摩爾根提出的“部落聯盟”、“軍事民主制”這類概念。然而這類概念是否能說明由史前到國家的變化?是否能說明社會形態的政治推移呢?回答是否定的。部落聯盟作為一種軍事攻防的權宜組織形式,在歷史上和民族學材料中都曾存在過,但它并不代表某一社會發展階段,也不能說明社會內部的分層結構。軍事民主制表述了原始社會某些時候的權力色彩、權力性格,它強調的只是戰爭和民主兩個方面,其他方面什么問題都不能說明。但是,無論人類學的研究還是考古學的發現都一再表明,史前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普遍存在著一種含有初步不平等的、比一般的部落組織或普通的農耕村落更復雜、高度地被組織化了的、但又未進入文明時代、未達國家水平的社會。對此,若用“部落聯盟”、“軍事民主制”這類概念,是難以在社會形態和結構特征方面作出解釋的。〔22〕而國外,對于這樣的社會,自六十年代以來,塞維斯 (E lman R.Service)等人類學家們提出了“酋邦” (chiefdom)社會這樣的結構類型,并按照社會進化的觀點把民族學上的各種社會加以分類,構想其演進程序為:游團 (bands,地域性的狩獵采集集團)——部落 (tribes,一般與農業經濟相結合)——酋邦 (chiefdoms,具有初步不平等的分層社會)——國家 (states,階級社會)。〔23〕到六十年代末和七十年代初,桑德斯(W illiam T.Sanders與普萊斯 (Barbara J.Price)以及科林·倫弗魯 (Colin Renfrew)等學者又將酋邦制模式引進了考古學領域,以此探討文明和國家起源。
3. “農耕聚落——中心聚落——早期國家”演進說。王震中把聚落考古學與社會形態學相結合,提出了文明起源的聚落形態演進三階段說,也有學者稱之為“中國文明起源途徑的聚落‘三形態演進’說”〔24〕,即由大體平等的農耕聚落形態發展為含有初步分化和不平等的中心聚落形態,再發展為都邑國家形態。三個階段的劃分,展現了由村落到國家的運動軌跡。這一劃分是有意義的,一方面它可以與 “游團——部落——酋邦——國家”四個階段中的后三個階段相對照,使我們看到了社會形態與結構演進中的連續性與階段性;另一方面,由于這一演進框架是以考古學為基礎而建立的,可以達到歷史與邏輯的統一,而且其可操作性也是顯而易見的。三個階段的演進框架可視為一種理論上的概括,中心聚落一詞因它體現了這一時期聚落形態的某些共性而具有較大的涵蓋面和較普遍的意義,故可以作為較規范的一個術語來使用。通過聚落三形態的演進來表示文明起源的過程與途徑的研究,有沒有落入只是用一些概念階段來標識出一個一般“社會發展史”之嫌的通病呢?歷史是具體的,每個民族和地區都有自己特殊的問題,所以只是套用概念來闡述出一個一般社會發展史,是無濟于事的。但比較各地區歷史發展的過程,在文明化進程中,顯然存在這樣一個辯證關系,即各地既有一般性、共同性的問題,也有自己特殊的一面,是統一性與多樣性的結合。而平等的農耕聚落——中心聚落——都邑國家,所表達的屬于一般性、共同性的問題,至于每個地區的農耕聚落、中心聚落、都邑國家有著什么樣的具體內容?什么樣的結構特征?每個地區是如何由普通農耕聚落走向中心聚落再發展為都邑國家?甚至某些地區缺少中心聚落或未能發展到都邑國家、或某一階段的發展程度與別的地區很不相同,或有很特殊的現象,等等,則屬于多樣性、具體性、特殊性的問題。這正像在世界范圍內的考古學中,大都使用諸如舊石器時代、新石器時代、銅器時代這類標識時代和階段的概念,而對這些表示進化階段 (或稱為發展階段)概念的使用,并不防礙我們對各地區某一考古學文化進行具體的研究,并不防礙我們去揭示它特殊而豐富的內涵。現在的問題是,由于資料所限或可以說所需資料在各地存在狀況的不平衡性,使得筆者在論證聚落三形態的演進時,只是調動或者說是抽取了各地大體同時期材料來作闡釋的,而無法用一個一個地區的材料來論證一個一個地區的三形態演進,所以,統一的、一般性的問題似乎是得到了說明,而對各地的專題研究則尚未開展。這顯然是今后應特別加以考慮的問題之一。
4.文明起源的 “前軸心期——軸心期”演進說。著名哲學家和心理學家雅斯貝斯提出的軸心期理論認為,人類具有唯一的共同起源和共同的發展目標,這就是世界歷史的結構。〔25〕雖然從目前全世界的考古發現來看,還不能提出一種有力的證據。盡管如此,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在人類歷史的早期發展中,有著一個對人類以后的發展產生根本性影響的所謂“軸心時代”,其表現是在幾個最重要的對世界歷史產生了巨大影響的文明中都有各自的“軸心期”。經過人類早期的發展,公元前800年至公元前 200年是人類歷史的所謂 “軸心期”,因為這一時期在世界不同的地區產生了最不尋常的事件。在中國,孔子、老子、墨子以及其他的哲學流派都產生了;在印度,出現了印度教的《奧義書》,也出現了佛教的創始人佛陀;在伊朗,出現了瑣羅亞斯德及其創立的宗教祆教;在巴勒斯坦,出現了各位猶太教的先知;在希臘,則賢哲如云,有荷馬、巴門尼德、赫拉克利特、柏拉圖以及修昔底德和阿基米德。在中國、印度和西方這三個地區,人類都開始意識到自身作為整體的存在,也意識到了自身的局限。軸心期對于世界歷史具有重要意義在于:〔26〕首先,直至今日,人類一直靠軸心期所產生、思考和創造的一切而生存;其次,軸心期雖然在一定的空間范圍內開始,但它在世界歷史的發展過程中卻向外擴展,逐漸包羅萬象;再次,從這三個軸心期文明相逢之日起,它們之間就可能存在著一種相互的理解,因為它們都關切同樣的問題。這樣,人類文明的起源就被劃分為軸心期和前軸心期兩個階段。與軸心期的文明不同,前軸心期的文明盡管規模可能也十分宏大,而且它們的某些文化因素對軸心期文明的產生也做出了貢獻,但是,它們卻從來也沒有達到軸心期文明所達到的高度。因此,雅斯貝斯把巴比倫文明、埃及文明、印度河流域文化和中國春秋以前的文化稱為前軸心期文明。〔27〕
5.“物質前提奠基——文明要素生成——原始國家起源”演進說。〔28〕王東教授提出,文明起源不是一次完成的歷史事件,而是包含長達 5000年的世界歷史過的一個相對獨立的世界歷史時代。它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三大物質前提奠基期,從距今一萬年前開始,“農業——新石器——陶器”,構成相互聯系的三大技術創新;第二階段是距今七八千年前,“銅器——城市——文字”三大文明要素生成期;第三階段是距今五千年上下,原始國家的起源成了文明形成的總體標志。
雖然文明社會的本質各地區是一致的,但不同地區、不同人群,由于其不同的文化傳統、自然環境及資源配置的不同,以及不同的周邊族群環境(即人文社會環境),不同地區的文明社會進程應該會走不同的道路。
從政治社會層面 (或社會形態推移)視覺研究文明起源過程與途徑,實際上也是對古代國家起源過程與途徑的研究,與此相關聯還有國家起源的機制問題。對此,國外的學術界曾有過內部沖突論、外部沖突論 (戰爭論、征服論)、融合論、宗教管理論、貿易論等形形色色的觀點。在國內,傳統性的看法認為,國家及其強制性的權力機構是階級矛盾不可調和的產物,最初的統治與支配機構,是為了解決經濟上的沖突而發展起來的,是統治階級壓制被統治階級的機器。從階層階級分化的角度看,這些觀點基本屬于內部沖突論的觀點是正確的,但并不全面。我們知道,早期國家的管理與支配的機構確亦對內發揮著保護已有的等級、階級秩序和上層階級的既得利益的作用,但其中凌駕于全社會之上的公共權力,除了以階層和階級分化為社會基礎外,它同時還是借助于舉行全社會范圍的龐大的祭祀活動和宗教禮儀、進行戰爭防御和擴張、興建種種社會工程等一系列社會公眾性極強的事物發展起來的。所以,盡管強制性公共權力的產生以社會不平等為前提,但它依然是一個應社會發展的需求而問世的合理的運動過程。基于這些考慮,王震中曾提出在階層或階級存在的前提下,宗教祭祀和戰爭沖撞在早期國家形成過程中都發揮過直接的促進作用,并就王權的三個來源與組成——宗教祭祀權、軍事指揮權、族權,進行了論述。〔29〕王巍先生也認為,原始宗教與祭祀在王權與國家形成過程中發揮著重要作用。〔30〕
國家起源的機制問題是與國家形成的途徑、過程聯系在一起的重要課題,目前對于這方面的研究還顯得有點薄弱。這一問題還可以分解成一些更具體的問題,諸如史前權力是如何集中的?它的凝聚力是什么?如何演進的?演變的動因是什么?國家之前的以神權為特點的權力系統是如何在神權中加進去強制性因素而變為國家時期帶有強制作用的神權政治 (例如商代)的?等等。在這里,除了必要的理論建構和分析外,更需要專題性的具體研究或稱個案研究。例如,有學者在對史前古城功能的辨析中指出,首先應通過考古學的方法,具體辨析清楚不同地域不同的古城究竟是以軍事防御 (防人)為目的,還是以防洪為目的?如果古城功能是軍事防御,那么該社會復雜化的動力主要來自戰爭對社會組織復雜化、人口的聚集、權力的集中等方面的刺激作用,最終戰爭可能將該文化的政體推向國家,即可采用“沖突論”的分析。而防洪功能的古城,屬于洪水控制體系,其營建與維護都需要權力機構的管理,同樣可以推動該文化社會復雜化,最終也可通過承擔對全社會進行管理和協調的政府職能而進入國家社會,即可采用“融合論”的分析。〔31〕對此,還可以略為補充的是,也許有的古城起因于防洪,進而也防人,或者一開始就既防洪也防人,情況很可能錯綜復雜,這些都需要具體研究,甄別對待。而對于城垣的研究,也只是相關研究中的一個側面而已。總之,研究愈深入,亦愈感問題的復雜,由事實出發,既總結出各地區在發展演化中所表現出的共性問題,也注意各地區發展、衰落、消長的具體動因、具體機制,將會成為一種研究趨勢。所以,研究文明及其起源,需要以考古學為基礎,實行多學科合作,以便進行多角度和全方位的研究。〔32〕
關于文明起源的原因,歷史上提出過很多種的說法,其中最具影響力的有以下三種:〔33〕
1.種族說。這一論點認為,之所以有些群體能夠創造出一種文明,是因為他們具備其它種族所不具備的某些特性。“種族這個名詞的含義是指某一群具有明顯而且可以遺傳的共同素質的人。”〔34〕這種特性不單單只是指在生理上的,而且還同時指在心理素質上的特質性。這類理論強調正是這種生理和心理素質上的特殊性,決定了一個群體能在人類文明發展史作出比別的族群更大的貢獻。早期的古希臘人把人類的種族特質分別確定為:多膽汁型,多粘汁型;并將它們和所處的地理環境結合起來。所以嚴格意義上古希臘人應該是屬于環境與種族多元論者。而種族論真正的起源在西歐,這個理論所強調的是膚色的不同,認為是皮膚上缺少某種色素決定了人類在生理和心理上的區別,而正是這種區別注定了某一個群體具備比別的其它人類更優秀的品質和進去心。這個群體在他們眼里就是“黃頭發,白皮膚,長頭顱”的白種人。也就是后來被尼采稱之為“黃發畜生”的條頓族群。第一個把這個理論供起來的是個法國貴族,叫戈賓諾,是個伯爵。這種古怪的論調起源于法國大革命時期,當王室和貴族被剝奪了財產和被一個個送上斷頭臺后,于是便有一種奇談怪論開始在那離流傳,即所謂法國的百姓是屬于高盧人種,是在一千四百年前被法蘭克人趕到了來茵河對面黑暗的地方,現在終于又奪回了原本就屬于自己的故土。然后這個伯爵就反證說,是他們這些本來屬于野蠻人的血液混合進了羅馬人已經衰敗和稀釋了的血液里,才重新使得起源于古代希臘的文明得以繼續發揚光大。但這一理論在歷史事實面前根本就不值得一駁。因為人類文明史,并不是由某一個種族創造出來的。還在整個歐洲,整個印歐人種還處在啖毛茹血的時候,在兩河流域,在遠東的黃河流域,人類早以開始文明的建筑嘗試,而且創造出來了人類早期歷史上輝煌的文明。而且就算今天的世界的確是由白種人,也就是我們所說的西方文明占據了主導地位,但在漫長的人類文明歷史的時間長河里,也不過是短短的幾百年之久。甚至還不能就確定,這個文明能在無限的將來依然占據主導。
2.環境論。這一理論比上面的那個要有更有力的論點和論據。古代埃及文明的誕生與發展得益于尼羅河,正是尼羅河的漲落孕育了偉大的古代埃及文明。和它同時代的還又在它近旁的兩河文明,即古代蘇末和巴比侖。另外還有我們華夏文明,誕生于黃河流域,等等。但可惜的是,這一理論受到了有力的挑戰,因為在地球上許多別的和這些誕生了文明的地方基本相似或相同的別的地理環境里,并沒有文明誕生。所以這一理論還是一樣站不住腳,一樣有著無法克服的缺陷。
3.挑戰、應戰論。〔35〕這一理論認為人類文明之所以會產生和獲得發展,主要是由于人類群體受到的外部和內部所產生的挑戰,在人類群體面臨挑戰而應戰的行為過程里,文明便開始誕生和發展。但必須說明的是;這種理論的確立,必須不能忽視人類所面對的諸多壓力。它包括了環境的,種族的,等等一切與人類生存有關的因素。只不過在每個特定的文明發展過程里,有著輕重緩急的不同罷了。人類由“陰”的狀態,轉變為“陽”的狀態,在這種理論看來,正是因為了人類受到的巨大壓力或是挑戰,才會發生如化學反應一般的效應,文明也正是在對挑戰的應戰過程里誕生出來的。
文明起源的原因是一個屬于歷史哲學范疇的問題,進化論和基因學說能解釋很多關于人類生理和心理上的諸多淵源,但在面對人類社會發展史的問題上,就無法完整、明晰地解釋和說明。這也正是人類有別于其它生物的地方所在,所以必須從一個綜合的層面上去分析和探討。文明起源的原因是多元的,是比任何一門學科要復雜得多的問題。所以誰也無法在今天就說找到了終極的原因和一種能解釋一切的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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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02
A
1004—0633(2011)04—113—08
2011—03—18
羅浩波,浙江國際海運學院職業技術學院社會科學部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社會文明學、比較文明學、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明學。 浙江舟山 316021
(本文責任編輯 劉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