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偉
(蘇州市職業大學教育與人文科學系,江蘇蘇州215104)
改革開放以前,我國城市的少數民族除了一些世居民族以外,多數是建國后因工作調動、畢業分配、部隊轉業等政策因素而移居城市的;改革開放以后,隨著我國城市化進程的加快,少數民族人口以就業、經商、務工、婚嫁等形式涌向大中城市特別是東部沿海城市的現象日漸突出。城市中少數民族成分的增多,使現代城市呈現出多民族化的鮮明特點。
2000 年我國第五次人口普查資料顯示,城鎮少數民族人口高達2458萬人,占全國少數民族總人口的23.09%。蘇州作為一個外來人口約占全體人口50%的東部發達城市,2000年第五次人口普查時,全市少數民族族別為48個,人口約6.6萬。生活在城市里的少數民族居民,在民族間頻繁接觸和交融的過程中,其語言的選擇和使用也必然會發生變化。少數民族居民的語言選擇和文化認同,成了學術界關注的一個熱點。
在蘇州市少數民族聯合會、蘇州市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的幫助下,我們對蘇州市區298個回族居民的語言使用狀況進行了一系列的問卷調查和訪問調查,大致了解了蘇州回族居民的語言使用情況。調查結果顯示,在日常生活的各種不同場合,回族居民使用的兩種語言是漢語和英語,普遍使用的漢語變體是普通話和家鄉話。
回族居民在與不同的對象溝通時,會根據關系的遠近選擇不同的語言變體。當與祖父母、父母、兄弟姐妹、親戚等親情圈的人談話時,被調查人往往轉用家鄉話;當與鄰居、本民族朋友、同事、其他民族的朋友、陌生人等社交圈的人談話時,被調查人一般選用普通話。
雖然蘇州話也經常出現在街頭巷尾、電視廣播,甚至是政府辦公人員談話中,但是它并沒有得到廣泛的普及。通過對蘇州市區20個回族居民家庭(共86人)的走訪,我們發現,34%的被訪者聲稱自己聽不懂也不會說蘇州話,65%的被訪者表示自己能聽懂一些簡單的諸如“再會”一類的蘇州話詞語,但是不會說。
為了間接了解被調查人的語言愛好,我們設計了這樣的問題——“本民族的人和你談話時一直說蘇州話,你的感覺如何?”調查結果顯示,34.3%的被調查者持肯定態度,34.8%的人表示中立,30.9%的人持否定態度。可見,在蘇州,回族居民的語言態度比較開放。他們對本族人使用蘇州話表現出一定的寬容。
盡管回族早已將漢語作為本民族的通用語言,但是他們在使用漢語的同時,也刻意保留了一些方便宗教生活和聯絡民族感情的語匯,如許憲隆(1989)所言,“中國的回族在漢語使用中,保留和積淀了大量的波斯、阿拉伯用語,這些特殊用語的保留,對增強民族感情,培養回族人對阿拉伯語的感情起了重要的作用,也形成了語言集團特征。不過這些阿拉伯語的使用并非因為它是穆斯林的母語,而是因為它是回族所信仰的伊斯蘭教的經典——《古蘭經》的文字。”[1]回族對特殊用語的使用,反映了整個民族的別同意識。所謂別同,“是在語言運用中有意回避一些漢語詞,代之以具有民族色彩的詞,以形成語言界限。”[2]蘇州的回族居民常用的別同用語一般包括兩部分,第一部分為音譯的阿拉伯語或波斯語,第二部分為伊斯蘭教經堂語。常見的音譯阿拉伯語或波斯語有“主麻(阿拉伯語,意為聚禮,伊斯蘭教徒于每星期五舉行聚禮)”、“安拉(阿拉伯語,意為真主)”、“阿斯瑪 (阿拉伯語,意為天空)”、“討白 (阿拉伯語,意為懺悔、檢討)”、“白倆(阿拉伯語,意為災難)”、“別麻日(波斯語,意為疾病)”、“杜失蠻(波斯語,意為仇人)”、“朵災海(波斯語,意為火獄)”等。伊斯蘭教經堂語是伊斯蘭教宗教師使用漢語解釋《古蘭經》或其他經典時,所使用的一種特殊的漢語詞匯。這些詞匯雖然在漢語中早已存在,但是有的意義已發生變化,如在經堂用語中,“無常”指死亡,“恩典”指某人收入豐厚,“知感”指感謝真主,“口到”指吃,“教坊”指清真寺,“打算”指問罪,等等。
回族別同用語是形成回族內聚力的重要力量,也是保持回民之間的民族感情、維系回族共同體的有力工具。對蘇州回族居民的調查顯示,65.8%的被調查者聽不懂也不會說回族別同用語,34.2%的被調查者能夠聽說回族別同用語,其中,只有2.6%的被調查者自稱能熟練使用回族別同用語。經過進一步的相關分析,我們發現蘇州回族居民別同用語能力和性別、出生地、雙親族別、雙親回族別同用語能力在0.01水平上顯著相關,和年齡、文化程度不相關。就性別而言,男性高于女性;就出生地而言,外地人明顯高于蘇州本地人;父母親都是回族的被調查者的回族別同用語能力高于父親或母親是漢族的被調查者;父母親的回族別同用語能力對下一代有顯著的影響,其中,母親對孩子的影響較大。
回族是一個全民信仰伊斯蘭教的民族。以伊斯蘭教為主導的回族文化是回族居民文化認同的基點。在蘇州,大部分回族民眾分散在全市各地。雖然像清真寺這樣的宗教場所較多,但是回族人要堅守篤信宗教以及由此派生的種種特殊生活習慣必然面臨生活、交通等方面的不方便,而城市生活節奏的加快,使得一些人,特別是年輕人無暇注意生活細節。所以,在蘇州世居的回族居民在民族操守上普遍沒有來自西北回族聚居地區的回族居民講究。
宗教是回族居民精神生活和日常生活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回族居民實現信仰和民族文化傳承的主要渠道。共同的宗教生活可以加深回族人民對本民族文化的認同。在蘇州,只有60.3%的被調查者聲稱自己非常了解本民族的傳統文化。事實上,一些回族青少年已經淡化了自己的宗教信仰。他們對民族文化的認識遠遠不如中年人和老年人;在對民族宗教事務的關心程度上,也不如中老年人積極。雖然蘇州的回族中學、小學一直在開設民族通識課,但是許多中小學生的民族宗教知識依然匱乏,這可能與家庭周圍沒有回族聚居群、大人不注意傳授民族宗教知識有關。在民族自豪感方面,74.5%的被調查者為自己是一個回族人感到驕傲。在蘇州,回族是人口最多的一個少數民族,但是由于居住的較為分散,蘇州市區沒有回族中小學,回族學生在普通學校里也沒有接受民族通識教育的渠道。蘇州回族居民對民族文化的了解主要通過家庭和清真寺獲得。
在中國城市化進程加快的背景下,城市各民族雜居的現象日益突出。生活在城市里的回族居民,在與其他民族日益頻繁的接觸過程中,必然會選擇最適合城市生活的語言模式。由于國家政策大力提倡普通話,所以普通話成了城市回族居民日常交際的主要選擇。在對居住地方言的認同上,如果居住地方言屬于權威方言,有較高的社會地位,回族居民會主動學習使用。在蘇州,很多外來回族居民為了融入蘇州當地人的圈子也開始學習使用蘇州話。其中,一些受伊斯蘭教文化影響的回族居民,在移居蘇州之前,日常生活中的語言習俗帶有明顯的民族烙印,但是,隨著在蘇州居住時間的增加,因為工作繁忙等原因往往自覺或不自覺地放棄了回族傳統的生活習俗,成了邊緣回族,即只在飲食上與漢族有差別,日常用語方面與漢族相同。在蘇州,蘇州話的權威地位并沒有得到大眾的一致認可。據汪平先生的調查,上個世紀50年代以前,蘇州話在蘇州享有崇高的威望,因為蘇州有深厚的文化底蘊,蘇州人以自己的城市為驕傲。但是,近幾十年來,隨著普通話的推廣和蘇州外來人口的急劇增加,蘇州話已退縮到日常生活的狹小范圍。[3]所以,蘇州的回族居民除了一些世居的會講蘇州話以外,其他人大都不愿意學習和使用蘇州話。
語言使用植根于文化認同。同樣是為了適應城市生活,蘇州的回族居民能夠自覺地接受蘇州傳統文化,而他們大多缺少發揚蘇州傳統文化的熱情。在對民族文化的認同上,雖然蘇州的回族居民在不同程度上淡化了宗教信仰和民族文化認同,但他們從心理上承認自己是回族,流露出強烈的民族認同感。
[1]許憲隆.試論回族形成中的語言問題[J].甘肅民族研究,1989(1).
[2]李生信.回族話中的別同現象[J].修辭學習,2002(6).
[3]汪平.普通話和蘇州話在蘇州的消長研究[J].語言教學與研究,20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