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師

“人有師有法而知，則速通；勇，則速威；能，則速成；察，則速盡；辯，則速論。故有師法者，人之大寶也；無師法者，人之大殃也。”《荀子·儒效》，國家興盛的一個標志劇貴師而重傅，法令制度得以衍生、存在的根由在于師能教授人知、勇、能、察、辯這些“大寶”，國家故而強盛。一國的重器在于師，一人的重道在于師。今天很多家長都在花很多時間給子女選擇很好的學校，可是古人更花費時間和金錢尋找老師，尤其是道師、德師、經師。幾乎所有成功的人，一生中都有非常重要的老師，而老師是人最大的伯樂。南師學業有成只是具備了成長的知識，但人生大道，智慧根本，其實并沒有如緗而至。在南師一生問道的路上，恩師的點燈、恩師的扦蒙、恩師的教化、恩師的絕學，都猶如醍醐灌頂般注入南師的心靈，滋潤了一個修道者心田，最終生長出參天大樹。在偶遇恩師袁煥仙之前，南師是碰到什么仔細學習研究什么，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到哪里。袁煥仙恩師的點化教誨終于使南師知道自己的道路，自己的人生，甚至覺悟世相天道，從此南師人生境界大不同。

1937年浙江國術館畢業后，南師辭別家中父母妻兒，從杭州出發、經九江、漢口、重慶，最后到了成都，一路上相當順利。落腳后，南師在成都中央軍校軍官教育隊擔任武術教官和政治指導員，并在中央軍校政治研究班第十期畢業。

蔣介石追隨孫中山先生，以黃埔軍校校長而發跡，后來，黃埔軍校改名為中央軍校。蔣介石仍擔任校長，成都軍校在成都的北校場，規模相當大，當時是總校，其他地方還有中央軍校的分校。南師到軍校任教，少校軍銜，穿軍服，名義是政治指導員，實際上教的是武術。軍校穿的那身軍服，經過幾十年的流離顛沛，至今還保存在身邊，每年總要拿出來穿一次，關起門來，自我陶醉一下。南師后來常說：對蔣老頭子，盡管我好多地方不同意他，但我見了他還是要敬禮的，因為他是我的校長。

南師在成都軍校當教官的時侯，星期天、節假日經常外出尋仙訪道，結交名人。對南師影響最大的是袁煥仙。

成都附近青城山，有一座靈巖寺。住持和尚是傳西法師，他是佛學大師歐陽競無先生的弟子。南師在靈巖寺結識了袁煥仙，從忘年之交而成為師生。袁煥仙號鹽亭老人，人稱“大禪師“大居士”，當時已與佛門大德虛云大和尚齊名。

碩德袁煥仙先生，號世杰，清光緒十三年(1887)出生于鹽亭龍顧井。少聰穎，博學強記，13歲應童子試，名列前茅，聞名鄉里。1912年畢業于四川法政學堂，1917年出任越雋縣知事，參加護法戰爭，以戰功遷二十年夔關監督及軍法處長。

先生性好內典，棲志心宗，視功名利祿如煙云。40歲時辭軍政要職，云游諸方叢林，參訪大德，咨決心要，朝夕罔替，雖衣食不繼，仍銳志向道。

1935年2月，住武漢歸元寺參秀空大和尚，先生問：“不知如何是除卻心意識參？”秀空說：“去年老僧也曾向諾那呼圖克圖請教，諾那只是大笑。”

同年5月，往蘇州參謁道堅和尚，道堅教日：“此事不屬見聞覺知，不離見聞覺知，居士日后不必學禪學道，看論看經，求知識參大人，但切切實實提一個話頭苦參，自有桶底脫落的時節。”

先生乃于慈明楚圓和尚七字公案起疑，遍參叢林大德，仍無人能為指個出路，于是發奮掩關，精勤參究，以至于骨瘦如柴，面目全非。一日，打坐時聽到開門聲，忽然打失疑團，摸著向上鼻孔，自知古德沒有欺人。

1943年，傅真吾、蕭靜軒、朱叔癡、賈題韜諸先生在四川發起成立維摩精舍，恭延先生主法。1947年赴臺灣講學，當地善知識挽留先生留臺宏法，固辭而回。1966年，先生辭世，壽80歲。

袁煥仙當時在靈巖寺閉關，對經常登門的南師已有所聞，

一天，南師到靈巖寺去，正好袁煥仙出關，兩人一見面，袁煥仙先打招呼：“南教官，你好!”南師趕緊還禮。忙說：“聽說你是有道的高人。”袁煥仙說：“哪里哪里，我看你武功很高，拜你為師。”袁煥仙叫南師教他太極拳，南師說：“不敢說教，陪你玩玩。”后來，袁煥仙真的跟南師學了一陣子太極拳，但真正有意義的是，南師從此拜在這位禪宗大師的門下，走上學佛學禪的道路。

南師拜在袁煥仙門下之后，辭去了中央軍校的教職，追隨袁煥仙。后來，追隨袁煥仙的弟子起來越多，稱南師為大師兄。袁煥仙在維摩精舍的講課，內容非常豐富，涉及儒釋道三家學問，南師和其他學生一起，把它記錄下來，編成《雒摩精舍叢書》。南師漂泊幾十年，這本書總是帶在身邊，后來，等他有了自己的出版社，就把恩師的這本書出版，使之流傳。

“天生時而地生財，人其父生而師教之。四者君以正用之。”(《禮記·禮運》)天地君親師，君子成仁依賴天時、地利、人和，更重要需要好的父親和正直的老師。老師的教育開啟人生懵懂，老師正告幫助校正人生方向，老師身教端正生命態度，老師的高明智慧，滋潤學生干枯的心田。道在哪里？道就在腳下。南師經過袁恩師的點化，可以說頓開茅塞，從此登入智慧的大堂，開始在天人合一的文化境界中翱翔。一旦種下一棵善的種子，一粒能長成參天大樹的種子，南師的心里從此充滿了智慧和能最，他的人生世界已經正在和天道匯合，這一切得益于他的覺知努力，更得益于袁恩師的超然能最。從此修行成為他生命的必修課，修行成為他的食糧，南師已經開始日行千里了。

袁煥仙有那么多的弟子，對南師最為器重，是袁煥仙指點南師走上學禪學佛的道路。現在，南師的學生們，提起袁煥仙的名字，都很恭敬地稱呼他為“袁太老師”，下面一段文字，題目叫《示南懷瑾》，由袁煥仙口授，南師筆錄，把它收在這里，可以看出他們師生之間的關系。

懷瑾諦聽

在山數十日，切見諸禪德巍然自拔，有獨立振衣之概，老人至喜也。攝其眾向道，導其徒回車，風其儔化行方國者，實為懷瑾。而懷瑾律己過嚴，責人如己，老人至慮也。律己嚴，可也；責人如己，不可也。何也7律己嚴，過必遠；責人嚴，眾必減。眾果減矣，汝縱口如河沛法若雨，其誰輔汝紹隆玄化而導行天下7古人所以有遇風而息之懼也。諺日：不癡不聾，不可作翁班。子日：水太清則無大魚，圓悟勤又嘗以示大慧杲者也。統此故，紙懷瑾閱卷自悉，無庸老人重拈。今社會非古也，朋友可借援而不可期以輔汝紹隆玄化，古有之普化克符吾宗家范，今恐無必以無，而現諸有于內則多咎于外，必多尤，咎尤交傾，進程必礙，先哲所謂欲速則不達者也。余意然千圣之心燈，續四生之慧命，不必外期友朋。要在自育一期超士，所以孔子道行。內有顏閩曾仲，不假外交伯玉。原讓懷瑾此后念頭當改，不然，徒滋煩憂耳。

從這段文字可以看出，一方面，袁煥仙一生收了很多門生弟子，唯獨對南師最為器重，認為南師“禪德巍然自拔，有獨立振衣之概”，評價相當高；另一方面，也指出南師的缺點——“律己過嚴，責人如己”，是他最擔心的，“老人至慮也”。袁煥仙這么坦率、這么嚴肅地指出南師性格上的弱點，在南師的一生中，恐怕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是故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愛其子，擇師而教之；于其身也，則恥師焉，惑矣。”(韓愈《師說》)沒有比恩師更能幫助自己度過人生的危難和困惑。恩師的一個字、一句話，可能改變一個人的迷茫心境。南師的幸運就在于得到袁煥仙大師的垂青，在跟隨恩師的日日夜夜里，南師得到了袁恩師的真傳和全部智慧衣缽。

成都有個少城公園，南師常到這個公園去，認識了不少名流，有些人還成了他的忘年交。大名鼎鼎的“厚黑教主”——李宗吾，南師就是在少城公園與他結識的。南師在他的幾本著作中都提到李宗吾，稱李宗吾為自己的“老一輩朋友”。

李宗吾的《厚黑學》流行了半個多世紀，到了八十年代，大陸、臺灣、香港還出現了“厚黑熱”。南師經常去拜訪他，向他請教。李宗吾學問很大，名氣也很大，尤其是以罵人出名。他罵歷史上的名人，罵社會上的丑陋觀象，罵四川軍閥，他的思想有一點像莊子，或者說更接近明朝的李卓吾，拿現代的話來說，就是敢于向權威挑戰。李宗吾教給南師一個成名的法寶——罵人。他說你罵我就行了，你罵我就能成名。

一次，南師和與莫逆之交錢吉一起，從成都徒步走到自流井，去憑吊一位老朋友，盤纏花光了，回不了成都，李宗吾的老家就在自流井，就是現在的自貢。南師找到了李宗吾的家，受到了熱情的接待李宗吾在當地有一個朋友叫趙四爺，武功高超，特別是輕功，據說是在雪地上走上一里地鞋底都不濕。趙四爺的功夫是跟一對浙江夫婦學的，李宗吾想到南師是浙江人，有這個緣分，就勸南師留下來，跟趙四爺學武藝，期間的生活費用由李宗吾承擔。南師考慮了一夜，覺得三年時間太長了，第二天一早，南師婉言謝絕了李宗吾，借了二十塊大洋，返回成都。這筆錢南師一直沒有還，后來在峨眉山聽到李宗吾的死訊，南師為他念了三天的《金剛經》。

在南師一生中亦師亦友的高人名士很多，他們或偶然結緣一生助益，或只言片語良言在耳，對南師一生學法悟道，助緣甚多。一代宗師虛云法師，南師有過學習交往；蔣經國、陳立夫、《中國科技發展史》作者英國人李約瑟、美國禪宗巨子卡普樂等許多名人，和南師都有交往。南師經常引用詩詞典故，總結出許多人生哲理，就是因為他的學識、道行很深，并得到許多恩師朋友的幫助。深入到人生智慧的最高端，開啟無最無相的智慧天地。

“國將興，必貴師而重傅；貴師而重傅，則法度存。國將衰，必賤師而輕傅；賤師而輕傅，則人有快。人有快，則法度壞。”(《荀子·大略》)貴師則國家興旺，賤師則國家衰敗；人一生必有師，尊師則益，卑師則損。南師一生都在不斷尋師訪友，尤其是得道高人，他更是心向往之。得到高師的指點，南師的人生事業真正就要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