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學

“一粥一飯，但思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睂W習是人生的一件大事、常事、非常事。為什么？縱觀全世界所有人的成就高度、厚度，都與他學習了什么，有直接的關系。東方文化的第一教化就是在感恩教育、簡約教育、世界觀教育、惜福教育，這些內涵如果在兒童時期打下基礎，受益終生。大師是怎么煉成的？大師是怎么做到功力深厚？大師是天降大任，還是苦其心志？

南師經常被外界譽為“國學大師”“文化泰斗”“禪宗大師”，更被很多人捧為當代“神通大師”，可是他經常說：我什么都不是。

南師童年的蒙學功課打得非常堅實，六歲開始學習《弟子規》《朱子家訓》《大學》《論語》，廣泛涉獵經學子集，以及書法、繪畫、武術、醫學。辛亥革命后，中國的教育新舊交替，為了讓南師更多接觸新學，不得不插班小學最后一年級，十三歲，私塾念完了，該讀的書都讀了，小學也念了，因為是插班生倒數第一名，那時候叫“背榜”，拿了個肄業證書。下一步怎么辦？父親說，不要上學了，交不起學費。加之樂清縣還沒有中學，做生意南師又堅決不同意，只能在家里自修。

北宋詩人張俞詩曰“昨日入城市，歸來淚滿襟，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惫艜r童子功的教育，詩教，培育人生的愛、善、美；家訓，訓練少年人倫常理，教化做人?，F代人很多只知道中國文化中的四書五經，卻很少知道，真正培養人的基本做人人格典籍是：《孝經》《弟子規》《女兒經》《了凡四訓》《朱子家訓》《誡子書》等。這些經典對于一個人的人格養成，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中國近現代大師如馬一浮、王國維、梁啟超、章太炎、馮友蘭、胡適、錢穆等人，都是少年經學根底深厚，人品、學養純正，學貫中西?！叭f物皆種也，以不同形相禪。始卒若環，莫得其倫。是謂天均。”(莊子語)人和萬物同理，內心種子相同，形象表現各異，內在禪意終歸。

自修期間南師偶然同學養深厚的朱味淵結成師生因緣，南師把朱先生尊為自己詩學的啟蒙者，一輩子不忘這位恩師，對鄭板橋、袁枚、趙翼、龔定庵的詩，南師都是推崇備至，從中可以看出朱味淵先生對他的影響。南師在文章中說：老來行路先愁遠，貧里辭家倍覺難。詩詞歌賦是中國人最美的人文情懷，在今天的教育里，我們不能僅僅讓孩子背詩，更重要要有詩意生活和詩的境界。今天的社會污染很嚴重，不僅污染了空氣、水，還更深的污染了孩子們的頭腦，更嚴重的是正在污染孩子們的心靈，只有讓詩的意境，桃花源記的大美，進入孩子的心靈，才能滋養真正的美。家里的藏書不少，《史記》《文選》《綱鑒易知錄》《紅樓夢》《三國演義》《水滸傳》《道德經》《金剛經》《楞嚴經>唐詩宋詞等，南師都翻出來讀了個遍。父親給他請來一個老師，名叫葉公恕，葉先生古文底子好，又通現代學問，一個月來家里兩三次，從他那里南師知道了孫中山、康有為，還有外國的林肯、華盛頓、卡內基的傳奇故事。南師在日后的講學中，引經據典，史書故事樣樣精通，基本源于這個時期的積累。通過南師的經歷我們更深刻的知道，閱讀是人生最大財富，閱讀讓我們生長智慧，閱讀讓我們結交古今中外朋友，閱讀讓我們凝視歷史，閱讀讓我們靜觀當下，閱讀讓我們預見不可預知的一切，閱讀讓我們沉醉在精神的生活中。南師說，停止閱讀，我不知道自己還會喜歡什么。閱讀是通往智慧道路的鑰匙。

家里自修容易懶散。父親把他送到家廟里去讀書。家廟離家有五六里地，隔三差五給他送一些好吃的東西。廟里一片幽深，陪伴他的只有一個又呆又瘸的公公；廟外，有清澈的溪流，有山花，還有美麗的翡翠鳥。南師在這里，讀中國歷史，讀中國地理，他的思想可以自由馳騁，他立志要當一個“大人物”，盡管他對外部世界的形勢，什么歐洲風云、國共兩黨的斗爭，都是模糊一片，因為這個小地方的人還是過著古老、寧靜的生活。一個好的父親對于孩子的教育方式，教育結構會影響孩子的一生。家廟是神圣之地，家廟是自然之地，家廟是精神棲息谷，家廟是一族人的起點，在家廟學習古圣先賢，對于南師的修為具有深刻的影響。

十七歲是南師人生歷程上的一個里程碑。也許是書讀多了，他不愿意局促在家鄉這個小小的地方。

正當他滿懷壯志、雄心勃勃要干一番大事業的時候，一位在外地做事的同鄉回鄉度假，鼓動他到外面闖蕩，說杭州浙江國術館是公費，不要錢，還管吃管住，兩年畢業后，分配到各地當武術教官。張之江執掌的國術館，是教授武術的學校，《三國演義》《水滸傳》《說岳全傳》以及武俠小說里的英雄人物，他早就崇拜羨慕：父親的管教、母親的寵愛，沒有能夠攔住他那顆遠走高飛的心。

一九三五年夏天，南師跟了一位同鄉，到溫州坐船去上海，又轉火車去杭州。這時，南師已經結婚并已有了一個孩子。

杭州是文化名城，歷史上出過不少名人，風景優美，浙江國術館的校址就在里西湖，開辦了三年，學生不多，南師這一期是第三期，學生只有七八個人。學校的老師可都是武林高手，內功、外功、少林、太極，各門各派人才薈萃。以辦學的方式傳授武術，而且沒有門派觀念，浙江國術館開創了新風。學校每天八小時的課程，他每天清晨四點多就起床。先到西湖邊上練一兩個小時拳棒，在同班同學中，南師年紀最輕、個頭最小，但每門功課，每種武藝，他學得最快最好。學校十幾位武術老師，都是身懷絕技的人，一位老師叫劉百川，外號“雙刀劉”，他用手拍你一下，你就吃不消：教內功的老師姓田，則是文質彬彬的樣子，南師經常上他家拜訪，家里掛滿了字畫，擺滿了書籍，完全是文雅書生的樣子：還有一位教少林拳的，很有名，這位少林拳教師的訓話，南師記得很清楚：習武為了國家，練好身體，捍衛國土疆域。不要玩女孩子，誰要是玩女孩子，就不要來學武功：特別要記住“兔子不吃窩邊草”，身邊有最好最愛的女人也不要動，這些人生的經驗，幾十年后，南師經常拿來教育他的學生。

學習永遠是自己的事情，就像人生道路，任何人都無法替代一樣。在杭州這樣的風花雪月之地，南師一門心思學習，刻苦練武，認真研究國學經典，能最之巨是令人慨嘆的。“韶華不再，吾輩須當惜陰：日月其除，志士正宜待旦?！闭湎嗄陼r光更多的讀書習練，把力道都用在智慧的增長上，一切成功的人物都是在青年時代苦下功夫，學他人不可得的才華，最后一鳴驚人。而一切修養的前提就是自律，自我管理、自我約束、自我克制，其實人的成就來自自我的控制，一個人不能控制自己的欲望、妄想、色情、占有、貪婪，就不會取得成就，甚至會跌入深淵。南師說：禪定法門的核心修為就是修“止”“觀”，知止才能得正，止就是自我的控制，就是自我的管理，止是一種方便，是登堂入室的鑰匙，觀照是當下的覺悟，一個人只有在知止后才能獲得禪定，才能觀照一切如來法相，才能獲得大道。少年時期人人都是青春勃發，如果不能戒止在斗、戒止在氣、戒止在色，就不能走出康莊大道。

杭州孤山上有個文瀾閣，是一個很有名的藏書樓，珍藏《四庫全書》，南師想辦法弄了個借書證，每個星期天都跑到文瀾閣去，借出幾本，就在那兒翻。這里的經史子集為南師的國學底蘊增添了厚度。

在浙江國術館兩年的生活，很忙碌，很充實，除了學校安排的課程表之外，南師自己還有一個日程表，幾點幾點干什么，每天都排得滿滿的，嚴格按照自己訂下的日程表執行，晚上只能睡四五個小時。那時候養成的習慣，一輩子都沒有改。南師說：一個人能把修行放在人生第一位，很了不起。為什么？因為很多人把名望、金錢、愛情、事業、家庭、夫妻、權力，放在了人生的重要位置，哪里還有什么修行。我年輕的時候，正在飛黃騰達之時，橫下心，把一切都放下一邊，只把修行擺在第一位，今天想來的確很難。真修行只首先管理好自己，靜下心凝住氣，外界一切風云變化統統不管，為什么？因為都是浮云過爾，終歸一統。

一九三七年，南師以第一名的成績，從浙江國術館畢業，獲得武術教官的資格，但他沒有謀得一份差使。在杭州期間因為他接觸了幾位高僧，尤其深讀佛學經典后，對武術和經學充滿熱切的期待，開始踏上智慧大道。

“披蒲編，削竹簡。彼無書，且知勉。頭懸梁，錐刺股。彼不教，自勤苦。如囊螢，如映雪。家雖貧，學不輟?！惫艑W子的勤學、勤讀、勤練、勤奮的寫照在南師的求學之路上，留下深深的烙印。成就源于勤勉的一絲一竹的努力和耕耘：道德源于家貧不失其志，不輟其行的抗爭中；智慧源于超越一般人的刺股播種之中。無論是私塾經學根基的奠定，還是家廟自修的人格養成；無論十八般武藝的練就渾成，還是寺廟借書苦讀的增益，都告訴今天的我們大師的孕育需要不一樣的土壤。曾經有人問一位大師：人生什么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大師說，學海無涯苦作舟，人生真正的獲益就是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