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他居住在美麗的香格里拉一幢小木樓里。他是一位小提琴演員,音樂仿佛就是他的生命。
每天清晨,一覺醒來,他都會跟尚在夢中的我吻別,獨自到樓下的河邊練琴。而我總會在他悠揚的琴聲中醒來,起床為他準備早餐。
然而,不幸總是伴隨著幸福降臨。
這天早上,尚在睡夢中,我突然被一陣刺耳的噪音吵醒。噪音,正是來自他拉琴的河邊。我驚訝,一向練琴宛如天籟之音的流連,怎么會拉出這種難聽的琴音?
拉開窗,他仍在樓下。他似乎渾然不覺,仍舊像往常一樣,忘情地投入在演奏中。
驚疑一陣陣襲來。我快步來到他身邊,疑惑地問他,親愛的,你的小提琴是不是出了問題?
他似乎被嚇了一跳,小提琴?沒有什么問題呀。
他張大的嘴,跟我講話時他高得嚇人的聲調,一切的一切都那么奇怪。這是往日我未曾見過的。
我只會更加心生疑慮,難道是他的耳朵出了毛病?
那一天,我故意走在他身后。我的聲音很小:父母最近身體不太好,你想和我一起去看望他們嗎?
以往,他一向都對父母身體極為關心的。但這一次,他竟然一聲不吭,就像沒聽到。
果然,就在那天下午,跟我和他都是好友的醫生榛證實了我的疑惑。榛把我叫到一邊,語氣十分嚴峻,你先生的耳朵出了問題,他的聽力下降得非常厲害。
明知事實如此,我卻不相信這是真的,急著問他,這是什么意思?
榛攤攤手,表示無可奈何,也就是說,也許用不了多久,流連就什么也聽不見了。
我的腦子“嗡”了“嗡”,差點暈倒:對于一個依靠敏感聽覺的音樂演員來說,耳聾,則代表著他將徹底告別自己鐘愛的音樂生涯呀。
可榛,這位優秀的耳科醫生都表示束手無策,絕望也便襲遍了我的全身。
我沒有告訴他耳聾的壞消息。我一如既往地陪伴在他身旁,做他忠實的聽眾。
幸好,他對自己的聽力并沒有懷疑,他每天仍然興致勃勃地去河邊拉琴。我則每天強裝笑顏,暗地里,卻到處打聽醫治耳聾的辦法。
是榛給了我一個好辦法。他建議我在他徹底失聰前,先去學習手語和唇語。因為耳聾之后,隨之而來的將是語言障礙,最后導致又聾又啞。我明白,倔強的他一旦失去音樂會發瘋的,我得早點勸慰他,必須先學會與聾啞人交流。我偷偷學起了手語和唇語,進步非常神速,幾個月后,我已經能熟練地與聾啞人對話交流了。而此時的他,已經瀕臨徹底耳聾的邊緣。他雖然仍舊堅持每天去河邊拉琴,可他似乎也明白,自己身上出了問題。
一天早上,他的臉色突然難看起來,他對我說,最近許多人對我的音樂水平持懷疑態度,為了證實自己的實力,我將隨演出團到外地進行演出。
聽了他的話,我自然十分著急,不,你不要去管別人說什么,在我心目中,你永遠都是最棒的。
他哼了一聲,我當然知道我是最棒的,可是許多人不這樣認為,我要證明給他們看。
不論我怎么勸,他都執意要去外地演出。第二天,他就悄悄買好了機票,只給我留了張紙條,就跟隨演出團出發了。我又急又氣,卻又毫無辦法。
噩耗,是在半個月后得知的。那一天,我突然接到演出團的電話,流連,也就是你先生,半個月前住院了,經診斷為血癌晚期。
接到電話,我頓感天旋地轉。當晚,我乘最快的航班趕到他身邊,可三個小時前,他已永遠閉上了眼睛。望著他毫無血色的臉龐,我當場暈了過去。
醒來時,榛站在我的床前。
突然,我想起了什么,問他,流連不是只患了耳聾嗎?怎么會這樣呢?
榛默默地掏出一封信,說,這是流連留下的,你看看吧。
信上,是他歪歪扭扭的筆跡:
親愛的穎:
原諒我獨自一人先一步去了天堂。其實早在一年前,我就已經被確診患了血癌。我知道,這種病對于醫學界還是一個難以攻克的難題,與其讓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等死,我更愿意與你共同度過剩余的時光。我并沒有耳聾,請原諒我欺騙了你,因為如果不是這樣,你不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學會手語和唇語。親眼看到你能用手語與別人交流,我徹底放心了。你知道嗎?將要耳聾的不是我,而是你呀……我們在舉行婚禮之前,我從你父母那里得知,你先天性的耳疾會使你在三十歲時失聰,我擔心我離開后,你無法獨自去面對這無聲的世界,所以編造了這個謊言!最后,我想告訴你,榛是個好男人,我們沒結婚前,他一直暗戀著你。我想,他以后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
泣別
你的流連
看完信,淚,早已淌滿我的雙頰。
不久,我與榛舉行了婚禮。紅地毯上,我倆的手中不約而同挽著的,是一把美麗的小提琴。我倆心中都明白,無論何時何地,流連,他都將永遠與我們在一起。是因了他的小提琴,讓一個失聰的女子,聽到了愛的聲音,聽到了幸福的召喚。